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完胜
事情还要从早些时候说起。
穆靖安既然有意引黄嵩来袭, 自然是有所安排的——春日雨多，久战不利，所以她打算引蛇出洞。一面引着黄嵩将更多的人带出城, 一面想办法绕过对方诈开城门。等城门一开, 局势就会瞬间逆转。至于大营这边, 只需要留些人手拖住黄嵩即可。
这是个很冒险的选择, 但穆靖安既然敢这般安排, 当然是有把握做到的。至少在诈开城门这件事上, 她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做到。
但楚询听完她的安排之后, 却提出了另一个想法，她想把黄嵩彻底留下！
这当然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谁也没办法保证，漆黑的夜里不放跑一个人。因此穆靖安觉得，与其将大部分兵力耗在这里，不如尽快拿下茂城。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楚询提出了火攻的策略。
当时同样在场的几个将领无不对她透出怪异的目光——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话, 能用火攻的话，夜袭的黄嵩难道不知道用吗？还轮得着她？这雨下得就快把营地淹了, 若不是想着今晚夜袭设局，他们都得想法子搬家了, 哪能点得着火？
所有人都在质疑楚询的提议，唯有穆靖安看着楚询那笃定的神情若有所思, 最后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问句：“你有法子用火攻？”
楚询也不对旁人解释，对上穆靖安的目光，她肯定的点头：“是, 我能把人留下。”
此言一出，楚询面对的就不是质疑的眼神了, 而是直接的质问。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做到，只觉得她心怀不轨，胡言乱语。
楚询正犹豫要不要下军令状，又不太敢赌上自己的性命。穆靖安却主动帮她压下了质疑：“好，我信你。那就给你个机会，不要让我失望。”
她已决断，其他人再不赞同，也都没办法质疑她的决定。穆靖安也没问楚询到底打算怎么做，因为她心里其实已经有所猜测——雨天不能点火也不是必然，只要有足够的油，大火就能燃起。她营中是没有那么多油，但以楚询的神奇，多半是不难弄来油的。
不过虽没问楚询怎么做，等众人散去后，穆靖安还是问了句别的：“我记得你惯来不爱出头，怎么这次却主动要领这差事？”
楚询咬了下唇，神色郑重：“因为可以少死许多人。”
……
穆家人领兵，惯来是爱重士卒性命的。因为他们下属的每一个兵丁，都是耗费无数心血练出的精兵，损失了哪一个都会让他们心疼。
楚询对人命的看重，却不仅仅是被穆家影响，更多是因为她见到了乱世中人命如草芥。
她不是高高在上的贵胄，她只是个有着宗室之名的普通人，所以她也更能对普通人的境遇感同身受。而普通人在乱世中，最大的奢求就是活下去……在惜命这一点上，普通人如此，桐城这些兵马如此，所有人都应如此！
而恰好，楚询能够做到更好，能够间接救下许多人命，她又为什么不做呢？
毕竟她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淘宝余额上的些许数字罢了——穆靖安猜对了，她一早听完对方的计划，就想到了用油。后来001更近一步，向她推荐了汽油，说这玩意儿烧起来效果更好。唯一可惜的是，淘宝上许多易燃易爆物品都禁售，不然搞□□来效果更佳。
而现在，她终于看到了效果……
楚询练习了许久射箭，之前随着穆靖安出城迎敌，也已经做好了上阵杀敌的准备。但直到今晚，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向着敌人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那是一支火箭，箭头上裹了沾油的棉布，在雨中带着灼灼火焰射向了军营。
她没有什么一定要射中的目标，只要保证箭头上的火不要轻易熄灭就好。因为在此之前，她已经命人将装满汽油的瓷瓶扔进了营地，瓷瓶摔破后汽油流了满地，只要一点火星……“轰”的一声，漆黑阴冷的雨夜里，烈火熊熊燃起！
汽油果然比平常的油脂更好用，点燃不过一瞬间的事，火焰随着雨水和汽油蔓延到整个军营，也不过三两个呼吸而已。
不说摸进军营里的那些敌军了，就连楚询和她身边的同袍，都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楚询甚至忍不住喃喃了一声：“难怪汽油售卖系统要走特殊通道，还要这么多邮费。这玩意儿烧起来真可怕。”
但感慨也只有这一句，甚至看到火海之中那些光着膀子的家伙，下意识避开目光也只有一瞬。她很快又转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看着火海中的人试图突围，冷酷的下令：“放箭，不要让他们逃出来！”
穆靖安很大胆，将今晚大营里的主导权交给了楚询。于是随着楚询的下令，早已经准备好的弓箭手齐齐举弓，下一刻密集的箭矢便射向了试图突围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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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骤然燃起的大火固然可怕，但在求生面前，自然没人会轻易放弃希望。
这是一场激烈的冲突，火场里的人想要冲出营地，火场外的人却拼命将人阻隔在隔火带以内。双方隔着这条火焰界限，激烈的攻击着彼此。
但显然，早有准备的一方，站在火场之外，更佳游刃有余。
楚询没打算闲着，下令之后自己也弯弓搭箭，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但她的弓刚举起，就被身旁留下协助的常四按下了：“行了，不缺你一人，他们走不出来了。”
说这话时，常四的目光正追随着黄嵩。他和其他光着膀子的属下不同，他身上还穿着一件湿哒哒的蓑衣，所以火焰暂时还没烧到他。不过遍地火场显然也不好过，黄嵩正带着十几个亲卫左冲右突，想要突破重围。
可惜，没能如愿，明亮的火海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
营地里的火越烧越旺，水汽蒸腾开后，原本潮湿的营帐也都陆续点燃了。光着膀子的人直面火焰灼烧，反抗挣扎得越发激烈，但这挣扎反抗却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常四经历过许多战事，又看了一会儿，便确认大局已定——水火都是最公平的，不会因为黄嵩是将军，就只烧属下不烧他。当他的蓑衣被火焰烘干点燃，他匆匆忙忙将之抛弃，就已经注定他被火海灼烧也只是早晚的事。
最后看了眼犹有余力的弓箭手，常四跨步挡到了楚询跟前：“好了，这里大局已定，咱们走吧。”
楚询眼前的火光被遮挡，她看着常四高大的身影愣了一下：“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总不能让个小家伙看到人活活烧死的惨况。
常四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之前这些人闯入军营时射杀的那几个士卒。他们虽然都穿了软甲，但也不知保没保住小命，咱们去看看，万一有人受伤需要用药呢？”
楚询心里敌我很分明，因此听了这话，她顿时也将那几条性命记挂上了。“哦哦”应了两声，果然跟着常四转身就走，去充当临时药箱——在她转身的同时，耳边一直伴随着火海里传来的惨叫与哀嚎。撕心裂肺，穷途末路，让人心底寒意丛生。
她一次也没回头，一点也不想看到同类惨死，哪怕那是她的敌人。
……
营地里的大火几乎烧了一夜，从最开始燃烧汽油，到后来燃烧帐篷，再到最后燃烧尸体……直到天蒙蒙亮，春雨才将这一片火焰浇灭。
毫无疑问，这对于穆家军来说算是一场大胜。
他们剿灭了敌军主将，全歼了对方军队，而己方甚至连伤亡都是寥寥——营门值守的士卒只死了一个，很不好运的被射中了防刺服没有包裹到的脖颈，其余人都只是受伤，没有性命之忧。而包围火海的人就更别提了，隔着隔火带往里面射箭，对方的还击都显得无力。
清晨时分，常四下令众人收拾营地掩埋尸体，根本没试图从中找出黄嵩这个主将。
楚询知道一切有常四善后，便有意无意，远远避开了燃烧过后的营地。站在穆靖安时常观察茂城的那个山坡上，晨风吹散浓郁的焦臭，她手里拿着个崭新的望远镜，借着晨光遥望茂城。
常四过来时正瞧见这一幕，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双筒望远镜上，欲言又止——话说楚询送给穆靖安一只望远镜后，这东西在战场上出现也不止一回了，常四也不陌生。但为什么楚询拿出来送礼的只是单筒，她自己就用双筒的，是舍不得好东西吗？
在心中闲得腹诽了一句，常四眼皮子倒也没有那么浅。他又等了等，而后出声问道：“怎么样，茂城那边的情况，看得到吗？”
楚询没有放下望远镜，但神情间显而易见有些激动：“城里的情况看不到，但我看到了城楼。城楼上的旗帜换了，换成了穆字旗，小将军她们成功入城了！”
穆靖安激黄嵩带出了大量精锐，甚至连他本人都被刺激的亲自领兵夜袭，城中留守的将士自然势弱。而穆靖安昨晚带走的却是她手下除了弓箭手外的所有精锐，此消彼长之下，又顺利骗开了城门，想要茂城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常四一听这话就露出了喜色：“太好了，那咱们今日可以进城去吃午饭了。”
第53章 良种
营地里一塌糊涂, 常四可不想回去待着，正好听了楚询的话，便决定收拾完立刻启程。
等一行人收敛完敌人的尸体, 再赶到茂城外时, 果然已经是晌午了——来时他们路过农田, 还能看到有农人偷偷耕种, 远远望见他们就跑了。等了一阵不见他们去追, 也没有破坏田地, 又跑回来继续耕种。想来这茂城到底归谁, 对他们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楚询一路行过生机勃勃的田野，心情也缓缓舒畅起来, 直到进了城才发现，这里大抵也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虽然尸体都被搬走了，可地上的鲜血不曾洗净，沿途也是家家关门闭户。
常四见到这场面, 偷偷打量了楚询一眼, 却见她面不改色。
发现他的打量，楚询还回头来问了他一句：“四哥, 你看我做什么？”
常四摇摇头，没说什么。他其实一直不太明白, 穆靖安对楚询有些过度的信任，同时还有些过度的倚重——比如像昨晚分兵, 穆靖安至少该留个副将下来主持大局的。可她没有，而且跳过了自己这个老下属，直接将主导权给了楚询。他倒也不是羡慕嫉妒, 可一声令下背上几千人的性命，这种事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儿来说, 也实在太沉重了。
楚询见常四摇头不想说，便也没有追问，她骑在马背上左右张望：“也不知小将军现在在哪儿？”
常四这时倒替她解惑了：“这茂城的权柄早落在了黄嵩手里，小将军她应该是去了将军府坐镇。”说完张望一番，很快找到一队巡逻的士卒，问明了将军府的位置。
两人旋即赶去就将军府，果不其然找到了穆靖安。
不过小将军可没心思备好了饭菜等他们来吃，她面前正摆着一箱箱书册，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楚询甚至下意识怀疑穆靖安是不是又抄了谁的家，偷摸上前翻开一本才发现，原来是府衙的户籍册。看来茂城的接手还是挺正常的，不像桐城闹得血雨腥风。
在楚询偷偷翻册子的时候，常四已经向穆靖安简单的汇报了昨晚答应的情况。当她听说楚询用火油火攻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当时远隔十数里她也看到了营地上方火光冲天。但当她听到夜袭之人一个都没走脱，连黄嵩一起全部葬身火海，这才用惊诧的目光瞥了楚询一眼。
战场厮杀血腥，火海亦不遑多让。
人被活活烧死，绝对是比被人一刀砍了脑袋更痛苦的死法，因为这个过程会很长。而楚询，她从前应该没见识过这样酷烈的场面，难得竟还表现得一切如常。
穆靖安当然也不会特地挑这种事来说，万一楚询心大没在意，经她一提才知道后怕呢？因此只看了楚询一眼，便对二人说道：“既然如此，也算没留下什么后患。你们二人辛苦了，我让人备些午膳，等用完了就好好休息一场，补补眠吧。”
常四说不用，打仗的时候熬夜是常事，穆靖安都还没休息，他当然要陪着，看有没有机会帮忙。但楚询这次却没推辞，她答应了下来，用过了午膳之后果然就找了间屋子补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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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大火灼灼舔食着皮肤，有凄厉的惨嚎在耳畔回响。
楚询知道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可还是在梦境之中纠缠不休。从一开始身陷火海，到后来她听见自己冷酷的下令留下所有人，再到有焦黑的尸体顶着浑身烈火向她扑来索命……在被焦尸们淹没的那一刻，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猛的从床上弹坐而起。
此时正值傍晚，尚且热烈的夕阳余光透过窗扉洒在她身上，映得她额上一片晶莹，却是满头的冷汗。随着她起身，冷汗顺着她脸颊缓缓汇聚到了下颚，滴落在被子上。
楚询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抹了把冷汗。
【宿主，你还好吗？】
001的声音还带着机械的刻板，但其中的关切，顺利打破了一室寂静。
楚询长长吐出口气，又撰着袖子抹了把脸，终于缓过了神：“放心，我没事。”
【可宿主，你刚才好像做噩梦了……】
楚询想起梦中场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仍旧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但她很快咬了咬牙，心里也有些发狠：“没事，只是个梦而已，很快就好了。”
说到底，她从前也只是个普通人，那么多人因为她一句命令在她面前惨死，她当然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心悸是正常的，做噩梦也是正常的，这也是她必然要经历的一个过程——不提系统绑定她的终极目的是帮她复国，只这乱世之中，她跟在穆靖安身边，就要习惯将生死看淡。
又缓了一阵平复过心境，楚询就起身了。她找到水盆布巾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不出被噩梦惊扰的狼狈，然后出门寻穆靖安去了。
她果然还没有休息，顶着眼下青黑和常四又处理了一下午琐事。
楚询看见她依旧沉稳的身影，心里莫名就安定了几分。
穆靖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好，楚询之前洗脸确实是将冷汗都洗干净了，但这人睡了一下午跟没睡似得，眼下的青黑一点没比他们少。
只这一眼穆靖安就知道，楚询肯定做噩梦了。不过这很正常，别说是楚询这样下令烧死那么多敌人的，就是普通士卒头一次上战场，也多半会半夜惊梦。她依旧没打算安慰楚询什么，反而冲她招招手：“来得正好，你也休息一下午了，过来帮我一起处理些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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