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真是因为魏弋心情变好,戚容多吃了几口米,放下筷子,他慢条斯理地把口中的食物咽下,才去找纸巾擦嘴。
“大哥,上午那个会……”
话没说完,伸到嘴边的手帕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戚容有些呆怔,抬眼去看面前拿着手帕替他擦掉嘴角饭粒的男人。
戚裴做这些倒是面不改色,注意到戚容呆愣的表情,慢条斯理收回了手帕放在一边,随口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
戚容下意识舔了下嘴唇,拿起手边的纸巾匆匆擦了两下,避开对面的视线含糊道:“没什么。”
因为这一个小插曲,戚容没也没了心情和大哥继续聊天,吃完饭没多久就找了个理由离开。
心中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说不清道不明,戚容也不知自己在意什么,或许只是单纯对大哥把他当做小孩的这件事感到不满。
或许在大哥心里,无论他18还是21都是一个小孩。
在休息室午睡醒来,戚容接了个电话。
“您之前拜托查的事情有消息了,我把资料传给您看看?还是您亲自跟那人确认一下?”
尚还处在午睡后的惺忪中,戚容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哑着嗓音应下来:“知道了,你发我邮箱。”
因为有段枢的前车之鉴,戚容后面换了个另一个人,可那人哪哪都让人不满意,无奈之下,戚容便重新找上了段枢,重新委托他去查清黎歌和黎彦,并给予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更丰厚的报酬,但这次交接他则委托给了另外的人,自己并不单独跟段枢接触。
目前为止,合作一直很愉悦,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委托已经交出去快两个月,事情堆积,戚容出院后联系过一次,没想到突然有了消息。
戚容掀开被子,拿起手机走出休息室,边走边揉捏山根提神。
手机一声震动,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
戚容手指点进去,邮件内一封文件夹,他率先点进第一张图片,是一张偷拍角度的照片。
背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店,一个身穿白衬衫的青年就站在花店玻璃窗前,笑着偏头和什么人说话,清隽的眉眼温和似水,融合在杂乱的街道背景中有种岁月静好的和谐感。
戚容视线凝在照片上看了几眼,很快点进下一张图片,手指一一滑过,浏览到最后,一张模糊不清的病历诊断书出现在了屏幕上,似乎因年代久远和拍摄角度,上面有些字并不能很好的辨识出来。
戚容微微眯眼,分出一点心神去仔细辨认。
‘创伤后应激障碍’
脚步猝不及防地顿住,戚容垂下的手僵滞在半空,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小字,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黎歌怎么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
第66章
在脑子里多出一本小说前,戚容对黎歌的感情很复杂。
在双亲去世后被亲戚踢来踢去的日子里,唯一陪在他身边的人只有弟弟,那时的暗无天日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吃不饱饭,和一群同龄的孩子挤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每天都要为了填饱肚子而去抢食物,尽管如此,他也没觉得事情有多糟糕。
有弟弟在的地方就是家。
那时他天真地想,爸爸妈妈走了,可弟弟还在,以后弟弟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可他赖以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却在一个中午消失了——
弟弟不见了。
院长出动了所有老师去找人,小孩们都被勒令待在宿舍里,透过上了锁的老旧门缝,戚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在孤儿院里穿梭,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慌张无措。
一直在屋里待到日暮西斜,老师才把他们放出来,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把他们哄着去洗漱完便挨个送回去睡觉。
早有小孩困得睁不开眼,被老师抱在怀里,戚容独自一人落在最后,他毫无睡意,前所未有的清醒。
心里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没问,最后一个回了屋子,爬上自己的小床盖好被子。
他没错过房间门口的老师在他路过时一瞬间复杂的表情。
没关系,他会等弟弟。
或许只是迷路了,睡一觉起来弟弟就会回来了。
戚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第二日一早,孤儿院一切照旧,弟弟没有回来。
就这样过了第二日第三日,弟弟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对他解释什么,老师甚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像孤儿院里丟了孩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人告诉戚容弟弟什么时候回来,于是他就一日复一日地等下去,直到他被戚怀起领回戚家,年幼的孩子不懂成年世界的法则,那时他固执地认为弟弟总有一日会回来找他。
可两人再也没有见面。
他开始在没有尽头的孤独中恨上了弟弟,恨他不告而别,恨他抛弃自己,后来即使他年纪渐长,也明白弟弟并非真的抛下他。
可尽管如此,他也无法替现在的自己去安慰那个记忆中年幼的七岁孩子,无法抚平他在孤儿院独自度过日日夜夜的彷徨无助。
离开就是离开了。
戚容后来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走丢的那个人是弟弟,为什么不是孤儿院里的任何一个人。
为什么上天要将他身边最后一个亲人夺走。
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可后来他明白了。
因为他就是个注定燃尽满身光芒,到死也在为主角铺路的可怜反派,命运悲惨是他命中注定,众叛亲离是剧本所写。
人的命运好像没有道理,凭什么他就是到死身不由己的反派,而他弟弟却是那个与他截然不同光环满身的主角?
可这个问题没人能给他答案,他的路也只能靠自己走。
戚容不甘,不甘被命运毫无缘由地踩在脚下。
他要抢了主角的气运,主角的爱情,这就是他对不公天道的报复。
那些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凭什么他不能拥有?
所以,他应该要恨黎歌。
无数次停下脚步时,戚容都是这样告诉自己,可看到眼前这份确诊病例时,他却前所未有地茫然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黎歌从孤儿院走失后发生了什么,又为什么会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便展开了自诩复仇的报复。
成年后,大哥首次对他提起当年孤儿院走失的事故,说可以帮他找到弟弟,可被戚容拒绝了。
那时,他连弟弟的下落都没问,便一口回绝了大哥的提议。
十几年未曾见面,再深的情谊也早已消磨殆尽,况且只是两个不记事的孩子。
不论血缘羁绊,他们早已成了陌路人,不是双方自愿的相见相认,没有任何意义。
戚容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不过就是个徒有血缘的陌生人,可看到这份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病历,他还是无法克制心底涌上的陌生本能。
他从未无比清醒地认识到,那是他的弟弟,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
戚容的手微微打着颤,想给对面打去电话,可切到通讯录页面,又怕自己失态,转而给对方发去信息。
[病历属实吗?]
等了几秒,他像是等不及,直接退出短信页面,翻找起了早已被他拉黑的号码,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通话键。
电话没响几下便被人接通,对面的背景嘈杂,干净又吊儿郎当的少年音毫无所觉地应了一声:“哪位?”
戚容喉咙发紧,短粗地吐出两个字:“是我。”
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砸了在桌子上。
紧接着,电话那端的人明显失去了开始的从容,一阵慌乱的收拾东西动静后,段枢再开口时嗓音有些压抑:“戚总,怎么、怎么是你?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给我……”
戚容不想听他解释的废话,直截了当问:“黎歌心理疾病的事你查到多少?”
段枢短暂地怔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何事后立刻回神,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规规矩矩地回道:“我顺着黎彦的就诊记录往上查,发现黎彦近半年来一直有心里医生的预约,但登记的都不是他本人,而是他弟弟黎歌,真正有心理疾病的人是黎歌。”
戚容缓步走到办公桌边,抬手摸上桌沿,嗓音压抑着平稳:“继续。”
段枢斟酌了下,似乎在思考组织语言,“可奇怪的是,黎歌的最近一次心理诊断已经是三年前,三年间没有任何服药记录,按理说已经恢复正常,可黎彦却在这半年开始以他的名字问诊心理医生,而且还不是黎歌自己去,而是他哥哥代他去,这个黎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口气说了大段话,段枢歇了口气,端起水杯灌了口水,等着对面的戚容消化。
戚容一步布向前走,撑在桌上的手没收回来,在桌面上摩挲地有些红,他抬起手揉了揉指腹,答非所问:“黎歌一直有心理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但戚容不敢确定。
段枢那边又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黎家的邻居说,小时候黎彦的父亲也就是黎歌的养父就带黎歌看过心理医生,当时来了好多人,所以他们印象深刻……但是当时就诊记录是没有了,因为在市内各大医院和心理诊所都查不到,见的应该是当时市局的心理顾问团队,推测是涉及重大刑事案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刑事案件,和一个小孩有关。
戚容只能想到人口拐卖。
多年前的所有细节在今日全部串联起来,宛如一枚子弹,当头击中了戚容的心脏。
他一时无言,手撑着桌沿,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
办公室门又被敲响,戚容缓过了眼前的晕眩,向桌后走了几步坐在办公椅上,手机拿开一些,冲门的方向说了句:“进。”
进来的人是戚裴的助理,在行政职能上,戚容和助理同属总经理助理,是同一级别,但戚容身份特殊,对上直接向戚裴汇报,助理不敢僭越,在公司也要叫一声小戚总。
手持文件夹刚走到桌边,助理便眼尖地瞥见戚容过分苍白的脸色,他动作一顿,关切询问:“小戚总,你脸色不好,需要我打电话叫医生吗?”
戚容呼出一口气,扫了一眼放到桌面的文件,按压着太阳穴对他道:“没事,你叫人送杯热水进来。”
助理点头应下,很快走了出去。
像是太阳穴被人贴上了电极片,过往思绪混乱地在脑海中重演,戚容难受地几欲作呕,没和段枢聊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没一会,办公室的门被人直接推开。
他没等到他要的热水,而是等来了戚裴本人。
看到面前神色冷沉西装革履出现在他办公室的戚裴,戚容强忍着坐直身子,再一看戚裴身后跟着满脸歉意的助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没给他狡辩逞强的机会,戚裴一个电话,直接叫了司机来接人。
戚容实在没气力折腾,也就顺着大哥的意坐上了回戚家的车,下了车就有家庭医生等在门口,按照戚裴吩咐的对他进行了一番简单检查,得出的结论是脑震荡后遗症。
与魏弋的晚饭自然也没吃成,戚容再度病倒了。
头昏沉地厉害,就像有一根钢针在大脑里不停搅动,最痛时止痛药也失去了效用,痛感压迫着神经,每个夜晚都是他满身冷汗的挨过去。
每当那时,他便开始做梦,整晚整晚地做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时是斑驳褪色的孤儿院,有时是漆黑一片的深海。
他会在奔跑中一脚踏空,坠入水中越沉越深,也会被一双手从黑暗中拽出来,只是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梦短暂醒来时,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看到床边站了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
那人似乎见他醒了,当即有些惊喜地俯下身来,嘴唇开合着好似在说些什么,可戚容一个字都听不清,他抽了抽眉心,只觉眼前的一切亮得他太过刺眼,像个失真的梦。
他扭开脸,只想要这个梦快点醒来。
虽然在这里不冷,也不黑,抚在他脸颊上的手也很暖,可他讨厌做梦。
梦总会醒,他不想贪恋留不住的虚妄。
不知过了多久,戚容再度睁开眼,发现床边的人影还在,那人甚至坐了下来,两手捧着他的手在掌心握着,将他本就冰凉的手捂得很热。
手指无意识蜷缩了几下,惊动了床边的人,那人立刻前倾身子凑了过来,又开口说话了。
这次,戚容听见了他的话,也看清了他的脸。
“手好冰,我帮你捂热了,现在是暖的。”
虚化成模糊斑点的视线一点点聚焦,最终凝为了一张高鼻深目的英俊脸庞,戚容恍然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如果不是做梦,魏弋怎么会在这里。
戚容迟钝地眨了眨眼,整个人罕见地显露出几分茫然与娇憨。
魏弋的眼神落在他脸上,看青年表情空白,以为他又做了噩梦,捧着他的手空出一只,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和额头,嗓音低低地,有种无能为力的怜惜与无措:“我听见你喊疼喊冷,如果实在疼就掐我咬我,我不怕疼……”
戚容有些想笑,原来被人心疼的滋味是这样。
他闭了下眼,眼睫不经意擦过魏弋的手指,青年的手还是那么热,被那手碰上一碰,好似就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与疼痛。
如果真的是一场梦,他希望可以晚一点醒来。
在魏弋轻柔地安抚下,戚容重新闭上眼。
房间内安静无风,世界万物在这静谧中悄然入睡时,青年的嗓音轻缓响起,恍惚地像梦呓:
“等我睡着再走……”
第67章
戚容在第三日的清晨退了烧。
意识清醒后,他头脑空荡荡地,过往记忆就像被一只橡皮擦抹除掉了,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处何地。
睁开发了会呆,他想起的第一件事是魏弋。
就那样似梦似幻的出现在他床边,会帮他捂手,也会温柔地摸他的脸颊和额头,对他说安心睡吧。
一切都像个梦,戚容一度怀疑是自己痛得厉害产生了幻觉。
很快,佣人便喊了医生过来,秦叔跟在后面,确认了戚容的体温降了下去,医生对着身后秦叔叮嘱了几句便提着医药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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