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江让只听我的令,就是要他别莽撞行事,可他至今都没学会深思慎取,还在意气用事,说明他心中并不认我。”
“确实不一样,”萧楚说,“也有一样的地方,你说着是主仆,可不也关照江让的境况,给他发了好多月钱么?他这样的人肯踏实地跟着你,定然不全是因为你姐姐。”
“最重要的是,裴怜之,你身上有值得信任和托付的地方。”
萧楚拉过裴钰的手,在二人的膝上扣紧了。
“毋说是江让,有时候我心头也悬着,可见到你,我就觉得心中安心许多,你是个聪明人,你比我聪明得多,有你这般玲珑心思的人护着我,我好开心。”
萧楚的手裹在裴钰的手背,两个人互相交换着温度,裴钰细细思量着萧楚的话语,感受着萧楚的抚摸,终于觉得心头的焦躁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靠着萧楚的肩,看向不远处慌乱无措的江让。
这世间的是非从来不是一言二语能掰扯清楚的,就像他和萧楚,两辈子了,直到现在才能互诉衷肠,相濡以沫。
曲娥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江让的确难辞其咎,可他也有苦衷,如若他没有答应裴婉保护皇子的周全,那么亡命的那五年,他本可以逍遥自在地度过。
他只是穷尽万法想让曲娥有信念活下去。
这件事谁都有错,可谁也怪不得。
“他办事还是不错,”萧楚跟裴钰手臂相贴着,感受到他渐渐平息下来的脉息后,才缓声道:“等回了京州,怜之要是愿意呢,就还是让他待在你身边,月钱我给他发,好不好?”
“你能拿出几个钱,”裴钰往他手背写了个“穷”字儿,“还是我自己给吧。”
“这不是还有弈非么?回京的时候,说不定他都腰缠万贯了。”
他们调笑了两句,就依偎在冰冷的牢房角落,阖目小憩了会儿。
不多时,牢房外传来几声铁锁碰撞的声音,萧楚睁开眼,发现费羿和牢头已经站到了外边儿。
牢头开了狱门,朝费羿作礼道:“殿下,您要挨个审,还是一块儿审?”
费羿背着手,答道:“就提萧四,剩下的人继续关着。”
萧楚应声爬起身,裴钰这才从困顿中惊醒,下意识拉住了萧楚的手。
裴钰揉了揉眼,抬头望他。
“怎么了?”
萧楚道:“去谈事儿。”
裴钰意识到自己动作的突兀,赶紧收了手,低“嗯”了一声。
萧楚看出他的小心思,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梦见我了?”
裴钰立刻垂下眼,反驳道:“没有。”
萧楚不信他的,就站在原处盯着他看,一直盯到裴钰受不了了,才缓缓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而就在这个动作里,萧楚顶着众人的目光,俯下身子极快地往裴钰唇上吻了过去。
这吻来得突兀,以至于牢里牢外所有人都僵住了表情。
江让:“……”
费羿:“?”
明夷:“习惯了,睡吧。”
萧楚深吻了一口,这才退开身,揉了揉裴钰的头,说道:“多大的人了,丢不了。”
唇上的温度缱绻地挠了一下裴钰的心,他眨了眨眼睛,看了萧楚几秒,又转而看向众人惊愕的眼神,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蓦然红了耳根。
他立刻羞恼地推了一把萧楚,斥声道:“你别……”
“疯”字还没说出来,萧楚就从细开的狱门里跑出去了。
他越过牢头,搭着费羿的肩就走,一边心情大好地调笑道:
“殿下,您也看到了,我爱人黏我得很,咱们说快点儿。”
第84章 前夕
到了牢舍偏房,牢头替他们点了烛火就自觉退走了,倒是萧楚一点儿都没阶下囚的自我认知,勾了条凳就坐。
费羿搁了个酒坛子到桌上,拍开封泥,推给了萧楚。
“凉的,”他说,“地牢没什么好酒。”
“我也不爱吃酒。”萧楚给自己倒了碗酒,笑说道,“不过今日还是舍命陪君子。”
费羿认真地说:“举手之劳,不需要你舍命吧。”
萧楚挑了挑眉,轻松道:“怎么不需要?没准这顿是断头酒。”
费羿眼神暗了一些:“城中百姓需要一个说法,我也需要,既然人赃并获,这桩罪自然按在了你萧承礼的头上。”
“那就杀我,淮清,”萧楚也前倾了些身子,双目冷冽,嘴角还是沾着笑,“把雁州的狗链砍断,大祁的终途就指日可待了。”
费羿不答话,接住了他的目光,二人在灯影绰绰里寒目相对。
良久,萧楚忽然笑了一声,捏了桌上的酒碗,冲费羿压了压。
“淮清,几年不见,都玩上阴谋诡计了。”
费羿的面色也舒展开来,跟着对他敬酒。
两碗酒一饮而尽,两人才开始坦诚相待。
萧楚搁了空酒碗,搀上桌面,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梅渡雪的?”
“见到她的时候就怀疑了,”费羿叹口气,说,“京州的情况我也了解些,梅知节的女儿我提前探了点消息,见着那女子时,我就知道她不是梅渡雪,口音、神貌、连年纪都不大对得上。”
“没亲口问过?”
“问过,”费羿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幅药来,摊开到萧楚面前,“这东西认识么?”
萧楚拈了一撮在指腹,嗅闻了一下。
“乌霜?”
“她每天都喝这个,”费羿说,“这药能让全身的皮肤溃烂,隔月再长出新的来,人的相貌看上去就会老成几分,你瞧见她现在的样子,大约已经有了二十出头的模样,可她实际上不过十六。”
“十六?”萧楚神色一凛,“她这般年轻?”
“这也是城中疫病的来源。”说到此处,费羿忍不住捏拳轻锤了下桌,愤恨道,“东江水中被投了大量的乌霜,这药物让人容易害病,城中但凡有一人起疫病,很快就会传开,我饶不了她!”
“断不能轻饶,”萧楚正色道,“但淮清可想过,她为何会替梅渡雪嫁人?”
费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她背后还有人?”
“阿姐援你,便是我们同仇敌忾,我不瞒着,几月前,我在京州杀了一个人。”萧楚又倒了一碗酒,清澈的酒水跌入碗中,“梅渡雪的亲弟弟,梅渡川。”
费羿“嘶”了声,猜测道:“所以,她是来替梅渡雪,向你寻仇的?”
“这只是我的初步推测,”萧楚看了费羿一眼,转而说道,“你猜猜这姑娘本姓是何?”
费羿道:“我听你今日唤她曲姑娘。”
萧楚冲费羿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费羿一头雾水地凑了过来,只听萧楚在他耳侧缓声说道:
“她姓李,是天子的血脉。”
费羿眼眸微睁,隐约猜到了萧楚要说什么,眉间顷刻紧蹙,正想拍案离开,却被萧楚一下给按住了。
“淮清,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些。”萧楚极力压低了声,道,“蜀州之祸,是从京州吹来的邪风,梅知节打定了注意要那费家的兵权,今日是疫病,明日就是‘天灾’,这些事情李氏一辈子都不会管。”
“你要想护住一方百姓,就只有我这条路可以走,只有我这一件事可以做。”
烛影像是被这轻微又可怖的话语恐吓到了,焰形倏地一晃。
“清君侧。”
***
“怜之,出狱了,我们去见阿姐。”
和费羿谈完事儿,萧楚就从牢头手里抢了钥匙,把牢房的门给打开了,乐呵呵地把裴钰给提溜了起来,拉着他就要往牢房外走。
明夷见状赶紧弹起身叫住了他:“诶,主子,那我们呢?”
萧楚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恍然道:“哦,差点忘了,你们也出来吧。”
明夷嘴角抽了抽:“……差点忘了?”
萧楚哪有闲心理他,回身勾着裴钰的肩膀就跟他咬耳朵:“怜之,阿姐从前哨线回来了,咱们一块儿去寻她好不好?”
“我去做什么?”裴钰明知故问,“你们姐弟二人许久不团聚,还是好好吃顿酒吧。”
“这么生分做什么,她也是你阿姐了。”萧楚松开手,改和他牵着,说,“况且过几日就是白露了,既然我们已经寻到梅渡雪,蜀州城内的事情就要早些解决。”
裴钰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你想好,怎么处理曲娥了吗?”
“她没取得世子的信任,人眼下应该已经躲起来了,”萧楚说,“寻还是要寻的,曲娥身份特殊,若是落入梅党和清流之手,只怕是会掀乱。”
裴钰轻叹口气,道:“她不受制于人,若是肯隐姓埋名一辈子,倒也好过,可偏偏心中有……”
话说了一半,裴钰就像避讳似的住了口。
萧楚揉了揉他的肩,宽慰道:“此事难办,也急不得一时,咱们先去见了阿姐,再从长计议。”
裴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城中的疫病散得很快,晨早还人头攒动的街道,如今已是死气沉沉,家中害了病的没害病的,皆是闭门不出,看得裴钰面泛愁容。
萧楚担心裴钰染病,特意带他走了偏僻的道,两人往蜀王府去了。
萧仇暂住在蜀王府中,她方从前哨线退下来不久就听闻了萧楚被抓的消息,快马加鞭去见了费羿,了解清楚来龙去脉后又派人满城去搜曲娥的身影,眼下才稍稍得闲。
萧楚二人到的时候,她身上还穿着单衣,马鞭别在腰间,正凝神看着眼前的沙盘。
“阿姐,我们来了!”萧楚拉着裴钰身至萧仇跟前,没轻没重地跟她说话,“特意从前线跑来保释我们,忒麻烦你了。”
裴钰朝萧楚拜礼道:“见过萧都督。”
萧楚一听,立刻拿手肘推搡了下裴钰。
这下推得心眼坏,裴钰趔趄了下,差点没站稳,立刻回瞪他一眼。
萧楚搭着臂,不高兴地看着他。
裴钰见状,心下叹口气,只好偷看了萧仇两眼,慢吞吞地改口唤道:
“阿姐。”
听到这个称呼,紧盯沙盘的萧仇明显地愣了愣神,看了眼裴钰,又朝一边儿笑嘻嘻的萧楚投去质疑的目光。
萧楚坦然道:“叫您呢。”
萧仇皱了皱眉,本欲不答,可又一眼瞥见裴钰,他害臊得快把自己埋进土里了,多少让人有点于心不忍。
萧仇于是抬了抬头,冷酷地“嗯”了声,问道:“你是被萧承礼强拉过来的?”
“阿姐,我是自己跟他来的,”裴钰头下得低,如实答道,“……我担心他,有危险。”
萧仇冷笑了声:“二十六的人了,再大的危险也能自己应付了。”
“我还真应付不了,”萧楚侧身搀上桌,“阿姐,我偷溜出京,您不怪我?”
“你怎么知道,我不怪你?”萧仇脸色还是冷冰冰的,一点儿笑意都瞧不见,“我记着,你入京前我早就三令五申,叫你安分待着。”
她说话间,手就往马鞭上靠,随时有要抽人的架势,萧楚见状赶紧躲到裴钰身后,搭着他的肩冲萧仇喊道:“萧承英,这儿可是王府,一百双眼睛都盯着!”
萧仇就是佯做了个态,也没有真心要打他的意思,她收回手,说道:“行了,我唤你来,有二事要讲。”
说罢,她转身去小架上寻了几份文书下来。
萧楚松了口气,趁萧仇回身的时间,捏了捏裴钰的肩,窃语道:“绷这么紧,晚上替你揉揉?”
“哪有这个闲心。”
“那算了,”萧楚一点就通,亲了一下他的耳背,说,“速战速决。”
说完这句,萧仇就回过身来了,萧楚赶紧老实放下手,跟裴钰并排站到一块儿。
她拿了份牒文到桌上,推至二人面前。
“朝廷的文书,”萧仇道,“天子身体抱恙,秋祀延后,望仙台由工部重整,都察院监修,你们不必赶在白露回去了。”
萧楚立刻和裴钰对视了一眼。
延后?
裴广可巴不得秋祀早些时候办,这样就能逮着萧楚出京这个事儿来发难,没准还能叫他有去无回。
这时间延后秋祀,是谁在阻裴广的道?
梅知节,梅渡雪?
还是……
裴钰接过文书端详了会儿,皱眉道:“有内阁的漆印,但没有具名,看不出是谁提请的。”
“京州有人在帮我们,”萧楚也扫了眼文书的内容,没什么异状,“是敌是友不好说。”
“既如此,我可以留到蜀州城内的疫病散除之后再走,”裴钰面露忧色,说道,“不若你先回京,我怕拖得太久,我爹他会狗急跳墙。”
看这般认真地说自己爹“狗急跳墙”,萧楚有些忍俊不禁,但碍于萧仇在边上还是强忍住了笑意,义正言辞道:“不行,曲娥人还没找到,况且疫病横发,我不能放心你在此。”
“够了,”萧仇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闭嘴,“去还是留,由不得你们。”
说罢,她重新拿了一份卷轴出来,搁到了萧楚面前。
它顺坡缓缓滚落,显露了其中的笔墨,萧楚凑上前,依稀从里面辨认出了自己和一些雁军老将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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