“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叶涸。”她说话染上哽咽,低头抹眼泪不想让他们看见,“阿姨还得麻烦你们一件事……”
纪流给她拿了张纸巾:“您说。”
“病房里也没有张陪护床什么的,你们看看家里有没有那种充气床垫能借阿姨用一下,我回来太着急了没开车,这个点打车不太好打。”
她轻抚着叶涸毫无血色的脸,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掉。
纪流低声应了好,端了张凳子给她才推门出去。
程间寻跟在他身后出来,俩人并排走了好几分钟都没说话,谁都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
最终还是纪流先打破了沉默:“我送你回去吧。”
程间寻默应了,问道:“他家钥匙在你那吗?”
“嗯,王婶给我了。”
“那回去拿吧。”
“好。”
车子里的氛围奇怪到连播放器都卷铺盖避难了,连着按了好几下都打不开声音。
程间寻靠在窗上发呆,纪流摆动方向盘汇入车流,他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二十五六度的温度他都觉得很冷,安全起见只好降低车速,一路沉默地回了家。
钥匙跟充气床垫都在他房间,从地柜拿出来的床垫盖了一层薄灰,这还是好多年前他买回来给程间寻野外露营用的。
那时候程间寻痴迷野外露营,程家父母嫌不安全不支持他玩,他没钱买设备就只好死皮赖脸找纪流要。
纪流那段时间每个月有三分之二的零花钱都用在程间寻身上。
他用打气筒往里面灌了点空气,好在还能用,便又把气放了重新叠好。
程间寻也从房间收拾了一个包,纪流看在眼里,手上动作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你不住家里吗?”
“阿姨说叔叔后天才回来,这两天我去医院住吧,怕她忙不过来。”程间寻站在门边等他收拾,“叶涸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
纪流直觉他还在怪自己,也没想推卸责任,说了声好,把床垫装进袋子里给他,又转身去抽屉拿钥匙,期间来来回回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医生的话时不时就在耳边回响,3个月只是最高期限,叶涸的情况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有些事他也该说清楚了,他总不能真的因为自己的自私让程间寻留下遗憾。
他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小寻,那天晚上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程间寻正低头回叶妈妈的信息,猝然听到这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宿醉的那天晚上。
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纪流收拾着衣服,“晚上当着叶涸的面医生没法直说,我白天我问了他的情况,医生建议留院观察半个月后就接他回家,不用再住院了。”
剩下的时间很短,谁也保证不了明天会发生什么。
“医生说他今年百分百过不去的,最多只有三月的生存期。他建议我们不要告诉叶涸,所以我连叶阿姨都瞒着。”
“三个月,我想让他最后的时间好好过。”
程间寻站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样静止不动。他早就做好了这天到来的准备,可有准备跟真的接受完全是两码事。
死一般沉寂了许久,他才发出声音:“……知道了。”
“你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带他到处走走,队里有我不用操心。”纪流手上动作停顿片刻,又继续收着,“那天晚上……我没喝多,我醒着,我们什么都没发生,所以你也不用给我什么答复。”
他收了几件自己保暖点的衣服,也没抬头看程间寻,像在自说自话。
“你膝盖是半夜去浴室换衣服的时候撞的,后腰也是。”他道,“嘴巴是你晚上非要吃菠萝,盐水没泡够时间所以会肿。”
“至于我身上的印子,也只是你睡觉不老实压出来的痕迹而已。”
手机叮咚叮咚地响,程间寻却也顾不上回了,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看着纪流:“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那天晚上的具体经过,不要再闹误会了。”
不知道是挂水没用还是因为什么,纪流体温一点下降的迹象都没有,他撑着床面缓了阵才把东西分类装进袋子里。
程间寻看见他脸上有自己从没见过的低沉,但只持续了几秒就被他重新收好。他快步走到纪流身边按住他收拾东西的手,房间里本来就只亮了一盏小灯,现在被他一挡,两人彻底陷入黑暗。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程间寻心底涌上一种没法形容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本能不想听纪流后面的话。
他上前的时候没留意周围,床头柜上的香薰被他碰得东倒西歪,险些倒下去的时候,被纪流接住了。
“我是说,小寻,你不用对我负责。”纪流说到现在才抬头看他,眼里带了些惭愧跟歉意,“我们本来就没干什么,所以你也不要有心里压力。”
程间寻在黑暗里跟他对视,瞳孔反射不到光线沉沉发黑,问得单刀直入:“我们没干什么那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为什么吗?
纪流移开视线,程间寻握住他腕骨的力度很大,像是要捏碎一样,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对峙。
几秒钟的沉默后,纪流给了他答案。
“是没喝醉,但也喝了不少酒,脑子不太清醒,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从前觉得喜欢也没有必要非得在一起,站在各种角度的考虑下,看着爱人幸福也不算辜负自己的喜欢。
可有时候人就是会贪心不足,会想再多要一点,多得到一点。
所以他那天才会一时失控做了顺水推舟的决定,用能保底的亲情去赌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他明明知道是错的。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跟程间寻的关系就变得越来越糟,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他们之间的矛盾也是在那天之后变得越来越多。
或许就是他这个错误的决定引发出来一系列恶劣的连锁反应。
他是人,他能感受到,他也会难受。
是他太自私了,他不该用谎言禁锢程间寻的。
是他错了。
“对不起小寻,让你为难了。”
程间寻好像突然触觉跟听觉一起失灵了,他听不明白纪流的话,连纪流挣开自己他都像完全没察觉一样。
他看不清纪流讲话时的表情,但这个语气让他心里不由拉起了危险警报。
纪流把钥匙放到他手上,连带收好的包裹一起。桌上还放着他临走前用过的体温枪,还有阿姨给他泡的感冒药。
他知道今天讲完这些话程间寻多少都能猜出自己藏得也不算很好的感情,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生出后悔的情绪,但现在他是真的后悔了,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把话说破,在暗处至少还能偷偷维持,见了光,就藏不住了。
夏天的晚上一直很燥热,但房间里的空气竟然是冰凉的。
纪流庆幸进来的时候没开灯,他能控制住语气,但控制不住表情。至少程间寻看不见他现在的样子,也算是给他保留了点颜面。
程间寻像根本听不见一样杵在原地没动,纪流只当他在消化。
他不想让程间寻察觉异样,于是像往常那样拍了拍他的肩,好像这样就能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你先出去吧,我帮你叫车。”
程间寻听到这话才终于重新有了反应,他一把拉住正要坐下的纪流,眼睛死死看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声音里的不可置信。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最近相处变得这么奇怪?”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一下也分不清现在怪异的心情是什么,他只知道纪流今天晚上讲的每一句话他都不爱听。
他强硬掰过他的手,对上他的视线又一次质问,但也只得到了跟刚刚相同的话,纪流让他先出去。
程间寻不满意这个答案,他甩掉手里的背包,明明是想说自己不出去,可情绪上头话没过脑子,说出来就突然变了味。
“我为什么要走?这里是我家,凭什么我出去!”
几乎是脱口的一瞬间,他话音戛然而止,像被一盆冷水浇遍全身一般瞬间清醒过来,整个后背都僵住了,骤然怔在原地。
房间死一般的沉静。
他说错话了。
脑子混乱的时候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他怎么能说这些……
纪流闻言也愣住了。
很长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过了许久,他才默不作声地坐回床上。
程间寻眼皮无意识地眨了两下,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刚就是——”
程间寻急切地试图开灯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纪流拦住他的动作没让他开。
“我知道。”纪流说,“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俯身把地上的包捡起来重新放回程间寻手里,顿了会儿才继续说道:“快去医院吧,阿姨还在等,我叫了车在楼下接你。”
程间寻焦躁地抓了把头发:“哥……对不起,我刚刚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说话太急了。”
“我知道。”纪流让他别多想,送人到门口还不忘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我明天上午走不开,下午才能过去。”
程间寻提着手里的包好像没有实感,他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适合再讲话,再讲只会越说越偏离正轨,只好从纪流手里拿过钥匙,反复叮嘱他早点休息,听见纪流应了声好后,他才转身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启一段分居模式?
◇ 第40章 戒断
楼道里的“哒哒”声一点点消失。
走廊一片漆黑,窗帘没拉开,月光也照不进来。周围的空气像绷紧的琴弦一样,直到手机提示音响起,才把这根在绷断边缘的弦彻底震开。
纪流靠在门框上动了动,等楼下完全没动静了才疲倦地坐回床上,他觉得今天是他有史以来过得最乱最糟的一天。
微信传来短促的消息通知音,是林海发来的信息,一连串字看得他头晕,大概是在跟他解释那天大比武赛场上的事。
纪流简略把内容看完,随手回复了句就把手机重新扔回枕头上。
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久到自己也感知不到时间,久到忘记自己原本是打算干什么。胸腔处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强度不大,但也很难缓解。
枕头上的手机又是一连串的频繁震动,他拿过来一看才发现微信列表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的消息。
过零点了,今天是他生日。
短信里跳出来订票app的提示信息——是之前订的去海岛的票,提示他们尽快确认行程,那边好提前为他们安排接应导游。
纪流看着列表满满的行程,突然想到之前他跟程间寻开玩笑说,提前规划好万一去不了怎么办,岂不是要失望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这个情况程间寻走不开,就算能走开,去了只怕心里也更不情愿。
纪流看着眼前跳动的字样,还是在确认那栏点了取消。系统提示订金退不回来,他想着退不回来就算了,搭点钱进去就当他们已经去过一次了。
他把微信的消息挨个回复完,点燃根烟,靠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地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跟程间寻的关系。
他很早前就想过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此前演练铺垫了无数次,就是为了真遇到了能坦然一点。他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但有一点他知道,他现在考虑事情的时候脑子是清醒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往后的相处他甚至没法估计会是哪种模式。他不想让程间寻因为这件事心里有隔阂,跟他关系闹僵,闹到最后连回家见面都别扭。
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同样害怕捅破窗户纸带来的未知后果,所以罕见萌生了懦弱逃避的想法。
他一直都知道不管是东西还是什么别的,不是心甘情愿终归没什么好结果,但有时候心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用理念控制住的。
很多事不是知道没结果就能不去做,沦陷的不大部分都是清醒的人吗。
烟盒里还剩15根烟,他破天荒地连着抽了好几根。在剩下的烟逐一燃尽的时间里,他没说话也没动,半个小时,给自己的感情交了个结局。
程间寻说的对,他不该对不该自己操心的事那么认真。
他不会强迫程间寻去做不想做的选择,但他可以强迫自己,强迫自己放手,抽身,让大家都过得少点负担,从此以后换另一种方式跟程间寻相处。
当然,这些假设都建立在如果程间寻还愿意的话。
四肢重的很,用不上劲。床头柜上的感冒药凉透后还泛了层白边,纪流没有虐待自己身体的癖好,重新泡了杯,定了六点半的闹铃才躺下睡觉。
市医院的早上比其他地方来得都要快,程间寻闹铃还没响,周围就已经是窸窸窣窣来往走动的响声。
昨晚陪着叶妈妈守夜守到三点多,总共才睡了两个小时不到,睁眼的瞬间面前仿佛盖了层纱网,世界都天旋地转,转了好几分钟才清晰。
拿起手机看了眼,6月30号,今天是纪流的生日。
纪流人缘很好,光是私聊的消息回完都要十几分钟,程间寻以前就特别喜欢在这件事上争第一,每年都是直勾勾地盯着秒表,直等零点一到就蹿到纪流身边跟他说生日快乐。
记得有一次,纪流下班回来太累,熬不到零点就睡了,程间寻愣是守在零点前半分钟把人摇醒,非得让他听完一句生日快乐才给他继续睡。
手机里跟纪流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他问自己在哪间手术室,想到昨晚的不欢而散,纪流说的那些话还在脑中徘徊。
程间寻三进三出了好几遍,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打开通讯录又怕他还没起来被吵醒,就只先发了句生日快乐。
叶涸跟叶妈妈都没醒,他下楼买了早餐,又习惯性点进微信步数。
才六点半,纪流就已经走了三千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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