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说了,”薛应挽说道,“我交朋友并不随意,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他有偏见,可无论如何,如果你再像刚刚这样,就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和我继续一起住了。”
越辞沉默了一下,答道:“好。”
他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掌,薛应挽则是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借着光,能看到颈侧大片带着因忿意的而激出的晕红,在凝脂皓白的肤肉上极为明显。
一夜无话,第二日晨起,莫彦平果真如约前来。
他今日带来的是一束特意采买的鲜花,放在竹子编制的精致小篮中,可观赏可食用可入药,薛应挽似乎正缺这一材料。
越辞起身不久,就撞见薛应挽放好竹篮,要和莫彦平离去场景。
他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莫彦平,随后将视线转回薛应挽身上:“要去哪?”
莫彦平好心解释:“昨日提过的,上次阿挽在街上救了我母亲,而后每隔七日都会到我家中查看母亲状况。”
越辞没有理会他,又叫了一声:“应挽?”
一夜过去,薛应挽也消了气,应了一个“嗯”。
越辞没有阻拦,只说道:“早些回来。”
薛应挽道:“不会这么快。”
越辞很乖巧地说:“没关系,我等你。”
莫迁觉察二人氛围有些奇怪,没有插话,还是薛应挽主动说道:“走吧。”这才随之离去。
越辞咬着发绳,简单束过马尾,用法器屏蔽薛应挽对自己的感知,再三确认不被发觉后,小心跟在二人身后。
莫彦平家在西街的另一处居民巷,期间要经行过两条街道。正是早市,各家铺子热闹,人流熙攘,他远远走在后方,看到莫迁似乎一路在为薛应挽介绍周边铺子景致,还为他买了一只麦芽糖人。
薛应挽家靠东市近些,西市并不常来,此处多为货郎车与小摊子,有几间茶肆酒铺,货郎售的多是些吃食或手工艺品,包子馒头,冰酪零嘴一类,买卖吆喝之声连绵起伏,小孩子尤其喜欢来此处。
越辞一路尾随至莫彦平家中,不方便入内,便在巷外等候,待足足两个时辰,二人才从院中走出。他躲在墙后,听到薛应挽温声嘱咐老人:“往后不可行气动怒,不可情绪激动,不能饮酒食辣等刺激之物。”
老人咳嗽不止,莫彦平在一旁连连应是,离去之际,对薛应挽道:“阿挽,等我一会儿。”
莫彦平将老人送回屋中安置,这才急忙出院子,与等在门口的薛应挽颔首,说道:“好了。”
怎么,还要去哪?
二人这才走出院中,并肩而行,得益于修行者高于常人的听觉视觉,越辞远远能望见薛应挽待他亲近,声色也柔和。
方才来时太急,又赶着去看家中老人,如今事了,才有时间带他一点点介绍西市更多商铺,比如酒铺,糕点铺子,一家据说都城也有的珠宝铺子也特意带其入内,甚至主动令店内伙计取来为薛应挽试。
薛应挽自然不愿要他礼物,说道:“我平日不戴饰品的。”
莫彦平道:“只是想感谢阿挽,也不行吗?”纵然被拒绝,也十分温雅礼貌,“何况阿挽貌若清水芙蓉,怎会不好看?”
薛应挽坚持:“不必破费。”
莫彦平并未气馁,问伙计道:“可有价格稍微低廉些的?”
伙计答:“新到的一批珍珠,虽成色算不上最好,做簪子,耳饰皆是不错。”
莫彦平随他而去,选了两支簪子,伙计用漆木小盒仔细包装好,莫彦平便将一支收起,一支交到薛应挽手中。
薛应挽目露疑色,莫彦平解释道:“想买来带给母亲的,店家在做处理,两只更划算些,阿挽收下便是……否则我带了回去,母亲也用不上两支。”
话到这个份上,薛应挽再拒绝便也不好,却未当时戴上,只收下木盒,放入袖中。
莫迁又带他吃了不少糕点,这倒是薛应挽感兴趣的,并不推辞,亦或在街头表演,手艺人铺子前停留。
他容貌出众,光是走在街头便能引人频频回望,连带着对身侧之人都投以羡慕眼光。而本人却像毫无知觉,被那些带着不怀好意的视线注视,也还是温和地回以礼貌点头。
莫彦平非常君子,有意识地替薛应挽挡着人流,不令心思有恙之人刻意接近。
面前摊子是卖竹制机括的,薛应挽被摊上一只跳动之物吸引目光,莫彦平见状,问道:“阿挽喜欢此物?”
薛应挽征得老板同意,取入手心观看,说道,“我知道这个,师弟曾送过我,竹蟋蟀。”
“想不到越公子还有如此细心一面,昨日见面,还以为是个旷达不羁之人,”莫彦平取过另一只小物,问道:“那阿挽师弟,可有什么没赠予过的,能留给我讨阿挽一个欢心?”
薛应挽小心放回竹蟋蟀,想了想,如实答道:“好像大多奇绝之物都曾送过我。”
莫彦平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很快恢复如初,说道:“那也确实有心,既如此,我只能慢慢去思考该送阿挽什么别出心裁之物了……时辰不早,我带阿挽去吃饭吧。”
他领着人来到镇上最大一家酒楼,越辞却不方便再靠近入内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越辞不愿离去,一直等在楼外,也不敢挪开视线怕错过二人行迹,楼内嘈杂,更难分辨出二人声音,只得站在对街小巷之后,靠巷墙遮掩身形。
西市人来人往,马车驰行,连小孩子看到了都要好奇地抛来几个眼神。
这顿饭吃了不短时间,依照莫彦平性子,大概两人还聊了不少诗词歌赋,医书一类话语,等他带薛应挽走出酒楼,已过了戌时一刻,再过不久便要闭市宵禁。
越辞确认他二人是返回三环巷方向,才通过小路快一步先行回屋。
他坐在院外石桌前,未燃烛火,莫彦平送薛应挽回到之际,恰逢越辞起身,面带笑意,主动上前一步:“应挽,你回来了?”
薛应挽问道:“怎么不点灯?”
越辞回答干脆:“碍我赏月。”
今夜绒月高悬,月色皎洁,便是不燃灯烛,也能看清夜间景象。
莫彦平笑道:“越兄弟行事倒是爽利随性,若能与你成为好友,当十分畅快。”
前院小桌都被月色照亮,铺设不久的青石小路粼粼发光,越辞握上薛应挽手腕,不露痕迹将其带至自己身侧。
“多谢莫公子送应挽回来,”他语气平平,维持着一点礼貌,“很晚了,就到这里吧,莫公子应该早点回家,别让你母亲惦记。”
每每遇上越辞,莫彦平都被梗得有些讲不出话,看看薛应挽,看看越辞和紧握不放的手心,知晓对方意思,行礼告别:“今日不便,那我就先行离去了。”
薛应挽叮嘱:“记得看顾你母亲按时吃药,每日多锻炼,勿食荤腥。”
等莫彦平身影彻底消失,薛应挽才动了动手腕,示意他将自己松开。
越辞面对薛应挽时,眉目间的凛意散去许多,纯黑的瞳珠被月光照得透亮,藏着一点晦涩之意,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只细瘦的腕间摩挲。身形凑近,将薛应挽后背逼到院墙篱笆之上,形成一个将人揽抱在怀中的姿势。
薛应挽再一次被吓到了,嘴唇被咬得发白,反应过来时,急忙用另一只手抵在二人身体间。
越辞声色带着一点欲哑的磁性,额头靠在薛应挽肩膀,放低声音,温和又懒怠地抱怨:
“师兄,我们有一整天没见了,”他慢慢说道,“我有点想你。”
“……不要说这种话。”
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他试着推开越辞,似乎是想到昨夜话语,越辞松了力道,却并未完全放开,只在两人间留了一点空隙,让薛应挽不再那样害怕。
“哪种话,刚刚那一句?”越辞问,“只是说了心里想说的话,这师兄也不让吗?”
面对无赖时,总是很难应付,薛应挽很无奈地重复一遍:“不要再讲了。”
越辞一手还是保持着扣在腕间,有意克制自己不再像昨夜咄咄逼人。
薛应挽放松许多,没有立时将人推开,任着那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自己肩头。
直到一句发冷的声音响起。
“师兄,刚刚莫迁说‘今日不便’,这几个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不止一次,这样送你回来过?
薛应挽没有回答,越辞直起身体,本就高出薛应挽许多的体型几乎将他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抬头去看,发现越辞脸上早已没有方才那股故意装得温和的面容,长鬓压沉,眼珠似乌潭般深不见底:“如果方便,会怎样?”
语调还是平常,却无端渗出一股令人悚然的寒意,“师兄会邀请他进院子吗?喝茶,还是喝酒?彻夜长谈,维系感情?若我今日不在,那是不是也……”
说到后处,越辞已然指腹施力,将掌间手腕紧握,隔着衣物也将肤肉压得发重。
“越辞,别,别……”
薛应挽心中慌乱,身后是一堵厚实的院墙,面前是压覆下的身形,双腿被一只膝盖顶开,几乎被桎梏在原地。
他害怕了。
许是知道无处躲避,只在尽量不惹怒越辞的情形下小幅度挣动,声音颤抖:“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有点疼……”
越辞没有松手,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有些不耐烦,干脆换了姿势,掐上薛应挽细白的后颈,逼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
“师兄。”
他眸光低瞰,平静的目中隐有一点凶相毕露,舌尖舔上犬牙,像什么欲将捕猎的狼或猛兽,沉声逼问,“为什么怕我?”
第23章 殊途(四)
掌上压制之感更强, 强到薛应挽骤地毛骨悚然,心中生出一股惧意。他似乎能觉察到在黑暗中那股越辞无意中会释放出来,十分凶戾与掌控意味十足, 令人生怖的森然。
薛应挽心跳陡然加快,带着恐惧与慌乱着急。
越辞只是紧紧盯着他, 还在相忘峰时,无论随他下山, 或是二人一起做什么,从不会拒绝越辞握他的手, 无论握着或是牵着, 也没有半点不满抗拒。
只不过半月没见, 用得着生分到这个程度吗?
薛应挽面色越发显得润白,月光映照下, 几乎像是透明一般, 唇不点而红,鼻梁高挺,眉眼温和,长长的睫毛很轻微地颤动。
“……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这很难说得明白, 良久, 偏过一点头,话语为难:“……你不该和我做这样的事。”
做什么事?只是握手?
“为什么?你是烦我了还是讨厌我了,就因为我骂莫迁?”
薛应挽时常觉得, 越辞像是没有心肺一般, 无论什么事,都像个局外人脱离其间。分明在相忘峰二人那段毫无头尾的对话才过了半月有余, 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从朝华宗一路追他到长溪, 死皮赖脸要和薛应挽住在一起。
现下更是毫无介怀地问他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去牵他的手,与他靠近。
从前才认识,二人只是朋友情谊,那做什么亲密接触都不为过,就算同床而眠,也不会有任何旖旎之情。
可薛应挽分明已经与他表露过心迹,在遭到拒绝后,就算是回到朋友关系,看他可怜一时收留,于他而言,也不该再有诸如牵手拥抱一类这样容易引起误会的暧昧动作。
本就容易腼腆害羞的脾性,自然无法直白复述一遍缘由,但越辞却非要步步紧逼,要他讲出个因为所以然。
羞耻,难堪与说不上的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令他无端忿然,一把推开越辞便要离开。
越辞自然不会同意,再一次握上薛应挽小臂,语气也在这来回焦灼间没来由地更重:“我做错什么,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为什么一声不吭要走,究竟有什么话不能说不能讲?还是因为那个莫迁?他到底哪里好,给你下什么迷魂汤?”
……蠢货。
薛应挽肩头起伏,偏着脸颊,挣扎数下,反倒被在与越辞推搡间脚步踉跄,险些跌倒。越辞眼疾手快,将他顺势拦下带起。
而在那一瞬间,越辞才看清方才夜色下一直刻意遮掩的,不愿正脸看自己的薛应挽面容。
总是漂亮干净的双眼似被洗濯而过,瞳珠清澈,连长睫也几缕沾黏在一起,眼睑微微泛着霞色,与越辞视线相撞时,掩饰般上下眨弄。
方才这样一推攘间,本就宽松的衣物被扯歪不少,衣领初露出精致锁骨与颈间皙白肌肤,配上这张懵懂而清润的脸,凭心而论……没有人会不对这副面容生出觊觎之心。
越辞感觉心头像是忽而被抓挠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空落落的,又像酸胀,良久,才怔然开口:“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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