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我是寄存在狻猊数据库里的一缕意识,并不是真正的宁松雪。”狻猊沉着地解释道,“应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能完全操控狻猊了,所以这才给了我们机会来找你。”
“冒充应许的虫族还在洗澡,时间有限,如果你还想救应许,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应允苦笑:“说吧,我现在也没有不按照你做的道理了。”
“待会儿那只虫子会给你治疗一部分伤口,等你恢复体力了,再跟你复刻一些你照顾应许的场景。”被宁松雪主控的狻猊简明扼要道,“不要像之前那样反抗,一定得顺着牠,把牠当人类小孩哄。”
应允不禁嘴角抽搐,“牠费劲附身应许,是为了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我只是一缕意识,我也不太清楚。”狻猊转身跳下床,“阿允,祝你好运。”
哪怕只有一缕意识,这做事风格还是很像宁松雪呢,丝毫不拖泥带水。
应允也于疼痛麻木中拔出了一丝清醒的力量,都已经到绝处了,能有一条曲折小路摆在眼前,那还是要走下去。
应许还等着他。
第68章
应许习惯性挣扎,周遭的墙壁桎梏得他难受,可自从他抢过一次主控权后,便再也没机会挣开桎梏。
他看见身体在对那个名为“应允”的人动刑,那飞溅的血花快染进了他眼睛,而应允一声不吭,昏死过去又强行被冷水浇醒。
应许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应允,可看应允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感觉到身体心脏的位置在疼。
另一个“他”也觉察到了身体的异样,一边继续压制他,一边故作惊讶:“没有扎在你身上,你疼什么?”
应许对此充耳不闻,狠下心来不去关注应允的惨状,专心致志突破外在的束缚,他得拿到身体控制权,拿到控制权了才能救……才能救应允!
而“他”却戏谑地警告说:“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夺取掌控权的机会,好好看着,这是你目前唯一的利用价值。”
应许感觉到周身的压力骤增,他被迫隔着层毛玻璃,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应允:面色惨白,浑身只剩一条墨绿色的绸子裹着,而裸露的皮肤被割出一层血色,关节的位置还钉着尖锐的飞镖。
飞镖扎入血肉过后,鲜血便淋漓成溪流般流淌,将那洁白的刑台染红,血液汩汩地向下流淌,一滴一滴,如那古时候的更漏,时间就这样漫长地一点一滴过去。
应许恍恍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应允,应允!
应许看到了暖光弥漫的夜晚,他蜷缩在那人的怀里,听那人哼唱曲调温柔的摇篮曲。那人对古地球的文化研究颇深,摇篮曲的词句都是久远的诗词,应许听不太懂,后边那人讲过其中的含义,他也没有完全地领会。
那都是离他太远的事情了,就像所谓的奔赴前线保卫联邦,所谓的生父生母死在抵抗虫族入侵的战争里,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多实感。
少年听雨歌楼上……不识愁滋味啊。
他看到了柯柏平静却愤懑的脸,说我们并不亏欠联邦;看到了虫巢里五光十色的菌群,以及那张和他有八、九分相似的脸;看到了前线酒吧士兵们的醉生梦死,和本地调酒师由感激转为气愤的眼睛;看到了无名研究者们为X物质的实验有了新进展而振臂欢呼;看见了应允对准他眉心的枪口……
“你就是个傻孩子。”应允和狻猊的声音一同响起。
是,他总纠结着一些无所谓的惆怅,对加入这场战局也抱有侥幸的心理。
他以为他拥有神级机甲,拥有极高的精神力,就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护佑应允平安无事。可事实上,在进入虫巢后,他一点反击应对的能力都没有,末了还要被一个恶心的东西抢占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死里折磨他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乖乖听话,应允是不是不用遭受这些磨难?
应许完全想了起来,他撞碎了四周的墙壁,飘飘忽忽的意识再一次有了实感,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紧紧掐住了自己脖颈。
“你好得很啊,应许。”那声音冷冷道。
但应许已经有了掌控身体的实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掐着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但因为敌不过身体本能对窒息感的排斥挣扎,他手一松,那东西便控制了他右手,狠狠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应许很快反应过来,控制左手回抽过去,这场左右互搏便滑稽地开始,两道意识一具身体,跌跌撞撞地打出门去,那东西引导应许撞进了浴室,那面镜子照出应许红肿青紫的脸。
他下了死守殴打自己,而那东西也不甘示弱。
“别白费力气了,你自杀损伤的是你的身体,而不是我。”那东西嘴上劝和,手上却不停,死死地扣住了应许的手腕,似要将他左手腕拧断。
在那并不为人知晓的灵魂栖息之地,应许的意识再次撞到了铁壁,瞬间这一面形成了环状,再一次将他挤在了罐子里。
左手颓然一落,身体操控权再次被夺。
那东西看着镜子,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才是乖孩子嘛,别想着摆脱我哦,在你失去利用价值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轻巧地转身迈腿半躺入浴缸,花洒淅淅沥沥落着热雨,滑过伤口时温热地刺痛着,“他”不以为意地抬手接着水流,任由热雨打湿伤口。
应许在被困的这些日子里发现,“他”似乎很喜欢泡在热水里,这让应许莫名想到了他当时和应允在绿行星的地穴,泡着一种温热的翡色液体恢复伤口。
“别想些有的没的。”“他”觉察到应许的神思异动,敲着他太阳穴警告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抬起了两只手,两只手的腕子都空空如也。
应许愣了一下:狻猊哪儿去了?他这才想起来,狻猊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被他完全控制。
“你那机甲真了不得,能脱离宿主自己行动。”那东西懒洋洋地往身上泼水,浴缸里的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你说说,它现在去干什么了?”
“你会不知道?”应许反问。
“我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那可是你们的‘神级机甲’啊。”那东西的语调没有起伏,可应许生生听出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等着看吧,估计是一场好戏呢。”
那东西好整以暇地继续翻看应许的记忆,“跟你说一下吧,我打算带应允出门走走,在你们人类的习俗里,谈恋爱应该要有约会。”
“你究竟要试探我什么?”应许撞击着那罐子。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轻快地回答,扬手又泼了自己一脸水,浴缸的水已经满到漫了出去,“他”不以为意,反而将身后仰,将自己淹进了水里。
应许隔着水纹,看那天花板的瓷砖被扭曲为波纹,水面的白光晃眼睛。
随着时间点滴流逝,窒息感慢条斯理地扼上他脖颈,一点点收紧。
而那东西却没有出水的意思,完全不顾脑袋因缺氧炸裂的疼痛和身体痉挛的不适,身体求生的本能被“他”强力压制,与应许的意识一样,反抗不得。
应许眼睁睁看着毛玻璃越来越厚,清澈的水面也沉沉地染上了颜色,鹅黄转为浓绿,如那从春到夏的草叶,郁郁葱葱地将他的身体包裹其中。
他意识已经很轻了,这让他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仿佛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浸泡在这样的温暖里,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有里往外看去,可他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只有平静的水面和水面之外的水面。
他不用思考,有为他思考的部分;他不用运动,有为他运动的部分;他甚至不用进食,有为他进食的部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睡眠,以及伪装着睡眠,其实专心致志地等待水面之外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他依靠这点涟漪,确认他的“同伴”还活着,从而确定他自己还活着。
忽然应许意识一沉,身体却一轻,那东西坐了起来,抬手抹了把脸,大量的氧气充斥了鼻腔,呛出了应许的眼泪。
“你能看见?”那东西冷不丁好地问。
“看见什么了?”应许装傻,他最会装傻了。
那东西又擂了一拳太阳穴,应许晃晃悠悠地又撞到了铁壁。
“哗啦”一声,“他”从浴缸里迈腿出去,披上浴袍,打开镜子里的柜子,将医药箱取了出来。
应许注意到狻猊手环静静躺在洗手台边缘,那东西冷笑一声,还是将狻猊抓过来,套在了腕子上。
*
那东西拎着药箱,径直走去应允的卧房。
应许趁机低低地呼唤狻猊,果真也没有回音,他没有完全泄气,甚至还分神给占了他身体的那东西取了外号:蛔虫。
应允的刑台已经回到了床铺的形态,那上面的血迹干涸成了鲜艳的花朵,应允于那血腥的花海里沉睡,细软的黑发遮住他安静的面容,通体青白无血色,仿佛那一击必碎的古瓷器。
应许身上没有擦干,衣服湿漉漉地紧贴于身体,“他”坐于床侧,将医药箱放于床头,而后拍了床头的机关,解除应允上半身的束缚,再伸手抚过应允的乌发,将它们如数别到耳廓。
指尖的水珠将应允眼尾的红晕化开,也让应允睫毛轻颤地睁开眼,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霭,身体还有十多只飞镖钉着,手臂也被扭曲到非人的弧度,方便了蛔虫用手一点点为他整理仪容好,没有受到反抗。
蛔虫在脑海里告知应许:应允这双眼睛差不多瞎了。
“以你们人类的医疗技术,靠近大脑越近的地方越难治愈,像眼睛这种位置,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基本上救不回来。”
“不过身体其他的伤倒能用药治疗,扭曲的关节也能手动复位,对明天的约会影响不大。”
“欸,好好跟你聊天呢,怎么又发抖了?”
而应允那边已经稍稍清醒了些,他几乎下意识地轻蹭应许冰凉的指尖:“小许,你来了?”他声音模糊沙哑,却依稀能听出一丝化不开的依恋。
“嗯,小叔叔,你睡了好久。”蛔虫若无其事地接茬,仿佛造成应允如此境地的恶魔不是“他”。
应允似乎被迟钝的感官影响了,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应许的不对劲,乖顺地由着蛔虫把他搀起,从肩膀开始用镊子拔出嵌进肉里飞镖,再涂抹上疗伤的良药。
应允伤太重,医药箱里应急的那两瓶疗伤药根本不够,单是处理完肩膀两侧的伤口,就已经把药粉消耗完。应允却跟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应许不忍心再看下去,蛔虫却不管他的感受,硬要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伤口处模糊的血肉,好在那药粉的疗效不错,很快肩膀的伤口就止住了血,再等一阵子就开始自动愈合。
“不好意思啊,小叔叔,家里的药用完了,我得叫人来送。”蛔虫随意地将上药用过的棉球丢地上,家用的清洁机器人在床边发出清扫的低鸣,蛔虫依靠应许的记忆,在这个家熟稔得像个主人,“他”凑到应允耳边亲昵地说,“我先给你换个地方躺着,这床还是不太舒服。”
“好。”应允软软地应着,甚至唇边勾起了欣慰的笑意,“听你的。”仿佛因为身上的伤,连辨认应许真伪的能力都迟钝了。
应许有过一瞬间的委屈,但他也明显感受到蛔虫被讨好得很满意,这样应允会少受些罪吧?
蛔虫解开了应允下半身的桎梏,拦腰粗鲁地将应允打横抱起,那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还被应许湿漉漉的衣服给沾湿,而应允不觉得凉,随着蛔虫迈步出去,他慢慢地将脑袋贴到了应许胸膛。
“你好像被淋湿了,小许,不去换身衣服么?”应允轻声问。
“我待会儿就换。”蛔虫说。
但应允似没有听清:“要去换衣服啊,不换衣服会着凉。”
应许听得鼻酸,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里,应允对待他其实始终如一,这份感情并不比那种非常的悸动差,他太任性,也太无理取闹了。
“你得把应允治好!”应许几乎病急乱投医,“不然我弄死我自己!”
“你也跟应允一样伤到了脑子?”蛔虫并不把这威胁当回事,“他”把应允轻轻地放到应许房间的床铺,比起那张刑台,这床显得分外柔软舒适,“别动不动威胁我,现在你和他都在我手里呢。”
“你让我配合你,但你都不听我的,我怎么配合?”应许理直气壮地反问,“而且你也没有完全控制我,我有机会抢回身体控制权。”
“竟然让我无言以对。”蛔虫哂笑,“我真的好害怕啊。”
“他”在脑海嘲讽应许,手上对应允的动作却越发轻柔:“稍等一下哦,小叔叔,我去换身衣服。”
“他”随即转身,应许也听到“他”在脑海里平如死水的挑衅:“猜猜看,是谁将应允对我的态度劝好了?”
“总不可能是不受我控制的‘神级机甲’吧?”
第69章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应许继续装傻,“我刚刚才想起我有尊机甲这件事。”
狡诈的人类,蟒也没指望从应许嘴里套出多少话,在换衣服期间,牠特意抖了手腕,让狻猊变成了狮子狗的形态,牠甚至也能听见狻猊煞有介事的抱怨:“没事儿不要让我变成这形态,应许,这形态没啥功能。”
和应许记忆里的狻猊并没有什么差别,这甲壳变体对待宿主的态度真恶劣,不过见它确实没有认出牠不是应许,蟒还是稍稍地松了口气。
在人类身体里待久了,蟒似乎也沾染上了人类的情绪,容易心悸气短,蟒想着到时候换回自己的身体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主上有没有把牠的身体留下。近百年的迁徙里,牠们一族倒没有短缺过食物,主上不至于饿急把牠的身体当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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