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和向笙请了几天的假,他没说自己要做什么, 只说最近几天不能去上班。
向笙知道他身体不好,也没多问,爽快的批了假。
盛愿丢掉手机,将额头与生疼的双眼贴向附着露水的窗,清凉片刻。
外面的动静很大,脚步声嘈杂,他推门走出寂寞的屋子,看见佣人们正步履匆匆的在楼上楼下穿梭,诧异的询问老管家:“这是怎么了?”
管家平淡道:“这些人用了太久,是时候该换新的了。”
佣人们的闲话不光传进了盛愿的耳朵里,恰好也被管家听到,他无比清楚先生和盛小少爷的为人,于是在今早,将这些事告知了先生。
“这么多人,全都要换掉吗?”盛愿讶然。
管家点点头,轻描淡写掠过这件事,“先生要我监督您吃早饭,小少爷,不能挑食。”
老管家果真说到做到,一顿早餐,寸步不离的看守在盛愿身旁,看来舅舅真的给他留了任务。
牧霄夺虽然严厉,但对盛愿总是心软,宠起孩子没有底线。
在他面前,盛愿要么耍赖要么撒娇,挑食也不怕挨骂,这种极为任性的行为一度得到了男人的纵容。
反正无论如何,牧霄夺最后都会替他解决掉那些不爱吃的食物。
但是老管家可不一样,面容严肃,一板一眼。
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盛愿在椅子上坐得老实,规规矩矩不敢挑食,连最讨厌的西蓝花和胡萝卜都费力咽了下去。
一顿早饭下来,盛愿将盘子里食物吃得干干净净,亮得能照人。
老管家对此很是欣慰,夸了他两句,继续去忙辞退佣人的事。
盛愿百无聊赖,独自去了楼上的画室。
他站在楼梯拐角,低眸看那些正在汗如雨下的收拾东西和搬行李的佣人,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没有不同。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数,他们都一样的彷徨,没有归处。
三楼的画室是牧霄夺专门为盛愿布置的小天地,窗明几净,熹微的晨光穿透落地窗,布散融融朝晖,沿着小雏菊和向日葵向上蔓延,抑或坠落到三角钢琴的黑白色琴键。
其余三面白墙,全部悬挂着盛愿的画,他打算把它们留下来,后续会收起或是扔掉都没关系,反正他的小房子也放不下。他只匆匆掠过一眼,便径直往角落里的杂物箱走。
盛愿在一堆散装颜料和画笔里翻来翻去,搞得一身灰尘,终于找到了那副压在箱底的画。
是他从茨戈薇宴会离开后,凭借自己的记忆画下的那只手。手腕上的那粒红痣是他不久前点上去的,落进他的眼底,红得晃眼。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画,牧霄夺全部看过,却唯独不知道这一幅的存在。
盛愿小心翼翼的把画卷成筒,只打算把它带走。
他没在画室多做停留,旋踵下楼时,眼底忽然晃过一抹白。
那位身着纯白柔光纱裙的美丽小姐身姿优雅的站在楼底,像晨昏光影间一朵摇曳的白玫瑰。
周遭的佣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老管家也不知所踪,Roise面露茫然的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您是来找先生的吗?”盛愿缓缓迈步下楼,礼貌问道。
近了瞧,Roise小姐似乎比舞台上更加明媚夺目,她点着笑意的杏眸看向盛愿,问:“你们是在大扫除吗?”
盛愿犹豫着点点头,没和她多解释。
“我不是来找先生的。”Roise从包里翻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说,“先生的戒指落在我这里了,我来还他。”
那枚熟悉的素圈戒指暴露在视野中,盛愿目光一怔,身体里好像有只手,把他的心脏狠狠攥了一把。
他疼得微微弓起背,细瘦的手指俶尔收紧,突然听见手心的画纸“刺啦”一声,很轻,但很清脆。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晚的场景,好像真的没看见舅舅戴在尾指的戒指。
这种私密的首饰怎么会出现在Roise小姐这里?他是主动摘下来的吗?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放弃这个观念……
如果这枚象征着不婚主义的戒指没被摘掉,盛愿或许还能自欺欺人的蒙蔽自己。
然而现在,他最后的希冀似乎也被蒸发得了无痕迹。
晃神的间隙,盛愿忽然看见了她埋藏在薄纱领口下的纹身,柔软生动的鱼尾和水纹,那个无比熟悉的图案,是查尔斯帮助他修改的成稿。
古典舞者,因伤退隐。
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底笑出声,这个世界上的太多巧合频频令他措手不及,这都算什么……
“我看见大家今天似乎都很忙,把它随便放在桌上,我感觉会被弄丢……”
Roise显然没察觉盛愿的神情异常,她感觉这个孩子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庄园的工人,于是问道:“你是住在这里的人吗?”
盛愿摇摇头:“不……我是这里的园丁。”
Roise叹了叹,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盛愿更清闲的人,只能寄希望于他,“那能拜托你把戒指转交给先生吗?”
失控的臆想不断戳刺着盛愿紧绷的神经,他很迷茫,不知道要从哪里找到思绪的开端,也不知道该思考什么。
他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像被虫蛀的木柴,开裂泛潮,仿佛能够轻易被折断,“好,我会替您把它交给先生的……”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Roise小姐突然注意到面前的小男生面颊过于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心里有点担心。
盛愿说:“……没事。”
“那好吧。”Roise犹豫着说,“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歇一歇,别逞强。”
她还有工作要完成,和盛愿道谢后,步调清然的离开了庄园。
盛愿漠然站在原地,周身冰凉,手脚麻木。
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渴望的,是贪心的,是在默默倾慕的仰望中,也曾幻想过得到回眸的。
他闭了闭眼,最后将手里的画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什么都不要了。
-
是夜。
驱车返回庄园的路上,司机不断偷觑着后视镜,总觉得心神不宁。
虽然先生的面容仍旧是一贯的冷漠疏离,但他今夜的神情似乎格外消沉,身体稍稍歪斜的后靠座椅,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眸光沉沉。
灯影陆离,投进车里。
牧霄夺从身侧拎起首饰袋细细的小绳子,从里面翻出一条银亮的项链,吊坠是一轮上弦月,细节处作别致点缀,在深寂夜空中泛着星辰一般斑斓的光点。
牧霄夺托一位知名的法国品牌设计师制作了这条项链,花费将近一月,才终于送到他的手里。
灯光忽明忽暗,弯月流转的光华漫浸他的眼底。
片刻后,似觉徒然。他将项链一收,颓然的向后靠去。
身形沉入夜色,再无动作。
回到壹号公馆,夜已深。
此间万籁俱寂,唯有风声不止。
牧霄夺循着月光的踪迹来到盛愿门前,他依然被拦在那扇冰冷的门后,一如昨夜。
他单手拎着装有项链的首饰袋,指骨轻叩两下门板,温声询问:“阿愿,睡了吗?”
他的声音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音。
天色已是深夜,他猜想盛愿应该摘掉助听器睡下了,便没再吵他,在门外默然停留半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一门之隔后,盛愿小小一团蜷缩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很乖很安静的靠着那只一人高的大熊,眼睫懒懒的垂下,盖住一半莹亮的眸。
他的脸颊红扑扑的,嫩白的里子透出不正常的红艳。熹微月色照耀下,眼角和唇皆是红得糜烂,眼神不甚清明,熏着浓浓的醉意。
他身前的地毯上倒着一瓶已经喝空的人头马白兰地,还有半瓶啤酒,瓶底残留的酒液滴下来,渗透进地毯的布料,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洇痕。
浓郁的酒香融进夜风和月光的清冷,飘飞弥散,裹挟他,穿透他。
啤的白的混着来,混合物的刺激让本就酒量差劲的人醉的沉。
盛愿的大脑和神经几乎被高浓度酒完全麻痹,酒精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愉悦,也令他的胃颇有些不适。
他仿佛被抽空了意识和血肉,像具漂亮的空壳子,身体轻飘飘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细嫩柔软的手指无力的垂下,落向身侧一抹红裙的裙角,红裙旁,是一顶长发飘飘的假发。
第54章
褪去了最后一丝布料, 少年的赤身一览无余。
过于的坦诚相见,似乎连月光都变得羞赧,藏在云层树影后遮遮掩掩, 羽毛似的轻扫过他的身体, 晕上浅淡的绯红。
一双白皙的足轻缓的踩着步调,踏在光影明灭之间,每一步都仿佛按下了黑白色的钢琴键。
寂静泄地的冷白色光影沿着他光洁的小腿漫延而上,像幽幽绿谷间催生的芽。一路缓缓延伸, 豁然开朗处,是一面落地镜。
他醉得晕, 站不稳,视野中一抹红虚晃而过。
他倏然间低下头,像被烫到似的。
盛愿的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血管里的血液不断翻腾卷涌, 涌上他的心脏。
许是酒精作祟, 他穿的时候格外大胆,甚至毫无顾忌,真要见真章时却又不敢。
他盯着白生生的脚趾, 直盯得羞耻的蜷缩起来, 不安的抠着脚下冰冷坚硬的地板。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他终于颤颤巍巍的起眸, 镜子里完全陌生的自己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一瞬恍然。
他几乎认不出那是他。
那条酒红色长裙仔细包裹着他的身子,细细的吊带挂着他清隽柔和的锁骨, 向下的腰线束紧, 收勒住没有一丝赘肉的窄腰。
身后是镂空,大片的雪白暴露在空气中, 胸前却松松垮垮,少年平坦的胸口撑不起这些富余的布料,空空荡荡兜着一缕风。
舒朗的晚风从窗口涌进来,顺滑的墨色长发瀑布一般流下,扫过他的指尖,在风中轻微摇曳,晃得人心荡漾。
像一朵清艳的玫瑰,而那张脸,却又透露着天真的不谙世事。
美不胜收,却不落俗。
盛愿拖着虚浮的脚步,走近了瞧,伸出手指,虚虚的点着镜子里的脸庞。
如果自己变成女孩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经常被舅舅夸长得好看,要是他变成了女生,舅舅也会喜欢吗?
盛愿巍巍的站在镜子前,脚底像踩了团蓬软的棉花,他眨着不甚清明的眼,忽然抬起胳膊动了动,做了几个类似舞蹈的动作。
他天生骨硬筋硬,不似女孩子天鹅绒一般的柔软,摆弄起四肢来横平竖直。
不像跳舞,倒像在做中学时的广播体操,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怪异,像扣了电池的小机器人,一瞬间垮掉。
盛愿不死心,清了清嗓子,换了副细弱的声线,微微发出一点声音。
“啊——”
他蓦然一怔,猝然间止住声音。
不管如何修饰,都改变不了他与生俱来的清冽少年音,甚至连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感觉都听不出。
盛愿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仿佛从醉意中猛然醒神,面露茫然。
他颓然的弓起背,蹲在地上,整张脸埋进手心,指缝间溢出一声哽咽。
他无声的抽噎,滚烫的泪从手腕淌下,肩膀在夜风和月中,仿佛一根细弱的蒲苇在风中颤抖。
为什么要穿裙子,为什么要戴假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他通通都想不明白。
兴许,这场瓢泼,早该停了。
许久,房间里的抽泣声止住。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捞起地毯上认不出名字的洋酒,仰颈咕嘟咕嘟灌下。
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颈项滑落,被领口的布料吸走,味蕾几乎被酒精麻到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抬手一抹下颌的酒液,酒瓶从他的手中掉落,清脆一声。
他只剩下最后一个夜晚,被讨厌也好被赶出去也罢,他不在乎了。
接着,盛愿头也不回的推开门,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酒精给他壮了胆,也麻痹了他的思考,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清楚一件事。
从走出这扇门开始,他已经完了。
-
牧霄夺的卧室没有落锁,轻轻一旋就推开了。
他的房间和他本人一样,充满着禁闭的私密感,厚重的窗帘透不进一丝月光,仿佛一座置于地下的幽暗密室。
这恰到好处的黑暗,成为了盛愿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可以坦然地走进房间,来到床前,不担心会暴露。
牧霄夺一向睡眠浅,今夜却睡得格外沉了些,或许是一整月不间歇的奔波辗转,使他生出些许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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