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眠话说得漂亮,布政使被夸得惴惴不安,忙自谦道:“大人谬赞了。多亏大人当年治理得当,为我等打下坚实基础,方才能有岭南今日。”
这话不假,江无眠赴任以来的所作所为,朝堂看在眼中,研究多年也没能有人复刻他的奇迹。
士农工商,大周以其为框架,打造如今的盛世,而江无眠一人就能扛起三面支架。
何等恐怖的能力!
从三司处留下的卷宗中,布政使仅是窥探到其中一角,再向来处追寻,任职韶远县时面对的层层危机,他毫发无损地解决,之后更是趁机整顿一县一府一道,成为岭南道的道员!
岭南曾作为流放之地,朝堂官员闻之色变,如今却受人百般追捧,恨不得直接调任岭南。
不就是因为这里是第二个江南,甚至于比之江南还要富庶!
一切的起因就是眼前这个人。
太平年间,江无眠能做出这般成就,得建元帝信任无可厚非毕竟臣子能干,就证明建元帝本人是个知人善任的明君!
但后来的战争之中,还证明了江无眠的调度能力,能支撑起庞大帝国打完一场战争,甚至能在内乱时稳住后方粮草调动,足以看出江无眠本人的能力。
因而布政使面对江无眠时万般尊重,不仅是因为钦差身份,更是因为他本人值得。
江无眠又随口问了几句本地粮商的情况,粮价几何,发展情况,尤其是北真腊进口粮食之后本地的粮食是否受到了冲击。
大量商人前往北真腊收购粮食,本地粮食价格受到影响,尽管有官府平抑粮价,大批购买送到北地或是西部,然一时之间大量粮食涌入市场所造成的影响并未消退,急需时间平复。
根据报纸所报道的内容来看,当地影响称不上大,但也有土地改为种植桑树、荔枝等树的趋势。
布政司及时掐掉这等苗头,并重合测量土地,制作新的鱼鳞图册,总算稳住种植红线,不至于让大周的粮食全靠北真腊进口,进而被人限制。
布政使回答也是如此,只是有一点,“部分北真腊的作物入我朝之后,即使复刻当地生存环境,仍是不能生长,有部分却能大面积繁殖。其中区别,目前户房正在加紧研究。”
不是他们不尽力,相反,这已经是很努力的成果。
要完全复刻当地环境,就要派人去当地详细勘探,水源、温度、土壤、伴生植物矿物等等。
因此需要的人员众多,每去一次都要长时间考察,再花费百般功夫在岭南找到合适位置栽种,整个流程下来,一年都可能种不下去!
稻米的研究也是如此,甚至有部分稻米因为混种,出现很多不稳定的结果,有的研究五六年的东西就这么废了。
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部化作泡影,谁能笑得出来?!
江无眠很是理解,科研路不好走,排除万难得出的最终结果只是为了排除一种失败的可能性,换到个心智不坚强的,很容易整个人崩溃。
他安抚了两句,并言明过几日便去户房看上一看,聊上两句。
布政使大喜过望,一口答应下来。
寒暄完毕,库房也大约清理出眉目,江无眠便对照卷宗验证自己得到的消息。
“大人,与北真腊相关的卷宗尽皆在此,日期由旧到新。最近是这几卷,事关北真腊粮商与本地粮商冲突。这一排中则是涉及互市上的部分争端,多半是小事,仅是关押几日便放出人去。”
要说最大的案件,那一定是北真腊与附近小国于大周互市上发生冲突,造成当日闭市半日。
“事情缘由?”江无眠展开卷宗,先找到了起因,又看向经办人与当事人。
两个小国在大周境内发生争执,处理不恰当,容易发生外交问题。
卷宗上简单明了阐述事件由来,两国矛盾已久,商队之间因恶性竞价发生冲突,又升级为械斗。
衙门一看,管他什么小国商队,站在大周的地盘上就要遵守大周的规矩,于是直接被拉到地牢里冷静几日,放出来之后又经行审问判处。
不知是因为站在大周的地盘上还是为何,两方人马忍了,直接认罚,交了粮食走人。
至于后续有没有发展成私底下斗争,那不得而知。
江无眠找到领队出身,和北真腊发生冲突的是它东部相邻国家,早年南北真腊分裂时,该国一度想吞并北真腊,奈何北真腊投靠得快,被大周看中了,事情不了了之。
近些年来没有动静是在积蓄力量,靠着搭载大周的海贸顺风船,大赚几年,有钱培养国内军事力量,于是吞并的心思再度浮上水面。
遂有了这场冲突。
再向深处挖,这两个商队背后都站着各自的支持者,这不过是场简单试探而已。
“粮食商队?”看到相关货物时,江无眠再度回顾一番岭南收购的粮价,平稳没有异常。
而他们运输来的粮食是大宗,想在岭南卖出高价怕是比较难,若是想卖给官府,那直接和皇商签订契书即可,由大周出人前往北真腊运输粮食。
因涉及到大量粮食的交易,大周格外看重,所以会派专业人员前去核验,当场交钱交货,就能运送回大周。
直接拉去互市再行交易的,通常是小商小贩,大宗的真没见过多少。
记下这个情况,江无眠向前翻阅,又挑出几个大宗市场交易,放在一起比对,没看出规律来,交易双方也不是固定人员。
这就有意思了,大宗买卖,还是会发生冲突的大宗买卖,怎么看怎么蹊跷。
“放着大笔买卖不做,反而和人发生冲突,这是嫌银子硌手?”
拿着几道卷宗,江无眠打算将之列入范例之内,有的是标准答案,有的要根据新规改动。除了粮食以外还有香料等交易,这类变化算不得大,只是需要遵守的规定多了几条而已。
几日时间,钦差队伍便闷头扎入卷宗之中,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人出来。
布政使是望眼欲穿,担心钦差发现他动的手脚,怪罪下来要他担责,又担心江无眠等人直接忽视,根本不管。
“唉。”布政使转了几圈连连叹气,无法静下心去办差,只差冲入库房询问江无眠为何不来个痛快。
心腹幕僚见他如此焦急,脸色都变了,“大人,想必钦差大人自有决断。近来毫无动静,也应是另有打算,或是选择徐徐图之。”
按江无眠以往的情况,面上动静越小,事情牵连越大,事发后处决便越是冷酷。
不管是看得出看不出,总之证据是摆上了。只消做事时小心些,不叫相关商队知晓即可。
依他来看,自家大人已经尽到职责,剩下的就要看江钦差到底管不管了。
布政使急躁情绪缓和两分,终于是不再打转,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舒缓心情。
说的在理,接下来便看江无眠等人的动作。
不仅是他们在等,两行的人也在等。
再过几日便是商行工会例行召开的日子,本次主题就是为了江无眠新带来的消息——商业相关律义更改,岭南作为首个实行推广的地方,需立典型案例出来。
胡掌柜就是其中一员,他将酒楼交给儿子之后便加入了商会之中,此番同样出席参与。
“胡掌柜,许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劳您记挂,无恙无恙。”
一路进来,先行和众人打过招呼,胡掌柜乐呵呵地上了三楼,这儿是会议预备房间,相关的契书朝廷律义、商行消息等物都是从这儿发出的。
一进门便是几把椅子围着圆桌摆放,十二个椅子上已做了七八人,面前摆放着相关文件,全是朝廷新出的商行律义。
打过招呼后,胡掌柜便坐在苏掌柜附近,“看得如何了?咱们这位——”
他朝钦差队伍所在的方向努努嘴,方才小声道:“想做什么?”
钦差队伍南下靠岸时,各方都听到了风声,暗地里的一切事情都蛰伏起来,势必要等新来的钦差大人走了之后再行计较。
新的商行没见识过当年的江知府手段,但看前辈所在的商行静默下来,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到底是不是陷阱,因此也跟着沉寂。
作为见识过当年大风大浪,甚至是在那几场风浪中保全自己的商队很是从容,但也拿出万般精神对待,谁让江大人每到一处就血流成河、当地势力全部推倒重来呢!
谁都想是上位的那个,但是谁敢保证自己不是被推倒的势力?
因而两行都紧急加塞一场相关会议,集百家之长拿个主意,到底如何在风浪之中保全自己,不让江大人注意到!
苏掌柜放下水晶眼镜,“嘶”了一声,小声疑惑道:“江大人好似不是冲着咱们来的,瞧瞧瞧瞧,上头写的大部分和北真腊相关。依我看,大人应是想整合互市!”
这不更加糟糕了,谁家没有在互市上做个生意的?
话声虽然小,但在座的就这么几位,小也能听见一二,顿时露出愁容来。
胡掌柜都能听到有人问钦差队伍何时离岸北上了!
不过他也好奇,这互市到底要如何整顿?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
第245章 事发
分不分得好处,还要看江无眠这方的行动,他在挑完卷宗后便去了书坊拜见师娘。有些消息不能走正规途径,还是师娘这儿得知得更加详细些。
问候过便说起南边接壤的北真腊情形,尤其是近些年来的大宗交易是何情况,当地是否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等等。
接着又问过最近几年商队发展,尤其是新晋商队和扎根较深的商队之间是否发生过大冲突,结合两方消息,挑出他想要的线索。
回到钦差下榻的地方,他和户部中拨来的人道:“近来几年粮价出入多少?各地粮仓可有大规模进出口?”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若是粮价正常,那市场上的大宗买卖便有蹊跷,指不定是谁家私底下大肆收购。
粮食有时效性,陈粮总是卖不上价,除非荒年期间,不然这般大宗买卖总是有亏本可能,除非是有稳定渠道。
然这些人直接拉着粮食前来互市,好似不将期间的损耗放在眼中。粮价本就降过,再损耗些,利润还能有多少?
这等赔本买卖谁要做?谁敢这么做?
除非有利可图。
商人自古以来逐利而生,便是一点利润都有可能让人家破人亡,大宗交易的利润足以让人忘却律法,抛弃人性,不得不防。
户部拨来的人摇头,他没发现其中异常情况,粮价正常,交易偶有模糊之处,但这是正常现象,不必警惕。
毕竟有时候双方人员想达成交易,需要一些特别手段,这是大家默许的行为,不超出某个范围即可。
江无眠若有所思,没有再问,反而让人查看港口进出人员情况与粮食去向,务必保证大方向上不出错。
接到任务的几人两眼一黑,恨不得晕倒。港口人员进出情况?还不如杀了他们来得快!
大人啊!您知道现在岭南几个大港口情况如何吗?每日停泊拔锚泊船的人能挤到百十海里开外,密密麻麻见不到任何海水!
放眼望去,一片船帆,无一处可下小船。
查探这等地方的进出人员,简直是难如登天。
不过上面人的一句话,下面人跑断腿,就算办不成也得拿出结果来。
分散出去的钦差从港口异常情况查起,先向报童打听具体情况。
要说港口消息最为灵敏的人群,非报童、闲汉、劳工这类人,其中报童对某些生面孔最为眼熟,闲汉们则是了解各处酒楼铺子的情况,劳工则是更为了解船只问题。
既然江无眠让人打听进出口人员的异常,那报童即是首选,接着才是劳工与闲汉这帮人员。
“大人,今日两行送来请帖,请您前往酒楼一叙。”随行亲兵送来请帖,两行合着请的,故而请帖只是发了一份。
这也算是行内常有的事,请商业上的相关官员参加宴席,边吃吃喝喝边透露一些朝堂消息。
往年里江无眠上奏更改商业律法时,两行不止一次开宴席请客。见江无眠提了多年不见实行,以为其人是虚张声势,或是建元帝不喜改动,久而久之,也没人再议。
谁知今年连会都没开起来,这奏折反而通过,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定下在岭南展开实行并向大周推行。
乍然听闻时还有人当作笑话来听,这话提了几年不见后文,谁知就这么一回放松,奏折成真了!
合着前面都是放松人的警惕,趁人放松时就变真的了?!
江无眠还是那个江无眠,竟是从几年前就开始故布疑阵,打得人猝不及防,晕头转向,根本反应不及。
如今再匆忙调整商队,虽是不晚,可它时限紧张,还可能放弃部分利益才行得通。
可有的商队整个都是干黑活,无论怎样调整方向都无法行得通,比如说私底下收购粮食卖给他国赚取差价或是出卖消息给海贼劫掠其他商队的那些。
王家在本地多少算个有名船商,有三条大船,五条正常商船,赚得少了但风险也小。
可王家这代家主并不满足当前的利润,他贪婪地试图攫取更多财富,最终找到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岭南和北真腊有所往来后,大周粮食价格下降,可原本与北真腊交易粮食的国家出现粮食短缺情况。
一开始王家只是捎带小部分粮食出海,毕竟粮食不好运输,海上遇见风浪,船舱进水,粮食容易发霉。
可附近小国不在乎这些,只要有的吃,谁还计较发不发霉,反正上层人吃得起精粮。
后来便发展出了一条固定商道,粮食交易逐步扩大,他变成了当地有名的粮商,足不出户便有人上门介绍生意。
出名的利他享受到了,坏处也随之而来,不仅是被人找上门,还有部分缺粮少食的海贼上门。
海贼人员混杂,有扶桑出身的海寇、南下逃往的山匪、还有部分他国流浪人员等等,但人员再复杂也是有凶器在手。
面对这等情形,王家为保全自家商队,只好闭眼同意为其提供粮食。
两者相安无事多年,然因江无眠这番动作,本该出海给海贼提供粮食的船只就此转道,不敢再去。
然……
“父亲,海上来人催促,要求我王家每多耽搁一日便多提供一石粮食!”王家长子王若淳压着怒火低声道。
多年忍让换得如此贪婪无度的结果,任谁都会怒火中烧。王若淳还能克制情绪,不大吵大闹打砸书房已是有了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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