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阔的动作很温柔,林杳安静坐着等他给自己擦脸。擦完脸,顺便擦了擦脖子、手掌。
冷帕子贴在身体上,林杳从突如其来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是怎么了,扫了好大的兴,估计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做不下去了。
盛云阔察觉到林杳的情绪变化,语气轻松,想要缓解一下氛围,说:“你应该不是因为不舒服才哭吧,可别跟我说真是因为这个。”
“就是不舒服。”林杳故意说。
盛云阔看他一眼,继续给他擦手,同时说:“那完了,我得去进修一下技术了。”
“怎么进修?”林杳问。
盛云阔试探着说:“找点教育片看?”
“随你。”林杳闷声道。
给林杳擦完手,盛云阔依旧捏着他的手不放。盛云阔看着林杳掌心的纹路,说:“我其实挺高兴的。”
林杳看着他,不解:“什么?”
“你恨我。”盛云阔说,“说明我在你心里好歹还有点份量,不是无足轻重,随便就能扔掉的人。”
林杳不答话,似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盛云阔捏紧了林杳的手,说:“恨我吧。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好好忏悔,补偿你,争取让你原谅我。”
林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看着盛云阔的眼睛。
这算是他想要的回应吗?
林杳不知道,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叫嚣着不满足。
“叮叮——”
忽然响起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沉默。
盛云阔叮嘱林杳把衣服穿上不要着凉,而后走去另一边床头,拿起手机。
在看见来电显示的时候,盛云阔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接通。
林杳其实有点想去洗澡,他只要一出汗,就想洗干净。不过他早上才洗了澡不久,又洗,对皮肤油脂层不好。
林杳只能安慰自己刚才盛云阔帮着擦过了,慢条斯理地拿起衣服套上。
盛云阔在旁边打电话,林杳坐在床上,懒着不想动。
谁知盛云阔说着说着看向了林杳,他捂住手机话筒,用口型跟林杳说了两个字:“你妈。”
林杳读懂了盛云阔的唇语,不免感到意外。
盛云阔又“嗯嗯”了几句,挂断电话后,对林杳说:“你爸妈过来了,说担心我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带了点礼物来看看我。”
林杳不觉得他们的目的真就如此单纯:“你和他们说过我在这儿吗?”
“怎么可能。”盛云阔如蒙大冤,“你没让我说,我嘴很紧的。”
“你去见他们吧,我在房间里躲一会儿。”林杳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腿和小肚子。
盛云阔迟疑:“你真不打算见见你妈?”
“麻烦。”林杳蹙眉,“我已经和她说过我回京市了。”
“行,不见就不见。”盛云阔去拿衣服穿,“那你睡会儿,我去应付。”
-
房子装修好之后,盛云阔曾和林家夫妇提过自己的住址,只不过没有明确到楼层,所以他们能找到这里来并不奇怪。
盛云阔亲自下去迎接了林家夫妇,把人带到家里。
林家夫妇进门之后,看着高挑的层高与精美的装修,连连赞叹盛云阔年少有为。
“我买了一些菜,还有虾,让你林叔叔给你做一桌子好吃的,你一个孩子住在这儿,肯定照顾不好自己,总点外卖也不好。”樊灵颇为热情地说。
“谢谢阿姨,还好,公司有厨师,我平时就在公司吃。”盛云阔回答。
“大锅饭有什么好吃的,让你叔叔给你做。”
樊灵把虾交给林裕升。
“你是怕我们在这儿留太久打扰你吧?”樊灵忽然说,“不怕的,叫你林叔叔做完饭,我们就走。就是顺道来看看你。”
“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您二老好不容易来一趟,别忙活了,晚上出去吃吧。”
盛云阔可不能让他俩待太久,不然房间里的林杳岂不是要被关一下午?
“外面也不健康的。”樊灵忙说,“不怕,你叔叔做完饭,我们就走,我们也还有事呢。”
盛云阔无力拒绝。
林裕升去厨房,开始处理食材。
樊灵扫视了一圈房间,感叹道:“你瞧你房间乱的,工作太忙,屋子又大,没时间收拾吧?你坐着,阿姨来帮你收拾一下。”
“这……”盛云阔有些为难。
“扫把拖布在哪里?”樊灵问。
盛云阔哪儿能让她给自己家做清洁,把人按在沙发上坐下:“阿姨您是客人,我怎么能让您做这些,我来打扫。”
“那算了,小盛,你也别劳累了,坐下来陪阿姨聊聊天?”
盛云阔暗中叹气,在沙发上坐下来。
樊灵问了盛云阔许多,比如工作如何,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
盛云阔一一回答。
等盛云阔说完,樊灵没来由叹了口气,说:“哎,你这孩子真是懂事,不像我家林杳。”
“林杳比我听话多了。”盛云阔笑着说。
“他小时候是听话,现在长大了,我也管不住他了。走了连句话也不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樊灵话锋一转,“对了,你和他关系好。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他要去哪?”
盛云阔装茫然,回答:“他不是回京市了吗?”
“哼。”樊灵冷哼一声,“他根本没有回去,他以为自己能骗得过我,殊不知他的谎话根本不堪一击。”
第48章 剪断脐带
听了樊灵的话,盛云阔相当惊讶。
不止惊讶樊灵居然能猜到林杳并没有去京市,更惊讶于樊灵的语气,仿佛林杳今年不是25岁,而是5岁——还要因为小小的谎言而被妈妈骂的年纪。
盛云阔收敛神色,回答说:“那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不过林杳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会出什么事的。”
“也是。”
樊灵似乎接受了盛云阔的说法,相信他真的不知道林杳的去向。
接着,樊灵笑起来,兴致勃勃提议:“阿姨参观参观你家房子如何?阿姨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呢,我看这层好像只有你一户?”
盛云阔有些紧张,如果放任樊灵自己四处转,没准就会打开主卧的门,和林杳撞个照面。
可盛云阔又不可能拒绝樊灵要参观的提议。
无奈,盛云阔只能说:“我带您到处逛逛吧。”
盛云阔带着樊灵从客厅出发,先去了林裕升所在的厨房。
樊灵看着厨房,敏锐地指出:“你这开放式厨房,炒菜的话,是不是油烟很严重啊?”
要不还是说老一辈更有生活经验呢。
盛云阔点头:“是,不过也还好,家里有空气循环系统。而且我不大做饭。”
“高科技,真是不错。”樊灵夸赞道。
接着向旁边走去,是露天阳台,一扇玻璃门将其与客厅隔开。外面只有一对沙发和一张咖啡桌,没有任何绿植,空荡荡的,白白浪费了如此开阔的面积。
盛云阔也不常来阳台,因为入住时已经是夏天,屋里有空调,阳台却又晒又热。
樊灵说了句:“这地方好,应该种点花花草草才好看。”
盛云阔应和:“我不懂这些,只能空着了。”
从阳台出来,顺势就来到了书房。书房的布置没什么好说的,一张办工作和电脑,书柜里的书只起装饰作用,许多根本没拆封。
大致看完书房和旁边的健身室,经过走廊,不可避免地来到了卧室区域。
樊灵指着主卧的门,问:“这房间是做什么的?”
盛云阔走上前去,用身体挡在门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是卧室,但是里面太乱了,您给我留点面子,别看了。”
谁料樊灵直接开始卷袖子,说:“没事,阿姨给你收拾整齐。你不要和阿姨见外,在我眼里,你和林杳一样,都是我的儿子,给儿子收拾个房间一点也不麻烦,我还高兴呢。”
盛云阔心想,如果不是因为你亲儿子现在就躲在里面,我就让你收拾了。
“不好吧阿姨。”盛云阔把门护得严严实实,“您歇歇,我给您倒杯水。”
樊灵见状,玩笑着问:“怎么这么紧张,难道说在里面藏了人吗?”
盛云阔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两下。
-
主卧内。
林杳从床上起来,走进浴室,站在镜子面前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人空有一副成年的身体,实际上从出生到现在根本没有一天是真正独立的。
长大不是在十八岁那年突然发生的,这是一个堪称漫长的过程,是一场血肉分离的酷刑。
就像是第一次与母亲分离那样,母亲忍受莫大的痛苦,脐带被斩断,他方可称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第二次分离的预产期,也迟早会到来。
不是今天,也会是不远的某天。
母亲也会像第一次那样,受到不可避免的剧痛。
林杳从来不愿意让母亲受苦,但他却不得不成为那个屡屡伤害她的人。
确认自己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后,林杳转身走向了卧室门口。
他刚才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一味躲着不是办法,问题出现,总归是要直面解决的。何况爸妈这回过来,绝对不是单纯想要看看盛云阔这么简单。
他们肯定是有所怀疑,才会亲自过来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这儿。
林杳伸手,毫不犹豫按下门把手。
门从身后被打开,吓了盛云阔一跳,他差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把手。结果一回头,就看见林杳站在门口,表情平静。
林杳扫了一眼盛云阔,视线随即就落到了樊灵身上,不避不让地看着她:“妈。”
“你果然在这儿。”樊灵沉下脸说。
-
几人来到客厅坐下,林裕升也不做饭了,来到樊灵身边,陪她坐着。
林杳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双臂抱在胸前,没有率先开口说话的打算。
盛云阔去厨房倒了几杯茶水出来,赔笑着一人一杯,放在桌上。
一家三口对峙而坐,气氛降到冰点。
倒完水,盛云阔摸了摸鼻子,选择在林杳身后的椅子上坐了。
樊灵终于先开口,打破了令人胆寒的沉默:“你脾气闹完了没,可以回家了吗?”
林杳语气淡然,但开口就是反驳,说:“我没有闹脾气,我只是想要用行动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再事事听从你的安排。”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樊灵气得不轻,恨不得站起来指着林杳的鼻子训斥,不过想到还有盛云阔在场,才不得不收敛一些。
“林杳,我告诉你,我为了生你,差点死在手术台上,我从前没和你说过,今天就告诉你,你是连着我的子宫被剖出来的。我是用我的命换了你的命,你就算长大了,你也得听我的!”
樊灵眼睛发红,声嘶力竭,近乎歇斯底里。
从来听话的孩子,突然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听从自己的安排,还说走就走,好几天都不回家。
樊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她是个多么敏感细致的人,当然能感觉到林杳正在离她而去。她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在她的规划中,林杳即便结婚了,生了孩子,也要在自己的身边。
她会为他计划好一切,安排好一条舒服平坦的人生大道。她会看着她的儿子,她的骄傲,过上令所有人艳羡的生活,拥有令全世界向往的幸福人生。
可为什么林杳不能理解自己,自己不过是替他安排了一次相亲,怎么就招致如此声势浩大的反抗呢?
还有林杳的那个眼神……
她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学会露出那么淡漠的神情了?
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盛云阔坐在角落,看见樊灵此时此刻的模样,无法不感到揪心。
他曾隐秘地羡慕过林杳很多年。因为林杳的父母感情甚笃,对他关怀备至,自己却连记忆中母亲的样子都变得模糊了。
其实现在他也是羡慕的。只不过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林杳注定要经历这一阶段。
没有人知道,在听了樊灵的那句话后,为了维持表面的镇定,林杳几乎要掐破自己藏在另一只手之下的拇指。
樊灵从来都是擅长让自己愧疚的。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林杳几乎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林杳甚至差一点点就要脱口而出,说他不是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如果他不管不顾,完全可以说出口。
但是这句话除了让樊灵生气痛苦,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林杳掐红了手指,稳住情绪,说:“妈。你必须要明白,我不是你身上切下来的一个器官,我是个有自主意识的人。”
樊灵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胸口不断起伏,看着林杳。
“‘觉得痛苦是当然的,但你是个男子汉,哭泣没有任何用处,你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
林杳忽然没来由,说了这样一句话。
樊灵眉头紧皱,她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却不记得在哪里听见过。
“看来你不记得了。”林杳解释,“这是我六岁那年,不小心把自己锁进了小黑屋,哭了一下午。等我哭累了,你放我出来,对我说了这句话。”
樊灵猛然愣住。
“妈,你也很清楚,独立注定会带来疼痛。”林杳说,“但最终,我们会战胜短暂的疼痛,成为顶天立地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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