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南下,陛下允了锦衣卫随行,切要小心行事。”
江无眠与商队之事在京中传开,背后之人怒骂,“真真是个畜生!”
言语之间,恨不得立刻把江无眠五马分尸。
他家百般扶持的商队,维持的人脉,硬生生被江无眠拖入牢中,做了亏本买卖!
气急败坏摔了几套茶盏古玩平复心绪,忙唤管家来,“去请顾小将军来!”
管家乃是家生子,世代服侍家中主子,算是见惯了风风雨雨,不然也不会列为心腹。
闻此却是面露难色,想到主家前些日子接到的消息,急匆匆按照命令寻所谓的“顾小将军”来。
顾念瑾来得极快,一进门来,地上满是碎瓷片,扫了一眼身后下人,面无表情跨过,道:“夏楼,不过一个知府,有皇命在身又如何?有没有命受嘉赏,尚要两说,你何至于如此——”丢人现眼!
顾念瑾底气十足,他父亲位列镇西大将军,牧守一方平安,外抗匈奴,战功赫赫。
近来匈奴百般试探,每逢攻城时,皆败倒在父亲手中,军功轻松到手。
朝中又有首辅与几位尚书运作,不日待朝中都督致仕,父亲便能成一军都督,掌一方最高军权!
江无眠背后不过是远离中央的白楚寒,空有都督之名,仅在江南道驻守一方,近年来无甚功绩,不过是个荣养都督而已,哪儿来的底气叫嚣?
夏楼怒意未消,两眼通红,怒道:“竖子尔敢!仗着一二功绩,屡次三番挑衅我夏家,先是夺了夏家丝绸生意,现又将领队下狱,断我一臂。与此贼子,不共戴天!”
夏家在岭南经营时日颇多,往日里闷声发大财,扶持当地商队吸纳本地金银。
所谓的夏领队也不过是夏楼手中所掌的一领队而已,专职负责低价购入本地特产,稍包装一下,三五十倍卖入京中,赚取大笔差价。
南康府此事一出,夏家年入上千近万两的商队就此断了,换了谁都发疯!
“江无眠。”夏楼咬牙切齿念出三字,状若疯魔一般,“不管他身后是谁,人死灯灭,万事皆休。我手中有岭南最新出的刀剑,斩首若裁纸,杀人一事轻而易举。”
顾念瑾眼中闪过波澜,岭南道上打造的武器仅供当地卫所、衙役、巡检司及民兵所用,少有流落在外。
自从商队盘查越加严谨后,偷偷走私武器一事颇为困难,多年下来,还不够一营之数。
“好,你出武器,我来找人,定不会让此獠活着成为钦差!”
*
就在京中暗潮汹涌之时,江无眠所在的中心反倒安稳极了,他只办三件事——下令查抄、审讯情报、下判决。
苏远与卫补之二人各自带队,围捕追杀,几近是睁眼便穿衣带甲,匆忙吃过醉流霞送来的饭,上马听令,出门抓人,直接下狱。
林师爷与张师爷二人绕着此事团团转,各类文书讼状判词皆要整理成册,计入案宗,指不定就是下一期的报纸内容。
江无眠翻看核对账簿、卷宗、府衙走私粮仓买卖以及各色田地交易。
最终在城南停下,“城南地界再彻查一遍,核对佃户身份,究竟是山中流民还是隐户,查得干净些。”
林师爷记在纸上,他身前已有一沓纸张,墨迹尚待晾干。
府衙户房新攒点有条不紊跟在身后整理,事情本该是户书的职责,然商队案发后,户书与原攒点头个进了牢房,他是矮子里头选出来充数的。
张张水纹纸收起装订好,户房攒点心有戚戚然,不敢生出半点别样心思来。
南康府的地牢都换了一批人,前头满了,江无眠直判了死刑,关押在韶远县收拾好的地牢中,以防人在牢中自缢。
江无眠查完一样,灌了一口凉茶消火,重重出了口气,捡起前些年的商税账簿看其中的造假情况。
“百二十人商队,数月有余,在江南与北地往返三趟,再回岭南,竟然报三十两纹银的商税?”江无眠气笑了,有脑子的都知道里面水分大,但这账簿竟是确认无误了的。
蒋秋带人又抱来一摞账簿,霉味、灰尘味、水汽味扑面而来,岭南的回南天效力惊人,能看到墨字已然能算保管得当。
闻言冷笑一声,“大人您看过的还是交税的,这一摞全是亏损的!”
第一本当属夏领队——南康府多年龙头商队,产业诸多。如日中天时,酒楼铺子占了一条街,外有园林别院庄子数十,再有几百亩田地与一座矿山。
蒋秋特意核对过,以账簿上的数额来算,竟是因水灾泛滥,每年亏损数千两!
江无眠眉头一挑,先将那夏领队投入大牢的事儿还真是做对了。
“东西查抄干净了?”抄家充公、建立赔偿基金、余者内部拍卖或外部竞价,这一条龙服务,江无眠是做足准备的,只等此案了结,给众人一个交代。
蒋秋命人放下几个木箱,“账簿查得干干净净,部分地契和府衙留案对上,部分对不上,应是走了其他路子。”
这是商队经常用来避税的手段,置换铺子的地契、田地文书。前者可记在夫人嫁妆之中,后者挂在秀才或举人名下用以避税。
以此来看,没有发生交易行为,即可避免上交一道商税。
此举只在大宗交易之间产生,至于小宗交易,另有其法。
江无眠翻过卷宗,很是清楚为了避税,商队无所不用其极。
上面都是文雅手段,还有贿赂官员、买凶杀人、弄虚作假等方式。
“先将部分归档处置,罪名罗列出来,受害者名单……”江无眠沉默片刻,才道,“该翻案的翻案,能补贴得补贴。家庭困苦的,优先招工。具体条例,林师爷起草部分,过几日再行讨论。”
林师爷提笔记下,只见有一人入内来。
张榕忙得满头大汗,先饮过凉茶,消了渴意喘够了气才开口:“大人,罪人家眷部分急需安置。已有商人和离,部分孩童随母归家,可有部分父母双亡者,实在无人照顾照看,卫佥事捡了回衙,正在外等大夫医治。地牢之中亦有孩童经受不住,虽灌了药,但眼看着一日比一日虚弱,”
和离一事,在岭南并不少见。
日子过不下去,时日一长成怨偶,不若趁着眼下和离,再行男婚女嫁。
有子女之人,多是归于父亲一方所养,若是母亲争取,随母归家也未尝不可。
然商队一案牵扯甚广,父母孩童全被投入牢中,待事后判决。部分是全部砍头,无罪孩童释放,交给至亲之人照顾。
大周讲究宗族,有事时互相帮衬,可这事儿实在太大,帮不起来!
明面说好,拿了钱转头不认人的也有。府衙虽在监督,但最近忙乱,人员尚不到位,人钻了空子。
江无眠心下盘算,依大周律法,不足车轮之高的幼童可无罪释放。
被遗弃的多有两部分,识人认字的七八岁孩童与懵懂不认人的一两岁孩童。
卫补之带回的正是后者年纪,一岁多些,遗在野外,看不出面容印记,找不出是哪家的。
锦衣卫是能寻踪迹找出遗弃之人,可事不止一例,无法杜绝,不若换个方式。
江无眠若有所思问道:“张师爷,现今统计出,明确遗弃婴孩幼童者几何?”
张榕张嘴便报上数来,这事儿他格外清楚,最近查访的案件一多,遇到遗弃的孩童数量也急剧飙升。
商队案件的影响之广,呈现在方方面面,此事不过一面,另外的表现则是人口数量下降。
江无眠对此有所对策,提前一两月也无妨,“建育婴堂,收拢遗弃婴孩。”
育婴堂,简单直白的描述,一眼看出功能为何。
前世历史上同样有这等公用性质的场所,由朝廷拨钱,养育孩童。
江无眠对林师爷点头道:“先挑宅子,聘几人来先行看护,此案了解后再行集中安置。”
说来两三句,但江无眠给出的条件却不简单。
育婴堂以七岁一下孩童为主要收拢目标,这意味着刚出生的婴儿,不到一岁的孩童全在其列,光是奶娘都要找上不少。
人要吃喝住行,多了便要专雇人来,算下来花费颇多。
江无眠想做的又不是一时之事,长久运行下去,光靠府衙拨银,实在困难。
他思虑片刻,还是让张师爷放手去做。
张师爷本以为事情繁杂,少不得要半月之多,真正施行起来,却出乎意料。
不过短短三天,宅邸选好,人员备齐,只差奶娘大夫到位,就能送人来了!
原生这事儿传得极快,毕竟过年时南康府大动,连建元帝都为之惊动,遑论是生于此长于此的本地人,对任何事情只会更加敏锐。
育婴堂的消息一经传出,凡是关注府衙所作所为的人都在琢磨江无眠到底想做何事。
毕竟江无眠两度大开杀戒,谁知道他下一步又将对准哪个目标?想整顿什么?
——往常认为韶远县四家秋后问斩一事都是白楚寒所行,然南康府商队事件一出,谁都开始怀疑那件事的真相,没准上任时拿商队祭天是江无眠的行事习惯?
韶远县时,仅有四家,于是只有四家秋后问斩。官拜南康府,任知府后能处置的商队更多,便是当下结果。
说实话,几年前那事儿仍有人心有余悸,再经这一遭查处,心下骇然,以至缠绵病榻半月之多。
南康府里的医馆人满为患,坐馆大夫都找不到了。
待张榕的目的显露,被震慑的商队忙不迭伸出援手。
找宅子?哪里能叫您出钱啊,这是商队别院,您请用,哪儿不满意,您说,咱这就改!
奶娘?一岁婴孩?这事儿好办,我家商队有这路子,不必劳烦您动作,您找个时间见一见合不合适?
粮食?布匹?襁褓成衣?有有有商队全有,什么都不缺!
张榕回过神来,育婴堂只差他们大人题个牌匾,即可正式宣布投入使用了。
他皱眉道:“大人,您看?”
依江无眠看?
无非是表明他们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府衙叫人往西绝不往东,让人找宅子绝对不会原地起个院子。
江无眠笔尖一点,黑字跃然纸上,口中念道:“过几日府衙在育婴堂院中立个碑文,感念诸位善行,特立碑留念,以传后人。”
这是府衙的回答,只遵纪守法不惹事,府中自然乐意扶持本地商队,为其宣传造势,打造商业品牌。
张榕:“……”
您这碑文不是墓碑就好。
得知此事的商队松了口气,有的甚至跌坐在地,痛哭出声。
活下来了!
从收命行者手底下活下来了!
钱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赚,人却不能再活过来,能保住性命还要贪求何物?
经此之事,竟然有人大彻大悟,出家去了。
江无眠:“……咱这儿不是信仰圣母娘娘?还有寺庙?”
董通判斟酌道:“民间多是如此,近来……近来有变。”
岭南沿岸多是圣母娘娘庙,硬要算,也能是道家仙人之列。奈何传说之中,他们大人是酆都的收命行者,同属道家之列,同僚见面,自然行个方便。
与其如此,不若出家信佛得了,好歹死了魂归极乐。
江无眠:“……”
江无眠无语极了,哪年的谣言又跑出来荼毒人,挥挥手命人去贴了告示。
董通判如蒙大赦,连忙带着文书离开,迎面撞见脸色格外凝重的林师爷,匆匆招呼一句,后者便入侧厅寻江无眠去了。
莫非,事情又将有变?!
怀揣万分不解,董通判回了户房,预备写份告示。
侧厅之中,林师爷给江无眠带来一则坏消息,“南下钦差队伍受袭,来时仅剩三只船抵达码头,已有市舶司管控情况,大人您现在?”
“码头戒严,寻苏将军接掌巡逻之事。林师爷,随我去码头接人。”
第095章 兵器
时间倒回元月,伍德信副使南下时。
值此时机南下,称不上坏事,北地尚在银装素裹时,顺海而下,越发和煦起来。
一遇雨天,则是糟糕了,冷风浸着骨髓,初时南下的伍德信披着厚重羔裘,袖中拢着炭火小炉,哆哆嗦嗦站在甲板上。
脸上吹得不见一点血色,欲哭无泪地低声问随行彭叔,“这是纨绔二世祖立功要付出的代价吗?”
船只尚未出淮南,路上遭了两波刺杀、一波毒杀,也不知如何混进船上来的,总之是没断过。
伍德信实在憋闷不住,直出了船舱,立于空旷甲板上。越是地界辽阔,越是难以藏人。
前几次追杀着实吓得他不轻,要知这回可是有锦衣卫随行,代表皇命下岭南,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不知死活试探。
可见,江无眠的确查出来了不得的东西,只让人狗急跳墙,昏招频出了。
入了江南道,顺着漕运船南下,一路带圣旨,除却补给时不靠岸。
伍德信更是离谱至极,直接住在锦衣卫之间,衣服换做飞鱼服,尚方宝剑不离手。
彭叔则是随机出现在某条船上,混淆视线。
若非锦衣卫没什么人皮面具,化妆效果也不理想,伍德信高低得给自己换张脸行事。
他虽在出发之前做好觉悟,也做好了准备,可碰上刺杀时,仍觉准备不到位。
锦衣卫领头人没嫌弃他小题大做,只是嫌他功夫学得不到家,全是花架子,遂在平日时教授两招。
又是一日子时,天逢大雨,纵然船内有油灯火烛,仍只能看请附近一圈。如锦衣卫这般敏锐之人,在雨声影响下,听力颇受影响,满耳全是水声。
伍德信忽然一阵心悸,于暗中睁眼,猛然翻身滚落床边。
破空声与床板扎透的“笃”声一道传来,伍德信忙不迭爬起朝身后看去,脸色大变,只见灯影之下,支支箭矢伴随破空声破窗而入,直指床榻。
竟是有贼人还不死心,一路追杀至此!
伍德信握住尚方宝剑,伴随兵器交锋时的击打声与落水声,偷偷潜至甲板上,脚步声阵阵,他不敢太过贴近。
过转角后,几道黑衣人猛然破水而出,手中长刀划过雨幕,伍德信来不及反应,只尽力握住手中之间猛然,前扑滚过湿滑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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