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家附近的夜市区,人多热闹,说是附近,但真要算起来也得走上二十几分钟。
上学那会儿的小孩嘴都馋,程间寻也不例外,初高中的时候总喜欢拉着纪流过来吃路边摊。
纪流偶尔放学会晚,程间寻也一直趴在窗户边等他。也不因为别的,除了喜欢跟他哥呆在一起外,还是因为金蓉不喜欢他总吃这种路边摊,而纪流就起到一个免死金牌的作用。
夜市里的摊位不多,他以前跟纪流最常去的就是边角一家烧烤店。等烧烤的时间老板娘会上一份炒菜菜单,醋溜肉段、干锅鸡、凉拌空心菜和红烧鱼是他们每次来必点的。
时间久了老板看他们都眼熟,程间寻大老远朝他点点头,老板就心领神会地起锅下鸡肉,然后招呼他们坐下。
他眼大肚皮小,每次点的东西都很多,纪流本来只是陪他吃,后面看他次次剩一大堆吃不完,浪费了又可惜,干脆也不吃晚饭了,就等着跟他来这解决。
程间寻边想边下意识朝烧烤摊的位置望去,七八年了,老板还是熟悉的样子,乐呵呵的,但多了几根白头发,身旁跟着打下手的小屁孩也长成了大人。
程间寻跟着车流的方向慢慢散步回家,跟纪流报平安的时候才看到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了。
聊天框上几乎在他消息发过去的下一秒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他等了小半会儿才看到纪流回的消息。
【好,早点休息。】
程间寻又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没等到下文,发了个“知道了”的表情包,推门换鞋。刚从玄关走出去却意外在阳台看见程远,老刑警背对着客厅,脸边隐隐有薄烟飘过,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爸?”
程间寻喊了一声,程远像没听见似的,直等肩膀被人拍了两下他才反应过来,掐了手上的烟吓了一跳:“你怎么跟鬼一样走路没声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刚刚在外面散了会儿步,我叫你了你自己没听见。”程间寻避重就轻地说道,看他身上还穿着外出的衣服,皱眉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抽烟干嘛?”
程远退休后落了一身的毛病,平常十一点不到就睡下了,程间寻印象里已经好几年没见他熬过夜。
他低头看见程远脚上连鞋都还没换:“你刚回来?”
程远刚开始走神没听清,等程间寻又重复问了遍,他才道:“没有,本来准备出去的,想想太晚了就算了。”
他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脸上的表情始终不太自然。好在程间寻的注意力被茶几上几张碟片吸走了,开了客厅灯转头看他:“这是什么?”
“是你哥小时候跟杨姐和老纪的录像,就是你之前一直拐弯抹角找我要的。”程远坐到沙发上,“正好,你抽空把这些给你哥送去。”
程间寻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这两张碟片他可是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拿到的东西,现在这么轻易拿在手上难免心生怀疑。
“你以前不是怕我哥看了难受不打算给他的吗?”程间寻审视地看着他,出于职业洞察力他本能觉得程远今晚有点反常,沉声问道,“爸,你今天怎么回事?”
程远抬手就给他脑门来了一巴掌:“查案查傻了是吧?小兔崽子还猜起我来了!”
“我能有什么事,我是想着你哥现在也这么大了,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东西,给他了,看不看他自己心里有定夺。”
两张光碟被保管得七八成新,程间寻摸索着糙面问道:“我能看吗?”
程远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在想别的事,总之没应声,程间寻便自顾自把碟片摁进投影仪里连上手机。
屏幕“滋滋”闪烁了几秒才逐渐呈出画面,视频的像素跟声音都充满年代感,程间寻莫名挺直了背,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里面都是断断续续的小片段,总共三个多小时,全部看完不现实,程间寻拉着进度条挑着看了几个。
其中一个就是纪流正抱着比他脸都大的火腿肠啃,纪爸爸从他面前蠢蠢欲动地经过三次,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抢走。
纪流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看着空空如也的手顿瞬间不乐意了,不满地嚷嚷两声,扑上去抢又没抢过,最后一边跺脚一边委屈巴巴地盯了眼火腿肠,然后自己窝在沙发角落生气。
纪爸爸耀武扬威地哈哈大笑,但没过几秒就被穿着围裙的出来的纪妈妈揪住耳朵狠狠拧了两下。
“纪宏义!你多大人了还你抢你儿子吃的?啊?!”
还在角落的纪流听到这话立马转身连连点头附和,手上还不停比划着纪宏义抢他东西的样子,看着纪妈妈把纪爸爸骂了一顿又顺便拿回了自己的火腿肠,才满意地继续看电视。
程间寻没见过这样的纪流,默默把播放速度调回了原速。
画面继续跳转,听到纪妈妈喊了声“黏黏”,程间寻好奇地跟着复读:“黏黏?”
“杨姐给你哥取的小名,黏黏糊糊,本来是一对儿,还有只矮脚银渐层叫糊糊。”
程间寻眼底禁不住带上笑意,他从没想过这么可爱的名字会跟纪流挂上关系:“那糊糊呢?”
他印象里没见过这只猫。
“不见了。”程远说到这叹了声气,“我去接你哥的时候就不见了,家里翻遍了都没找,你哥那会儿是学校寄宿,估计糊糊跑出去走丢了。”
程远说着还翻出手机给他找了张照片,小猫看着就几个月大。程间寻让他发给自己,想着以后买只差不多的送给纪流。
他又把目光投向屏幕,手机里视频还在播放。
小时候的纪流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性格,甚至跟程间寻见他的第一眼都不像同一个人,一点以前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视频里的纪流活泼爱闹,也会生气和不高兴,看着比现在鲜活多了。而程间寻印象里的纪流没哭过没闹过,对外的情绪宣泄都少得可怜,也从没见过他对谁生过气,一直都是那副沉稳镇定又应对自如的样子。
程间寻原本还跟着纪爸爸一起扬起的笑容徐缓僵在脸上,看着被自己暂停的视频愣愣出神。
纪流性格转变得这么彻底,说到底还是因为他原本和睦美满的家在一夜间全没了。
他爸妈本来就是孤儿,这下连他也是了。
“爸。”他看向程远,表情是从没有过的认真,“你们当年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档案里也没有我哥他爸妈出事的经过?”
程远的神情隐匿在黑暗里,似乎是这个问题触碰到他某个年久失修的开关,就像突然故障的机器一时没法对指令做出反应,程间寻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分钟才等到他这个向来雷厉风行的爹收到信号。
“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程远声音沉沉的,当年的记忆又一次浮上脑海。
“你们看过卷宗应该知道嫌疑人叫王冕,4月8号那天晚上奸sha了刚下培训班的一个孩子。那孩子才8岁呢,还在读小学,是家里的独生子。”
时隔21年,程远手机里仍旧没删掉他们当年专案组的聊天群,一个7人的小群却好像有魔力一样怎么删都删不掉。
“王冕反侦察意识很强,从受害人家属报案之后就再没有过动静,我们连续熬了好几天大夜才找到踪迹。”程远道,“当时我们没法判断他具体的据点只好分头行动,队里总共七个人,除了一个打后勤的其他人两两分三组准备包抄进去。”
“我跟你们赵局一组,杨姐是队里特聘的心理学顾问,跟老纪一组。”
程间寻默不作声地听着这些他从没听过的事。
“那天是4月12号的晚上,因为下暴雨,我们分开没多久对讲机就失灵了……我走的那条是死路,很长的一个巷子,我们碰壁回去后打算等人集合再重新商议方案,但这时候才发现老纪跟杨姐他们一直没消息。”
这些记忆早就死死刻在程远脑子里,根本不用畏惧时间会让它们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程间寻低问:“他们就是这个时候出事的吗?”
程远缓缓点头:“嫌疑人没抓到还搭进去一个警察一个教授,局里当晚就加强警力沿那条路搜过去,只能看到打斗痕迹但不知道他们最后往哪个方向走。”
“一分钟都没敢休息,整整24小时的地毯式搜查,我们找到老纪的时候是13号晚上十一点多。”
程远手指扣在沙发边缘,眼皮都跟着抖了几下。指腹用力收紧划过皮质沙发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在针落可闻的客厅显得格外刺耳。
“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里是条河道,岸边放着一个破烂的行李箱,老纪就躺在里面。”
“一米八几的男人在一个26寸左右的箱子里,是被掰断骨头对折塞进去的。浑身都是血,跟被剥皮了一样,五官也被磨得看不清。”
“王冕把他的警员证立在他嘴里,上面还画了张笑脸……”
程远眼眶通红一片,他没详细描述纪宏义的样子,但程间寻已经听得后背发凉了。
短短一天时间,一个好端端的活人就变成这幅模样,不用想都知道期间是怎样非人的虐待。
“岸边只有老纪一个人,杨姐下落不明。”
“那天你哥在学校数学竞赛拿了第一,老纪早上跟我炫耀,说买了蛋糕要早点下班回去陪他庆祝……”
程远徐缓着往后靠,看着天花板低喃道:“你哥是他们唯一的孩子,6岁,是要去认尸的……”
【??作者有话说】
纪爸爸的经历是一个小伏笔大家可以猜猜是什么,下一卷就回收!?
◇ 第44章 恋爱宝典
程间寻端着的杯子停在半空中忘了放下,客厅里的音源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斩断,再往后的几分钟里谁都没有说话。
想起之前在纪流房间看见的那张合照,程间寻摸索着已经冰凉的玻璃杯,低声问道:“我哥的爸妈是怎么样的人?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他只知道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嘉林大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心理学教授,除此之外的其他信息什么都没听过。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问了,程远以前对这些事从来都是闭口不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老旧光碟里故人熟悉的声音让他恍了神,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慢慢把记忆倒转回三十几年前的时候。
纪宏义跟杨妃文是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青梅竹马,对自己父母没有一点印象,只知道从记事起他们就一直生活在孤儿院。他们不想被人领养,所以每次有人来看他们的时候都会各种捣蛋让别人看不上自己。
杨妃文比纪宏义大三岁,长得甜美可人性格又好,再不乐意也还是被一个孤寡的老太太看上带去了大城市生活。纪宏义本来可以捣乱阻止的,但院长跟他说了老太太是有钱人,杨妃文跟她走一定比待在孤儿院好,他也就默默躲回房间没再说什么。
他本来性格就内敛,杨妃文走后他就变得更不爱说话,经常待在俩人平常一起玩的滑滑梯上发一整天的呆,也不愿意跟别的养父养母走。最后孤儿院经营不下去被迫倒闭,院长没有能力赡养这些孩子,就把最后的钱分给他们,让他们以后不管在哪,一定要好好活着。
俩人一别就是十几年,再见面事是市里一次杀人分尸案的现场。纪宏义是队里新来的警察,杨妃文是声名在外的心理学教授,俩人相见不相识。
程远是当年的副队长,案子侦破困难重重,杨妃文就是这时候被聘请来当刑事顾问的。
她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风风火火有话就说。或许是他们间特殊的吸引力,她来办公室第一眼就看上了在角落里处理公文的纪宏义,有事没事就上去招惹他两下。
纪宏义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腼腆,现在外向多了,但还是纯情又害羞,多撩拨他两下还会脸红不好意思。
杨妃文用一周多的时间帮他们破获了案子,局长问她愿不愿意挂名留下来,条件合适的话他都答应。
杨妃文直接大手一挥,毫不避讳地指向纪宏义,程远现在都还记得她说了什么。
“可以啊,我免费留下挂名你们的顾问,但你们要把这位纪警察送给我。我看上他了,你们介不介意办公室恋情?”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杨妃文就是标准的霸道性格,看上了就去争取。纪宏义也禁不住她轮番撩拨,没几周队里就迎来第一位脱单的幸运儿。
俩人谈了三年多才结的婚,在生完纪流后才知道对方的身份。分开这么多年,兜兜转转第一眼爱上的竟然还是曾经儿时看对眼的人。
“这俩人婚后的生活也幸福得很啊。”程远难得露出了点笑容,“别说吵架了,就连矛盾都没有过,老纪二三十岁的男人了,又爱吃醋又爱装弱讨自己媳妇怜爱,每次我们提到杨姐他都还会磕巴不好意思。”
“老纪喝多的时候说过,杨姐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支柱,连你哥都比不上。等老的那天万一杨姐先走了,他也活不成了。”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程远脸上的笑又褪下了,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喃喃了很多遍“他们是很好的人。”
只是寥寥几句话程间寻都仿佛能感受到纪宏义跟杨妃文的幸福,本来多么完美无瑕的一个家庭,硬生生以一死一失踪的残忍方式拆散了。
“爸,杨阿姨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了吗?”
二十几年前的侦查系统虽然不比现在先进,但也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吧。人脸识别,DNA比对,总有办法能找到线索。
程远罕见地犹豫了片刻,望着眼前在黑暗里挺立的罗汉松,许久才说道:“没有,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你当那会儿是什么年代啊,这些侦查技术普及的时间本来就没多久,要不然以前怎么会有那么多悬案。”
“小寻啊,善恶到头终有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些话其实都是唬人的。”或许是终于能倾诉几句,程远今晚的话格外多,“不得已的情况下以恶制恶也不是不行。”
程间寻闻言皱了皱眉,他这个爸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正得发邪的形象,就算泡在墨缸里捞出来抖抖身上也是红的,以恶制恶这种观念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没法让人不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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