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庙下面挖出来的。”
剑光一亮,秦关琳食指轻轻擦在了剑刃上,“上好的玄铁,剑刃锋利,全全看来,竟然没有一点瑕疵,想来铸剑之人技术十分高超。好剑。”
倚明窗惊讶地张了张唇。
这剑竟是秦关琳拔出来的。
剑阁又为何送剑给秦关琳?
楚熙南道:“你的了。”
秦关琳嘴角勾了起来,总算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试着挥剑,“真的吗?”
楚熙南望着她舞剑的动作,“嗯”了一声。
秦关琳走后,倚明窗拿出香囊,“我想问问那鬼一些事,你能控制住他的吧?”
楚熙南颔首,倚明窗拉开了香囊。
男鬼从中飞出,在他欲有所为时,楚熙南使出一道灵光捆住了他,抬剑对向他,“你要是有什么小动作的话,无需董不厌动手,你此刻就烟消云散了。”
见男鬼安分不少,倚明窗开口:“你叫何名?”
男鬼不欲说话,楚熙南将剑刃靠向他,威胁之下,男鬼扯了扯嘴角,“江憎。”
“憎恨的憎?”倚明窗觉得有趣,笑了笑,“一个不厌,一个单名憎。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养的狗。”
倚明窗揉了揉眉心,“好好说话。”
江憎哼了几声,“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将他养大,教他画术,教他如何杀人不眨眼,他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将我杀了,我也杀了他。不过咱俩都恶有恶报,世怨未消,难入轮回。”
“你说的那个诅咒是什么?”倚明窗问。
江憎越说越兴奋,眼睛里涌出疯狂的神态,眉眼间尽是报了仇的爽快,道:“我要他收集世间万种恶态,让他永远忘不了,他和我一样都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都是鬼话!他宁愿听一只鸟的话,都不信我!我才是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
鸟?福兴吗?
董不厌要江憎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倚明窗将江憎收回了香囊里,与楚熙南相视一瞬,他起身去外边吩咐下属查一查江憎的消息。
棺材里的尸首已化为了白骨,想来江憎已死去了多时,那么说来,董不厌应当也死了许久。
想起同样被恨折磨了的颜卿,倚明窗轻轻叹一口气,看向楚熙南。
世上,最折磨人的莫过于念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楚熙南对旻燚的恨少一些,未尝不是一种对自己的解脱。
楚熙南不明他的眼神,误解了他的意思,回看过来,“就算要对你下咒,我也只会诅咒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倚明窗忍住揍楚熙南的冲动,“早些睡吧,祖宗。”
第二日天一亮,倚明窗换了身便装,带着香囊,差人将江憎的尸骨放入马车,与楚熙南悄声离开了府中。
马车驾到福兴酒楼前,门口两边红色灯笼随风飘荡。
将棺材放入酒楼里,倚明窗跨步而入,“董不厌,你要的尸体我给你带来了。”
福兴从上俯冲而下,着急忙慌地道:“董不厌被人带走了,穿着蓝纹校服的两人,一位女子和一位男子作伴而来的。”
蓝纹校服,祥云派?
倚明窗蹙眉,让福兴不要慌张,“他们为何捉走董不厌?”
福兴扑棱着翅膀,“那男子拿剑指着不厌,问不厌为什么死了还要留在凡间,不厌专心与他争执,一时不查,被另一位女子用阵封了起来带走了。”
“什么时候?”
“昨晚。”
用阵的祥云派女子,关芝枝。
倚明窗一把抓过福兴,随着楚熙南御剑离去,及时赶回府中,径直冲进关芝枝的屋里。
关芝枝在桌上摆放着超度鬼魂的工具,闻声一愣,抬头看他们,“刘大人,楚道友。你们有何事?”
倚明窗急得脸色发白,“你们在福兴酒楼捉的鬼呢?”
关芝枝挑眉,似是惊讶他为何知道这事,提起了放在了桌上的酒壶,“在这里面。”
倚明窗松了口气,无礼地抢过酒壶,“你们捉他干什么?”
“刘大人这说的什么话,鬼魂就应当在待在地府里。”关芝枝有些不悦,看了眼倚明窗身后的楚熙南,“刘大人,你不会连我们超度鬼魂的事都要插上一手吧?”
楚熙南上前一步,“关道友,你若是想为你的师弟陈轩琅一家惨死的事找出真相,就不要再管福兴酒楼的事。”
关芝枝眉眼染怒,“果真是有人去福兴酒楼换了酒许愿屠了陈家满门?问他他还不言明。”
倚明窗抬眉,“或许是吧。关道……仙人,你静候佳音就行,我一定查出真相,还陈家一个公道。”
“师姐,我看那福兴酒楼的主人不是什么好胚子,我们干脆将他……”任矜跨入屋里,见到其余两人时声音一顿,“楚道友和刘大人,你们怎么在这?”
倚明窗简短地说了来意,不顾关芝枝与任矜不友好的目光,带上装了董不厌的酒壶,拉着楚熙南匆匆回了屋子。
关了门,倚明窗将董不厌放了出来,躲在倚明窗袖子里的福兴飞出,绕着董不厌的头转了几圈,“幸好你没事。”
董不厌抬手任由福兴站在他掌心里,对倚明窗道:“多谢你们救我。但若要我告知真相,还得那具尸体换。”
倚明窗咋舌,“你也是真奇怪,要他尸体干什么?”
“我要他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世上。”董不厌眸光一狠。
察觉放在袖中的香囊动了动,倚明窗接着问:“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不过一具鬼魂,是如何做到实现那些找你以画换酒的人的愿望的?”
“与你无关。”董不厌微顿,他掌心里的福兴转了转眼珠子,蹦跳着背过了身去。
倚明窗接续猜测,指了指福兴,“福兴不止是只鸟吧。”
福兴认识青虺,应当也是来自天上。
福兴身子一僵。
“如果它是神仙的话,干了许多杀人害命的勾当,怎么没有天上的神仙来制裁它呢?”倚明窗纳闷。
福兴吼道:“我没有害人!我不过帮他们改了命。世上本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一物换一物,这是公平!”
“公平。”倚明窗笑着重复了句他最后两个字,“所谓公平,就是用他们的命换取他们的财富、功名和欲望?”
福兴一噎。
倚明窗拿出香囊,对着董不厌道:“既然要灭魂,那尸体应当没有多大作用。你要找的那位的魂在这里。”
董不厌的手哆嗦了几下,伸手来拿香囊。
倚明窗收起香囊避开,“我要知道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第58章
董不厌沉下脑袋,“我得先将他的魂灭了才能告诉你。”
“为什么?”倚明窗看向他埋在阴影里的神色,“陈家灭门,并非有人去福兴酒楼,以画换酒找你许的愿,你此时并不知道真相?”
董不厌轻嗯一声,雪一般白的脸妖冶至极,血色的唇微微抿了抿。
福兴转了转眼珠,紧紧挨在董不厌的手中。
视线扫过董不厌与福兴,倚明窗瞬间明了。
江憎诅咒董不厌永远都要被恶行缠身,化解此种痛苦,除了杀人后双手染血,或许还可以收集人死之相的画。
而为了帮助董不厌缓解诅咒噬心的痛苦,福兴便办了酒楼,打着帮人实现愿望的旗号给人换命,以此换画。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福兴说的,若想要某种东西,便要一物换一物。
江憎埋尸于剑阁庙下躲避董不厌,董不厌为了杀死江憎,便打算用自己所拥有的某种东西,换取陈家被灭门的真相,从而来与倚明窗做交换吗?
那个东西,或许是董不厌身为鬼魂的生命。
倚明窗与楚熙南对视一眼,从中寻找到一种让自己安心的支撑,轻轻叹气,对董不厌道:“至于吗?”
董不厌笑得惨淡,“谁知道呢。”
他幼时被父母所卖,字都识不全时,成为了江憎的所养的孩子之一。
他跟着江憎走南闯北,见过江憎杀人埋尸,见过江憎采摘花草研磨为颜料,也见过江憎不杀人时温和的神情。
江憎握着他的手将红色花瓣碾成汁液,手把手教他拿起毛笔蘸取红液,在纸上画下一笔,“这是血的颜色,壮观又美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江憎收养了一堆孩子,亲自教他们画画,教他们如何杀人。若是有孩子在目睹了他杀人后哭出声或是尖叫,下一个被杀的,便是那个孩子。
因为这般,董不厌身旁的孩子换了又换,直到江憎不再买下其他孩子。
“我记着你姓董来着,以前那个名字就不要了。我叫你董不厌吧。”江憎摸了摸他的脑袋。
孩提时代的董不厌有一种近乎于无情的冷淡和麻木,却在江憎温厚手掌的抚摸下感受到流过全身的血液是温暖的。董不厌的眼睛明亮而干净,倒映在他眼里的江憎的面目是如此清晰。
有一日,江憎亲自为他换上一身白色的新衣,将匕首塞到他手中,带他到了一间屋子门口,“里面已经备好了画笔,三日之内,我需要你将凌迟之死的画像给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跨步入屋,在屋内那人疯狂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中,心中并无任何波澜起伏,将那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了下来,血溅满白色的衣服,像朵朵呈现在白纸上的艳丽玫瑰。
江憎说的对,血的红色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死去的人躺在血色之中,而屋中连同一起死去了的不止那人。
董不厌提笔作画,随着墨染宣纸,心中衡量好坏的那片纯净似乎被红色的血淹没覆盖,他变成了另一个江憎。
他并不清楚江憎为何有此怪癖,他并没问过,也不关心。
可他理解江憎为何这般做——那是浸入骨髓般教人发疯的愉悦。
一如往常,他慢慢长大,杀人作画成为了他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他本该成为一个和江憎般疯魔的人,本该手带鲜血,永远洗不干净。
直到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他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名字,到最后也没敢去打听那位少年的名字。
那日大雨滂沱,他于屋檐下避雨,少年同在躲雨,衣服整洁,像是个富家少爷,两人短短相视了一眼,并无其他交谈。
赶来的小厮撑伞接走了少年,少年临走前将伞递给了他,笑如春风,跑进小厮的伞下,在雨滴溅地的潮湿之中急忙走了。
董不厌愣住了,手中紧紧握着那把伞,心中纳闷:把伞给一位同在避雨的人有何值得开心的?
此后,他便注意了这位少年。
他发现这位少年是一家小官的少爷,出生后因发高烧烧坏了嗓子,成了位不能开口说话的哑巴。
可这位少年很爱笑,从学堂回家的路上被一位小孩子撞到了会笑着摇头,买东西时被人坑了钱也会笑着阻止小厮上去理论,与同窗相伴而回的路上听着他们交谈也在笑。
哪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就该把这位少年也杀了。
他想不通,便偷偷跟着少年,却一直没下得去手。
他偷偷跟着少年去过不少地方,喧嚣的,安静的,无聊的,少年一如既往地爱笑。
某日,他尾随少年进了酒楼,坐在隔壁看少年与同窗共吃一席,喝完酒后笑着拍了拍红了的脸。
轰隆一声,雷闪而过,便是倾盆大雨。
董不厌收回偷看少年的目光,撑在桌子上看着外边的雨发愣,背上被人轻轻拍了下,他回神,少年将伞递给他,咿咿呀呀地指了指外边,对他笑了笑,与同窗并肩而去了。
雨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雨声,连同董不厌冷漠了多年的心也一同拍碎了。
此后多日,他一得空便会寻上少年,两人或并肩而行于街上,或共坐酒楼小酌几杯,一人天生不喜说话,一人不能说话,安静却不沉闷的环境中,两人常常相视而笑。
董不厌才发觉,这才是真正的愉悦。
某日,回至屋中。
江憎坐在椅子上早已等待多时,一手握着两把伞,有规律地敲打着另一只手心,一双三白眼在看过来时带上了令人恐惧的严肃,“你最近玩得挺开心啊。”
董不厌的视线快速扫过那两把伞,绷直了背,“我没有。”
江憎将伞掰断扔去地上,将画纸丢给了他,起身离去,“屋里我刚杀了个人。一日内,将画画好。”
董不厌接住画纸,起身去了偏房,推开了门。
偏房并无窗子,唯有一盏在桌上亮了的烛火,昏黄的光笼罩在屋里。
人总能记住一些记忆深刻的内容,当那张躺在血液中纯净的脸映入眼帘时,董不厌一时没控制住手上的力气,将画纸撕成了两半。
那位他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少年被江憎亲手杀死,割喉而亡,鲜血流了满地,浸湿了少年身上的青衣。
活了不过几日的董不厌,在那时又死了过去。
沉浸在回忆中,董不厌的眼睛暗沉。
倚明窗轻叹一声,“江憎的魂我不会给你,真相我自己会查。”他的目光扫过总是躲避他视线的福兴,“还有那只鸟,要是再帮你干那些事,我就将它的羽毛拔了。”
“那不行啊!”福兴飞过来,翅膀在空中扑腾,“江憎魂不灭,诅咒就不能除!”
不等倚明窗发问,董不厌抬手将福兴抓下来,低头看着手心里挣扎的福兴,问:“什么意思?”
福兴缩了缩脑袋,“我知道你一心想杀了江憎,但杀了江憎能解除你身上的诅咒,这并不冲突啊。”
“我本就打算以我的魂换取真相与刘大人做交换,到时候我魂飞魄散,解不解咒又有什么意义呢。”董不厌轻笑。
福兴道:“我肯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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