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一下子就缩了回去,不过想想也是,他都一个多月没碰琴了,还不定拉成什么鬼样子。
退一万步想,既然把他带进排练厅,已经算是半只脚迈进乐团了。
想到这里,方黎那失落的心又激昂起来。
然而现实总是骨感的,哪怕有谭诺做老师,方黎毕竟重伤初愈,而且许久没碰琴,他一秒前还捧着那受苦受难的小提琴感慨万千,立志一定要成名成家。
可等他真的触碰到琴弦,他才发现手指僵硬得好像初学者,不仅如此,他的整个身体竟然也是同样情况。
不知是不是之前摔琴导致的后遗症,他总觉得束手束脚。
“怎么了?”
谭诺忽然走近,小心地问道。
方黎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脑子里还记得,拿起琴就全忘了。”
只见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半晌,竟从身后环住他,小心翼翼地帮他摆正姿势,最后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要紧张,在琴房我是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方黎简直惊呆了:“……你……”
他面红耳赤地瞪着对方,只觉得这家伙的脸皮实在是厚,说这种话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别动,”谭诺严厉地说,“保持这个姿势,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方黎惊讶地大吼出声,“我才刚好啊!”
“哦,抱歉我忘了。”谭诺温柔一笑。
方黎长呼一口气。
“两个小时。”
“啥???”
“再动就再加一小时。”
方黎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却是真的不敢再动了。
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这么冰冷的话的??
虽然之前谭诺也用同样的方式对付过他,可是到底刚刚痊愈,不仅不循序渐进,而且还这么严苛,实在是太魔鬼了。
方黎相信这人不是随便乱说,所以不敢动弹,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打算用眼神恫吓对方。
比方说现在,他就死死盯着谭诺,希望将这份愤慨传达出去。
然而这人不仅不受影响,反倒照单全收,甚至还面带微笑回应着他的注视,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而且他发现,对方的视线不仅从容,而且火热得要命。
谭诺就这么坐在琴凳上翘着二郎腿,上半身倚靠着钢琴,整个人慵懒得不行,再加上那热烈得好像要把他看个通透的视线——
方黎承认自己慌了,没五分钟就败下阵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工作,”谭诺看了眼时间,说,“保持好这个姿势,不要让我发现你偷懒。”
“你放心吧,”方黎倔强的说,“偷懒就等于认输,我可没你想的那么蠢。”
“好。”谭诺欣慰一笑,随后离开了琴房。
方黎就这样始终保持着姿势,他也有基础,所以不算特别辛苦,可是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好像要往石碑上篆刻文字,疼痛和辛苦是在所难免的。
很快他就浑身颤抖,只有刚开始学琴的时候才这样辛苦过,他没有想到经过一个月的休息,竟然能废物到这种田地。
但是他依旧咬牙坚持,秋天的天气、即便有清风徐徐却是汗流浃背。
方黎凝视着那一缕照射在钢琴上的阳光,他甚至看到了光线逐渐远离的路径,到最后,琴房暗了下来,不用看时间就知道已经中午了。
他感觉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了,虽然谭诺还没回来,但他还是动了下肩膀。
不过他并没有放下琴,反之,他整理了一下姿势,指尖搭在琴弦上,开始演奏起曲子来。
是维瓦尔第的《冬》第二乐章,温馨如夜晚冬日火炉旁的童话,每当他听到这个旋律,总能想象出家的味道。
这也是他被这首曲目感动,从而学习小提琴的原因。
这首曲目是小提琴协奏曲,没有乐团的配合,他的独奏部分显得又些单薄,可是不过几个小节之后,突然有个钢琴的声音柔和地进入,姿态相当绅士温和,配合得也相当精彩。
第二乐章很短,很快就演奏结束了,不过方黎并没有停止演奏,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乐曲演奏了个遍,而钢琴声始终都在配合。
方黎的演奏有些僵硬,甚至还有许多错误,但是钢琴都帮他掩盖住了。
能这样做的人只有一个,当然,从钢琴的第一个音响起的那一刻,他就猜到对方是谁了。
他从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拉过琴了,而且还有人配合,更是想都不敢想。
等他终于放下琴,一种全身毛孔都疏通了的畅快感让他心绪荡漾。
很快,他看到谭诺微笑着打开了琴房的门。
果然是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愿意如此耐心的配合他。
“很好,”谭诺似乎很欣喜,“恢复得不错。”
方黎听到对方的夸奖,竟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错了许多音。”
“你的手还没有恢复,很正常。”谭诺善解人意的说。
方黎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质疑谭诺的严厉。
“抱歉,我不该……”
“哦对了,”谭诺突然打断了他,“我刚刚是说两个小时对吗?”
方黎有些蒙圈:“……是、是啊……我看早过了两小时,就……”
“实际上没有哟,”谭诺笑眯眯地说,“少了两分钟。”
“……就两分钟,”方黎感觉有点儿不妙,“已经很准了,而且这个房间的表快一点儿。”
“还嘴硬,罪加一等。”
“……我哪儿有。”
方黎委屈的望着对方,然而就在这时,那人忽然走过来,手托着他的琴,再次摆成架琴的姿势,随后手托着下巴,唇角噙着笑意,道:
“一个小时。”
方黎顿时崩溃了:“谭诺……!”
谁知这人的眼底竟然闪过一缕惊喜:“竟然愿意喊我的名字了,给你减五分钟吧。”
“喊12次能不能饶了我……”方黎眨眨眼,相当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谭诺拒绝地斩钉截铁。
方黎简直快要哭了,这个家伙看起来温柔绅士,人畜无害的,实际上心眼却是大大的坏了。
他在心里把对方骂了八百遍,诅咒他睡觉落枕,歪着脑袋弹钢琴。
想到这里,他突然被自己逗笑了,然后就又被这个该死的家伙加了半个小时。
方黎就这样被谭诺反反复复的折磨了好几天,他虽然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骂,却也不得不承认,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演奏竟和曾经有些不一样了。
变得流畅和从容,竟如脱胎换骨一般。
第41章 贵宾坐席(民国回忆)
“你觉不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某天早饭时,方黎道出了他的疑惑。
谭诺移开报纸,透过眼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
“胖一些了,蛮好,你之前实在瘦的可怜。”
方黎简直无语:“我没说这个……!”
“那是什么?”谭诺微笑问道。
“……就是演奏技法之类的,”方黎回答,“好像流畅了许多。”
“的确。”谭诺终于放下了他的报纸,认真的说。
方黎撑着脑袋思考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恐怕是你受伤后,身体忘记了错误的姿势个技法,再次训练就会记住正确的,”谭诺说,“我曾经预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看来猜对了。”
方黎很惊讶,谭诺竟然连这个都想到了。
“所以我是不是距离进团……已经不远了?”方黎小心翼翼地问。
谭诺稍稍收起笑容,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方黎的心一颤,就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窗外的阳光都灿烂了许多。
就在他无比激动的时候,谭诺又给了他一个重磅消息:
“半个月之后是入职考核,我为你预留了位置。当然了,我是不会开后门的,所以能不能进,还要看你自己。”
“你想开我还不要了!”方黎自信满满,“努力这么久,我要靠自己考进去。”
“好。”
谭诺笑容非常温和,却没有情爱的温存,更像一位亲切的师长。
方黎抱着激动的心情,练习得更耐力,他试探地问了选曲的事情,然而事实证明,谭诺的确是刚正不阿,连这个都不愿意给一些参考。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的这棵树种了这么久,数九寒冬也要努力浇灌,也该到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
谭诺这些日子都很忙碌,音乐会在即,作为指挥、一个乐团的灵魂,忙碌也是正常的。
方黎照例到琴房报到,不过那人却很少出现了。
越临近音乐会,他就越难看见谭诺,直到最后几天,那位指挥家可谓夙兴夜寐,忙得几乎看不见人。
直到某一天突然闪现,送了他一张音乐会门票。
方黎注视着谭诺的背影,然后低头看着门票,那上面的“贵宾席”几个字,感觉惊讶万分,可他又没办法追过去问,因为那人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戏院,方黎都很熟悉,只是一个也没进去过。
现在不仅有机会亲临现场,而且还是贵宾席,不得不承认,方黎感到无尽的惶恐。
不过即便内心慌张,但是他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自认很从容。
如果忽略他在练习中屡次出错、吃早餐的时候噎到、跑步的时候崴脚之外,其他都挺好,绝对看不出他的紧张。
音乐会当天,夕阳西下,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捧着那本《石头记》看得相当入神。
不过这只是表面看起来,实际上他半个字也看不下去,本来就认不来几个字,现在更是越看越觉得那些方块字变成了一个个小人儿围着他跳嘲笑之舞。
还进乐团呢,看个音乐会都能焦虑成这样。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向张叔请教音乐会礼仪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他打开门发现张叔就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个衣服防尘套。
“刚刚少爷打电话来,让你现在就赶去兰华大戏院。”张叔语气沉稳的说。
方黎回头看了看立式钟,明明还有很久才到出门时间,为什么这么早就让他过去?
正疑惑着,张叔忽然解释道:“让你送些吃食过去,恐怕是这次时间紧,来不及吃晚饭。”
原来如此。
方黎想。
“好。”
他拿着食盒听话赶去了戏院,刚下车,就看到谭诺站在侧门等他,那里是演艺人员通道,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他曾经在那里见过谭诺的惊鸿一瞥。
“你的饭……”
还未说完,就见谭诺竟在唇边竖起食指,做出个嘘声的手势。
“跟我来。”
真是奇奇怪怪的。
方黎跟在那人身后,走进戏院侧门。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梦想,里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几个面积可观的休息室、茶水间等等房间将这里划分成一个又一个区域,紧凑又有序。
而这些房间当中,最醒目的就是那几个大门紧闭的明星休息室了。
而今晚不表演话剧音乐剧,称得上明星的,似乎只有谭诺了。
现在时间尚早,所以乐手们都还没来,只有工作人员在忙碌的准备。
每个看到谭诺的人都会停住脚步,然后对他颔首致意。
但与此同时,他们还会瞄几眼方黎,明显对这个陌生面孔感到好奇。
方黎本来就局促,现在更是焦虑爆了。
好在终于走到走廊尽头的休息室了,只见谭诺默默打开房门,方黎立刻闪了进去。
“为什么这么早就……唔!”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人吻住了。
谭诺的吻突如其来且激烈,方黎懵得大脑一片空白,断片般茫然无措。
等那人已经把他索取了一个遍,他才恍恍惚惚地找到了星点意识。
他开始挣扎起来,却被谭诺箍得更紧。
这家伙竟死死扣着他的后脑,吻得深且热烈,好像疯了一般。
方黎甚至忘记了呼吸,等对方终于放开的时候,他就快要昏厥过去了。
“……你…你疯了吗?”方黎皱起眉质问对方,可他被人吻得浑身发软,质问并没什么力度。
“不可以吗?”谭诺回答得理所当然。
这家伙竟然还反问。
“……音乐会结束之后……不是也……”
谭诺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若不这样,演出时知道你在台下,会紧张的。”
“怎么可能??”方黎简直不可思议。
“不骗你。”
“那你之前的演出怎么办?”
“之前没有你。”
谭诺的回答简直直白又霸道,让方黎哑口无言。
在感情方面,他实在不如眼前之人诚实,
“演出结束后会有休假,最近上映了一部电影还不错,不知方先生可否赏光陪我一起看呢?”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约会吧?”
方黎的疑问脱口而出,但话音未落就有些后悔,明明是显而易见事情,这样问显得他很呆。
谭诺反问:“你说呢?”
“那就是呗……”方黎尴尬地挠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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