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坐着使不上力气,他站起了身,可是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他的整个手臂都开始颤抖。
“啊!!”
「啪嗒」
随着一声惊呼,方黎眼睁睁地看着小提琴坠落在地上。
琴身朝下,紧接着是琴头,刹那间,脆弱的小提琴好像一只可怜的瓷娃娃,碎成一块一块,面目全非,只依靠着琴弦相连。
“……啊………”方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竟只能发出这种单音节,“……不……”
起码过了五分钟,他坚硬的身体才稍稍缓解,然而当他找回了些许理智,强烈的痛苦排山倒海一般地袭来。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捧起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小提琴,好像捧着他那愈发遥远的梦想。
当一颗眼泪滴落在依旧光洁的琴面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顷刻间,负罪感、绝望感一并袭来,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从被谭诺救回来到现在,那种轻松原来都只是他的自我安慰罢了。
自我欺骗的感觉很好,竟然连他自己都信了。
所以直到现在,当沉重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竟然难以接受了。
甚至压抑了几天的痛苦一起袭来,让他几乎无法自控地痛哭起来。
他从没这样哭过,好像要把十八年的委屈一起发泄出来似的。
就这样,他哭了个昏天黑地,好在门关着,而且他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他认为这样的丑态只有自己知道。
可就在他抹掉鼻涕眼泪、捧着小提琴不知所措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他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才问了句:“是谁?”
“是我方先生,刚刚我听到了一些异响,想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外面的人是张叔。
方黎不敢说实话,因为这把琴实在太贵,他赔不起,所以在找到办法之前,他只能说谎:
“没事,只是拿东西磕了一下。”
“受伤了吗?需要我来帮您处理伤口吗?”张叔担心地问。
方黎竭力压制住因哭泣而颤抖的声线:“不用了张叔,谢谢您。”
对方似乎迟疑了片刻,这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那好,”张叔说,“您如果有需要,就摇床边的铃。”
“我知道的张叔。”
当脚步声渐远,方黎瘫软地倚靠着床,整个人好像丢了魂一般。
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剩下极度的疲惫,仿佛被抽走了一半灵魂,身体变得好像行尸走肉。
他把碎掉的小提琴抱在怀里,无助地躺在地上,铺天盖地的疲惫感袭来,他竟然昏睡了过去。
*
方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西沉,他看了一眼时间,谭诺就快要回来了。
竟然就这样躺在地板上睡了一天。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疼的,每一寸每一缕都向他叫嚣着,他龇牙咧嘴地做起身,然后这时,他看到了怀中的提琴——
原来不是做梦。
强烈的恐惧感让他绝望。
他长吁一口气,气息里带着颤抖。
“不行……”他轻轻说着,然后把琴收起来,提着琴盒,思维混沌地打开房门就往外跑。
绝不能被谭诺看到,这是他脑中此刻唯一的念头。
然而,人在倒霉的时候,一切都是事与愿违。
方黎刚刚跑出房门,没走几步,只听不远处的楼梯传来了缓慢且有力的脚步声。
那声音他能听出来,是谭诺的。
这人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更绝望了,只得先回自己房间。
可惜,他并不了解别墅的构造,拐了几个弯,眼前竟然是面墙,墙上还挂着一副油画,是一副风景画,还有几位笑容轻松惬意的游客。
此刻的方黎只觉得他们在嘲笑自己。
“方黎。”
刹那间,他就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要去哪?”
那人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方黎越发的恐惧,就像等待法官宣判的犯人一般。
“方黎?”谭诺的语气里多了些试探,“你怎么了?”
霍然间,方黎的全部神经一齐崩断,他疯了一样地把琴盒抱在怀里,绕过谭诺往外跑。
可是那人怎么可能允许他跑掉?
他马上就被谭诺捉到,那人用了些力气,他竟然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他惊愕于自己与对方的力量差距,只能任凭那人把自己丢回房间里。
方黎恐惧地抱着琴盒,眼睁睁看着谭诺把房间门关闭。
“提琴怎么了?拿给我看一下。”
谭诺实在是太敏锐了,一眼就看出问题出在哪里。
“不能看!”方黎不停往后躲,直到腿碰到床,才意识到退无可退。
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为什么这么怕我?”
谭诺说着,缓缓靠近了他,这个高大的男人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如此温柔的人,此刻却让他无法直视。
“我……我不是怕你,我只是,别!……”
话音未落,他手里的琴盒就已经被对方夺走了。
“……别看……”方黎的腿已经软了,坐到床上,头深深地低着,眼泪止不住地掉。
可是谭诺不可能听他的,那人还是打开了琴盒,当对方看到那支离破碎的小提琴时,方黎连呼吸都凝滞了。
“……这……”
“别说……”方黎打断了谭诺,他把琴弄坏了,或许这个人并不需要他赔,但是如此不珍惜,等待他的很可能是更糟糕的结果。
如果对方让他永远也无法进乐团……
想到这里,他几近崩溃。
忽然,谭诺竟半跪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别开脸躲避对方的注视。
可那人偏偏不允许他躲,甚至还捧住他的脸,强迫他转过头来。
“为什么不听话呢?”谭诺半笑不笑地问,“你的左臂还没有力气,需要复健一段时间才能拉琴。”
看到对方的笑容,方黎很是不解。
这人难道是在看他的笑话吗?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谭诺对他已经仁至义尽,绝不能误解对方的好意。
只可惜现在的他,理智已经被绝望打败。
“有什么好笑的?”方黎阴着脸问,“人们都说,弄坏别人的东西要赔。我把你的小提琴摔坏了,需要多少钱,我赔给你。”
听到他的话,谭诺也收起了笑容。
“现在的你是赔不起的。”
只听这人冷冷地说道。
第34章 没有如果(民国回忆)
方黎的理智彻底碎了。
尊严这种东西,对他这种孤儿来说本来就是奢侈品,可是,他却不愿放弃这些,毕竟尊严是人的脊梁,如果放弃了,那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现在的他已经崩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会还你的,就算我手废了,我也会还的。”
说完,他一把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往外跑。
“你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会还的。”
“站住。”
方黎的手刚碰到门把手,就被谭诺这听不出情绪的命令定在原地。
“做什么去?”
谭诺讲话缓慢,几乎一字一顿。
与此同时,方黎的手竟然被这人握住。
紧接着,谭诺用力一带,方黎就被人迫转过了身,他目眦欲裂,惊恐一点不落的被对方看在眼里。
而这时,方黎也讶异地发现谭诺的眼底竟闪烁着他读不懂的情绪,隐藏其间,好像被云朵遮挡的月光。
“月白先生……”他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个称呼,可说出来就立马后悔了。
谭诺的神情柔和了几分:“怎么突然这样叫我?”
“我也不知道……”方黎茫然地说,“只是觉得你的字很好听,所以叫叫看。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叫了……”
谭诺的唇角微扬,是方黎熟悉的温柔笑容:“其实我更希望你叫我的名字。”
方黎怔住了:“那怎么可以……?”
“无所谓,你喜欢便好。”谭诺说道。
方黎突然意识到,这人好像并没有生气,而此刻的他也冷静了一些,便也想起刚才的自己有多么过分。
“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方黎决定主动认错。
“冷静下来了?”谭诺问。
方黎羞愧地点点头。
谭诺没有放开他的手,而是把他领回床边,摁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老实坐下。
随后,只见谭诺再一次地半跪在他的面前,他的手就这样被对方握着,那力度,就好像担心他跑掉似的。
方黎的脸有些发红。
“琴我已经送给你了,任凭你的处置,坏掉我也不会让你赔,更不会埋怨你,”谭诺柔声说道,“而且坏掉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送去店里修就是了。在此期间,你每天去器械室锻炼。复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若想继续拉琴,就要循序渐进。”
“可是……我本来就差得很多,现在又这样……我……”方黎想到伤自己的横肉男,愤恨得握紧拳头,“我需要多久才能进乐团啊……您说实话,我是不是永远也进不去了?”
谭诺笑得有些无奈,又安慰般地揉着他的头发,道:“依我看,你是可以的,可你又不愿意信我。”
方黎感到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
“月白先生……”方黎垂下眼帘,一滴眼泪落下,正好滴在谭诺的手背上。
他尴尬地想要抹去,可那人竟捉住了他的手,他们的手掌交握,不分彼此。
“我真的很后悔……”方黎喃喃地说。
“后悔去打工?”
他的想法竟然被谭诺轻而易举地猜到了。
“嗯……”方黎点点头,“不过,这也是刘哥的好意,是我不懂那里面的规矩,我……”
“别瞎想了。”谭诺认真地劝道,“这不怨你。”
方黎的手被紧紧握住,对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引起一阵酥痒。
那人就这样注视着他,好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师长。
方黎沉默了片刻,为了不让对方担心,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谭诺的手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捏了捏,同时微微一笑,道:“乖。”
这人好像终于放下心,表情变得温和了许多。
方黎坐在床上,看着那人提起琴盒离开房间,心情格外复杂。
他恨那个打伤自己的人,但也不住地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能不能平安地度过那个黑暗的夜晚。
或许这一切都可以避免。
一旦开始怀疑曾经的决定,便会忍不住陷入无尽的内耗当中。
从这一刻开始,方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和谭诺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人的目光会短暂停留在他身上片刻,一旦注意到对方在看自己,他就低下头猛扒饭。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方黎始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注视着花园的草木。
也不知道要怎样复健,几天下来,他活得好像一只冬眠的松鼠,把自己藏在房间里,越来越自我厌恶。
总有一天会被谭诺丢出去的,他如是想。
他抱着这个猜测胆战心惊地活着,而且焦虑和烦躁的心情越发强烈,当累加到几近爆发边沿的那一刻,房门忽然被敲响。
应该是张叔。
方黎猜测。
这几天,每到下午张叔都会喊他下来吃甜品,而且都会换着花样,方黎觉得奇怪也问过,不过对方给出的答案是,看少爷爱吃甜品了,自己也打算试着做一做。
每天都能闻到刚出炉的甜品的香味,确实也是一种治愈,但是今天的方黎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所以他礼貌地说:“张叔,我不太饿,不用麻烦了……”
“开门。”
方黎愣住了,因为那并不是张叔的声音。
他从椅子上蹦下来,迟疑地打开房门,果然看到了那张英俊的面庞。
“月白先生?”
这人此时手上提着个巨大的布袋,没有说话,而是绕过他,把袋子往床上一丢,道:“换衣服。”
“??”
方黎眨眨眼,满脑袋问号。
只见谭诺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唇角噙着笑,用目光示意床上的布袋,又重复了一遍:
“快换衣服。”
方黎虽然奇怪,但还是听话走到床边,打开布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套西装——
浅灰色,上衣只有一粒纽扣、衣领很别致。
搭配有白色衬衣,深灰色暗纹领带,布袋里还有一个纸盒,方黎打开盒子,就看到一双棕色皮鞋躺在里面。
这套衣服看起来价值不菲,大概是谭诺曾带他去的那间裁缝铺的成品了。
“……穿这么正式做什么?”方黎问。
“带你散散心,”谭诺回答,“再这么待在家里你就该闷出毛病来了。”
方黎惊呆了,原来谭诺竟然始终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他抿了抿嘴巴,实在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虽然想拒绝,可谭诺就这么面带笑容注视着他,似乎有些期待,这让他半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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