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故意重复道:“帮手?”
“是啊提督,您离雁州这般久了,得有个人搭把手才好啊,”一个斥候见状,立刻附和道,“不是咱们不相信您,只是北狄打法多变,就怕……”
萧楚笑道:“就怕我带着你们去送死?”
这斥候立刻就开始拿乔了:“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萧楚打断他:“你过来。”
“啊?”斥候指了指自己,“我吗?”
他犹犹豫豫,到底不敢违抗命令,挪着步子到了萧楚跟前,小声道:“公子,我……我不是有意的啊,我就是替大家说句话,您……”
萧楚哪管他放什么屁,拔了佩剑就划他衣服,两三下把人划了个干净,随后就把剑往地上一刺,淡然道:“去吧,跟萧统领说,你要当逃兵了,管她要了这半月的军饷回家去吧。”
斥候赶紧捂住衣服,惊道:“万万不可啊,提督,统领的鞭子比北狄人的弯刀还恐怖!”
“是吗,那你就一文钱不拿,”萧楚擦了擦剑,发出噌噌声,“这里去雁州三千六百里,你走回去,我不介意。”
说罢,他转而看向众士卒,重新收剑入鞘,抬高声音道:“有耳朵的没耳朵的都听好了,我萧承礼今日拿了雁军提督的牌子,你们就是我手底下的兵——”
“个别不爱听话的,今天就把战袍给我解了搁这儿,自己爬回雁州去!”
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说话里也听不出来不悦,可偏偏就是叫人胆寒,手里一把俗剑也冒起了寒气儿。
明夷一直跟在萧楚边上,朝他们挤眉弄眼示意,还无声地做了口型:
念妻了,不好惹。
萧楚没瞧见明夷这些小动作,从腰间提了卷画轴出来,还在一边严肃地排兵布阵。
“北狄的官沟和粮道挨得远,粮道要迂回着走,战前就行动易被发现踪迹,等会儿军旗挥动时,明夷领着你们先摸进去,我在后头断路。”
萧楚点了点官沟的出入口,抬眼望了圈众人,问道:“擅长骑射的人,目力通常要比旁人更好,你们这支队随我去伏击北狄的运粮道,但必须摸着官沟走,可有人怕脏的?”
这群人哪里还敢多话,齐声应道:“回提督,虽死不退!”
***
百日挥军旗,夜里响战鼓。
萧楚一行人从官沟里摸出来的时候,战鼓已经响了第三声,交战地还打得风生水起。
“我操……我都快憋死了……”明夷一探头出来,就把外边裹着的袍子给扔到地上,猛烈地呼吸了一口,“好恶心的味道,我洗三天三夜都洗不掉!”
他嫌恶地闻了闻自己身上,顿时发出呕吐的声音。
“哕——太恶心了!”
他不敢喊得大声,只能小声抱怨,随后搭了把手将最后一个出来的萧楚给拉起来了。
“主子,您都不用考虑伙食问题,”明夷捏着鼻子替他清理衣衫上的赃物,一边说道,“咱们着官沟一爬,我能三天吃不下饭。”
萧楚也好洁,心里寻思着回家后必须得洗干净了再见裴钰,但他不跟着明夷抱怨,生怕动了军心,他们往后还要行军两日才能到地方,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萧楚拧干了衣服,回身望了眼前哨线的方向,他们已经深入北狄的疆域了,后边的路没有萧仇给他们兜底,得靠自己走。
他把衣服扔上肩,扬了扬手道:“走吧。”
这里地处荒原,地广人稀,明夷终于能逮着机会和萧楚问东问西了。
“主子,你跟费世子都聊些什么?他怎么就愿意把咱们给放了?”
“费淮清是个明白人,他抓我们,不就是为了稳住曲娥么?”萧楚叹息道,“但凡曲娥早些时候跑,蜀州城就关不住她。”
“那为什么世子不干脆把人抓回地牢?”
“因为他如今知道了,曲娥是皇子,”萧楚搭着明夷的肩,说道,“有些事情就是得含糊着,不然要担责,曲娥身份贵重,他故作寻不到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听裴钰说,她也染上了疫病,目前生命垂危着。”
“那江让得急死了,”明夷也叹气,说道,“本来以为他俩是情人,谁成想竟然是情敌?这世道居然还有这般离谱的事情,我都快怀疑自己疯了!”
“还有什么前世今生的,主子,我要是这一仗死了……”
“缄言,”萧楚脸色忽然严肃了些,“不要说这种话。”
明夷一愣,抬头看了眼萧楚,他的确没有什么喜色,好像方才那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鬼使神差地,明夷问了一句:“主子,裴钰是不是生病了?”
这句话一出,萧楚几乎心头一颤,慌乱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
他僵硬地看着明夷:“你说什么?”
“主子,”明夷连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最近魂不守舍的,就想着裴钰是不是……”
萧楚缓过神来,沉默了半天才答上他的话。
“他不会病的,”萧楚说,“李寅是大祁的杏林妙手,回去后我唤他给裴钰看看。”
他们一块儿走,边走边聊,方才点兵时的不愉快很快就消解了,个别耳朵尖的听见了明夷说的话,就凑上来跟萧楚搭腔。
“提督,裴钰是谁啊?”一人凑过来问道,“是明夷说的,您的新妻?”
明夷一听,立刻猫着步子想跑,被萧楚一把揪住后颈给拎了回来。
萧楚恶声道:“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我我什么都没说!”
行军两日后,终于逼近了目的地,他们身上也洗干净了,饿了两日反而更加亢奋起来。
明夷勘察地形后寻了一处绝佳的伏击地点,既是坡道,也有掩体,众人趴到草间,紧盯着不远处的粮道看。
伏击战最考验的就是耐心,他们不需要扎营,自然也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
他们在这块地方从白日藏到黑夜,几乎动也不动,连身体都要僵硬了。
而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耳朵和目力都用到了极致,稍微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萧楚的注意,他干脆把头贴紧了地面,从缓缓的震动声中辨别出了异状。
“凝神,有人来了。”
萧楚一声暗语,众人身子微起,刀口齐按,屏住呼吸。
他们隐匿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扑杀出去,而粮道上的辎重车似乎全然未曾察觉这些杀机,慢吞吞地载着军需驶了过来。
车上的人困顿着,为了打起精神,正互相交谈着,眼看就要碾过粮道中段,就快错过最佳的伏击时机了,萧楚却始终没有动作。
见萧楚迟迟不发令,明夷等得着急,小声催促道:“主子,咱们不动吗?”
“听到了吗,”萧楚眼神阴鸷,对明夷沉吟了一句,“这些北狄人,说的都是大祁语,粮车也是大祁的规制,送往的却是北狄营。”
“军中有人通敌了。”
第87章 大雪
“他们把联军辎重送出去了?”明夷惊诧道,“在大帅眼皮底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辎重队比铁骑走得还早,估计是那时候混进来的,”萧楚目光紧锁车轮,冷静道,“他们是大祁人,对蜀州的地势和联军的打法相当了解,人数也比我们的多,大约两倍。”
“那怎么办?”黑夜逼近,天色渐冷,明夷搓了搓手,问道,“再晚,就要错过了。”
“还能怎么办?”萧楚咬了咬牙,道,“动手!”
萧楚指令一出,压抑数日的雁军应声而动,雁翎刀从草间一齐出鞘,如同掠食的鸥鹭扑杀过去。
辎重车的守卫皆是精锐,他们一听到响动,也立刻拔了弯刀出来,银钢对上花铁,霎那间血光飞溅。
明夷踩上高坡,半蹲下去,暗啐道:“分明是祁人,用什么弯刀,吃里扒外的贱狗。”
萧楚此刻倒是轻松下来,提醒他:“这回别忘了活捉几个。”
话音刚落,个别几个守备军旋即辨认出了萧楚的相貌,撕声呼喊了句“是联军!”,其余人听罢立刻绕着辎重车环抱成一圈防备,外围形似一张网扩散开来,立刀抵御雁军。
这场面上辈子萧楚简直不要太熟,望仙台上和锦衣卫一同护驾时,用的就是这个阵型,这是京州禁军惯用的手段。
萧楚跟明夷踩在雁军出动之前,直接钻到了守备军中央,他们哪想得到萧楚这般胡来,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离那把俗剑近的很快就丢了性命。
厮杀声震撼着心脏,萧楚靠着明夷的背,甩了甩剑上的血,重新捏住剑柄。
他侧了侧头,暗声道:“这些细作是皇城的人。”
明夷惊愕道:“不是吧,难道天子也通敌啊?”
“你动动脑子,他通敌能有什么好处?”萧楚削掉一个人的手,骂道,“如今身在蜀州,跟皇城有关系的人,想想是谁!”
明夷再是愚蠢,此刻也该明白过来了:“曲娥!”
声罢,萧楚刻不容缓,在包围中央清喝一声:“惯用狼铣的冲在前,惯用刀的压在后方,正面直接攻!”
雁军反应很快,顷刻间就听萧楚的号令形成了新的阵型,头阵扛着战甲就直冲而来,像一把尖刀直接刺入了守备军的腹地。
交锋只在瞬息之间,雁军的攻势如同骤风席卷过冈,守卫军猛遭突袭,防备不及时,加之雁翎刀本就比弯刀更擅长多变的攻势,刀口一相撞,多数弯刀即刻败下阵来。
守卫军星夜行路,身上的护甲穿得轻,以刀身刚猛的雁翎刀攻之反而略显累赘,萧楚赶巧把刀扔在了京州,用剑灵活,横剑直扫,瞬间破开了一排皮肉。
明夷本就习惯用剑,二人在敌阵中杀得很快。
最后一抹夕阳下落,夜幕终于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身遭,这一瞬的黑暗夺去了视线,只能靠对杀意的嗅觉来作战。
萧楚出了点汗,手中的剑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雁军到底饿了几天,方才的亢奋劲儿姑且让他们占据上风,战线一旦拉长就略显颓势,守备军的人数优势逐渐彰显了出来。
“人也忒多了……”明夷劲儿还没消,抬脚踩裂了一人的头骨,埋怨道,“我瞧着两倍还多,送个辎重怎么要这般多的人?”
萧楚还没应声,雁军头阵的士卒恰巧一个恍神,手中的雁翎刀没握住,被弯刀一个暗扎给刺中了心脏。
萧楚暗道不妙,一拍明夷的肩:“退出去!”
他反应很快,雁军的阵型被守备军给打散之前,萧楚一翻身,点地急退,手中剑顷刻刺入地面稳住了身形。
他手背一抹脸上的血迹,沉声道:“有问题。”
“什么问题,主子?”明夷也跟在他身前,喘着气问道,“我现在也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
“我饿了。”
萧楚骂道:“饭桶!”
明夷认真道:“主子,是真饿了,不能打持久战。”
“我知道,”萧楚面色也严肃起来,盯着守备军身后的辎重车看,“他们护得太紧了,若我是辎重将军,眼下这个时候还是杀人要紧,一车偷来的军需可没这么重要。”
明夷愣了愣,道:“这是……藏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微光一闪,那几辆辎重车中间猝然窜出一点火星,燎到干燥的粮草上。
在黑夜中,这点光亮就显得分外突兀,很快就燃起烈火,如同一条火蛇猝然窜起,一下子把前后的所有辎重车都给点燃了。
“啊?”明夷差点迎面跌磕到土坡上,下巴都没收住,“他们自己把自己点了?”
守备军看着也是一头雾水,不少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叛徒!”“我就知道这女的要害人!”
萧楚眯起眼睛看着那些火星。
“莫不是……”
“不是军中投敌,”萧楚脑中惊雷闪过,一咬牙,暗骂道,“是有人想跑了。”
这话说完,火光中果然站起了一个身影,她身着纱衣,面色苍白,站在坡上漠然地看向萧楚等人。
这火就是曲娥放的!
她散播疫病,又搞砸了替嫁之事,自知难逃一死,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勾连军中细作,就是想借辎重车逃离出境。
而今事情败露,便想着玩火自焚!
明夷意会萧楚的意思,可大火烧势正旺,闯也闯不进去,看曲娥的状态,恐怕也是存了死志。
守备军一面忙着扑大火,一面应对雁军,顿时散乱了阵型。
明夷见曲娥此举,心焦万分,大喝一声:“曲姑娘,江让一直在蜀州城找你!”
“他骗我。”曲娥喃喃道,“他骗了我这么多年……”
听到这话,萧楚暗啧一声。
恐怕曲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他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明夷继续喊道,“江让跟着你吃了不少苦,你怎么不为他想一想?!”
“我活下去了!我为了活下去,梅渡雪那个死女人让我做什么我都做了!”
站在大火中央的曲娥也临近崩溃,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萧楚精神紧绷着,对曲娥的言语也就分外敏感,一提到梅渡雪,他忽然想通了方才的疑惑。
那就对了!
这批联军中的细作,是梅渡雪给曲娥的人,至于交换条件,恐怕就是梅渡雪许诺让她见到裴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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