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这是阮溪的告别。
治疗的八年,原烙音认识无数与他共同对抗腺体残缺的Alpha与Omega,0.003%的概率在庞大的人类基数下,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类群体。
他们中很多人都不在了,又有很多人加入。
还未自动熄屏的手机跳出新的消息。
【符忍盛:有快递寄到我手里,打开是给你的东西,有时间来拿】
【符忍盛:[图片]】
那是一张明信片,照片里的Omega枯槁似凋谢的车厘子花,很难想象他是怎么一次又一次挣脱地心引力束缚登上世界最高点,在顶峰插入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笑得很释然,从原烙音第一次看到他开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笑容。
这一次的旗帜上带着两个人的名字,毋庸置疑另一个的主人是谁。
还有一只录音笔。
【符忍盛:算了,今天医院这边堵,我找个跑腿给你送学校来】
【原烙音:我在闵随家】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反反复复出现很多遍,最后符忍盛还是只给出一个字。
【符忍盛:好】
“怎么坐在这里?”
闵随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原烙音转过头去,满面愁容还没有撤下。
“苦着脸。”闵随蹲下身,曲起食指轻轻蹭在他的侧脸,像是在安抚小猫,“不舒服吗?”
原烙音的眼神迷茫,又藏着痛苦、不舍与唏嘘,就像只被雨打湿的可怜小狗。
“没有,”原烙音轻轻摇头,他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只能将脸靠在闵随的掌心,“闵先生,我的朋友走到了生命尽头,我很难过。”
为朋友的离去而难过吗?
“生老病死是客观规律,音音,如果做不了陪伴,就祝福他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喜乐。”闵随蹲下身,另一只手抚在原烙音的头顶,“只要你记得他,他就没有真正离开。”
“像是《寻梦环游记》。”原烙音弯起的嘴角苦涩占比更多,他问道,“闵先生也相信有其他空间吗?”
“或许吧。”闵随没咬死,更像是对原烙音的宽慰,“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您不去工作吗?”
“已经做完了。”
闵随与他并排坐在台阶上,对面的墙打通做成落地窗,能看见绿化带中蓬勃生长的花草。
不知道过去多久,门铃响起。
快递重新封装,打开后是明信片和一只录音笔。
“我去书房。”闵随揉乱Alpha的短发,将空间留给对方。
原烙音深吸一口气,摁开录音笔的按钮,阮溪的声音传出来,呼吸声比说话声音还大,能够听出那已经是力竭之际。
“这个世界上我的朋友不多,我想让人记住我,但这信息素给谁都不太合适,只有你懂得它的含义。”
透明玻璃管里流动着液体信息素,封装隔绝一切气味。
但原烙音想那会是甜美的车厘子味。
人造信息素对于天生无法分泌信息素的Omega来说,是与生命同等宝贵的东西,若是没有它,阮溪会死在他分化后的第三个月。
而这管信息素的离去势必加速阮溪的凋谢。
录音笔还在继续工作。
“如果有希望不要放弃它,Iron,我这一生都是厄运,想来好运都在不可能拥有的未来,我将这份幸运送给你。”
“你会活下去的,原烙音。”
录音笔的光消失,原烙音最后还是关闭那个普通的礼品盒,将它放在置物架上。
与IMS的休息室不同,别墅的大厅很亮,契合闵随审美的高价古董花瓶伫立在客厅的光影之中。
活下去吗?
他应该告诉闵随,谎言这样拙劣的手段被戳穿后只会是难以预想的风暴。
明明自己那么厌恶谎言,小时候被朋友欺骗都会逐渐疏远,兜兜转转为了利益还是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幸好还有机会。
只是需要一个契机。
“音音,公司要开紧急会议,我可能晚上不回家,冰箱里面有水饺,不想煮我就让人送餐来。”
闵随整理好领带出门,看到跟在他身边的原烙音,心底骤然柔软,摸摸Alpha的头。
“乖,如果回学校给我说一声。”
*
原烙音去参加了阮溪的葬礼,按照他的意愿将遗体捐献给他爱人的母校做腺体残缺医学研究。
地点离首都很远,又是著名景点,原烙音时间又宽裕,还有一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来一去耗费了快六七天时间。
闵随的怨气都快从屏幕溢出来了。
“喊你就出来,董事长都那么闲的吗?”原烙音远远看见闵随,等二人只剩两三米距离时忽然转身往桥那端走。
“跑什么。”闵随勾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拖回来。
“哪跑了?”原烙音笑着挣开。
“我给锐锋总裁打了电话,你资历足够,项目他们也认可,不用面试直接入职,我交代了部门总监亲自带你。”锐锋是IMS旗下信息研发的子公司,也是行业龙头,原烙音没几天就要毕业,公司还没联系,闵随来之前特地联系锐锋。
原烙音喝了一大口奶茶,不知道该如何向闵随解释他并不是很想上班。
“谢谢闵先生。”
他站定在拱桥顶端,看飞鸟掠过天际,桥下的水边有三三两两带着帽子的人在垂钓。
时间一天天走过,他与闵随牵扯越多,喜欢便越深。
“我其实并不喜欢太纠缠不清的感觉。”原烙音手中的奶茶空了大半,堆积起椰果与珍珠,“我喜欢的感情是纯粹的,就像我的父辈,细水长流,白首不分离。”
他向往的爱是温汤浸玉,包裹在含蓄与真诚的暖流中,就像是吹散在空中的蒲公英,无拘无束随风而行,阳光而温暖,蕴含着蓬勃生机,美好到宁愿化身飞蛾趋于熊熊烈火,却发现那只是静静燃烧散发暖意的壁炉。
爱就要在一起,不爱就分开,感觉到不适与痛苦就应该丢掉,爱情不是必需品,不需要纠缠。
他望向身侧的男人,眼前划过的洁白鹭鸟似乎并不能吸引他的目光,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闵随。
男人看上去并不喜欢奶茶甜腻的口感,即使是三分糖也能看到他每喝一口控制不住地颦眉。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听上去就很美好。”闵随终于注意到Alpha不加掩饰的目光,也或许是早已知晓,只不过现在才偏头对视,那些初识的冷漠早就成为翻走的上页,现在只剩下藏不住的温和笑意,“能两心相悦已经是再幸运不过,这样看去相伴终生竟然也成了奢望。”
“对的人会永远站在你的前途里。”原烙音终于舍得将视线挪开,回落到河堤,那只鹭鸟抓住倒霉的鱼往远处飞去。
“我的前途会为他规划。”闵随意有所指。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后者显得过于沉重,原烙音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背负另一个人的未来,于是他摇摇头。
“闵先生,人要为自己而活,其次才是他人。”
“这是你告诉我的。”
“人的确要为自己而活。”闵随欣然接受原烙音的看法,毕竟这也是他期望Alpha的模样。
但他并非人类,而是塔卢索。
无尽长的生命足够祂们去探索所有未知的可能,在遇见命定伴侣之前,除了闵随这种异类外的塔卢索都期待独属于自己的“天命”。
当缘分降临领悟到爱的那一刻,种族基因赐予的能力就像是与生俱来那般如鱼得水。
再遇见伴侣的那一刻,生命正式进入倒计时,祂们为伴侣而活。
祂们毕生追求就是与伴侣相伴永生,甚至能够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所以爱情就需要坦诚。”原烙音见做好铺垫准备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和盘托出。
但第二次偏头对视那一瞬,他恍惚间看到男人漆黑瞳孔种仿佛有条状物体在搅动。
他笑了笑,认定那只是错觉。
“所以闵先生,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站在拱桥的最顶端,眼前是壮丽的大河风光,身后是呼啸的车流,原烙音将奶茶放在石柱顶端,抬头望向白云的底部。
他在紧张,以至于不敢看闵随的脸。
男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发现自己也是紧张的,但又隐隐有预感。
但几乎确定的话语却莫名带来巨大的惶恐,闵随消化着陌生的情绪,压下心里翻涌而来的风暴,他知道这个恐怕可以拿来终身怀念的时刻不应该走神。
可耳边忽然响起的轰鸣几乎令他无法集中精力。
臂膀不停颤抖,闵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害怕原烙音的表白。
但就像时间流逝无法控制,他由于耳鸣听不见声音,只能看着Alpha的嘴唇一张一合,通过唇语判断。
“我并不清楚我是哪个瞬间喜欢上闵先生的,但我很抱歉,一开始的接触动机不纯。”原烙音低下头去,他的五指张开又合拢,有些难以形容的扭曲感,道德感与结局未定的恐惧撕扯着他,“信息素紊乱综合征是假的,我,是不幸运的0.003%,天生腺体残缺,由于不想与Omega捆绑可能活不过三十岁,但与闵先生的初遇给了我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我被Alpha的信息素吸引,所以一开始就是为了你的腺体.液。”他停顿很久,眼角下垂露出小半眼白,就像只做错事情求饶的小狗,“不管父亲联系多久你还是不愿意松口,我脑子一抽,就想着用感情。”
“我不想骗您,即使现在,我也需要您的腺体.液。”
他不准备为自己辩白,不试图逼迫闵随去理解他的身不由己,只是下意识捏紧奶茶的塑料外壳,又担心太过用力挤压变形影响男人的判断。
就像是将按钮与剪刀递给审判官的死囚,明知道可能下一刻会双脚悬空窒息而死,又期盼那人剪断套在脖子上的绞绳。
眼神湿漉漉的,承载着瑟缩与希冀,Alpha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闵随听到高墙轰然倒塌的声音,困扰他的耳鸣消失,随之而来是身后呼啸的风声。
他无法否认自己甚至松了口气,有些可笑,原烙音对他有利可图反而给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完整的、毫无企图的、全心全意的爱,闵随并不认为自己配得到,与生俱来的刻在基因里的能力熟悉而又陌生,就像一道数学题,他知道所有的步骤得到满分,却永远无法知道题目的含义,只是在对应的题写下对应的公式,得到完美的分数。
“我会给你腺体.液,我们现在就去医院。”闵随有些急切,他猜测原烙音有易感期紊乱的问题,但没想到是腺体残缺这样的天生疾病,Enigma在懊恼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修学过腺体医学,不然现在也不会手足无措。
“闵先生,提取会有生命危险的。”原烙音过不了心头那道坎,若是闵随为救他出现意外,他宁愿从始至终都没有遇见过闵随,“符医生说过,你有隐藏腺体症,提取腺体.液比一般Alpha的风险要高,有40%。”
闵随只是抓住他的手,很坚定地往回走。
“那是医生与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现在只需要想身体好后怎么庆祝。”闵随的手还是那么凉,他一点一点撬开Alpha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握,“死亡率只是个能用金钱消除的数字,但是我不做,你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音音,人要为自己而活。”
“这是我希望你为自己做的。”
原烙音的表情出现近半分钟的僵化,他就像一只提线木偶忽然被塞入浓烈的情感那般不知所措。
他试图找到闵随这样做的理由,以至于愿意为他豁出命去。
但没有。
只有爱。
脱口而出的表白堵在嗓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是情绪的最高点,但却不是最好的时机。
他呆愣地望着闵随的背影,还是把即将宣之于口的爱意堵塞,禁止它们露出马脚。
即使他刚刚已经言明喜欢。
但他们需要完美的开始。
“闵先生,任何手术都会有风险。”原烙音声音有些哽咽,即使这样的情形在初遇时他就设想了无数遍,但当闵随真的那么毫无保留,他又觉得心脏干涩得闷痛,“可能会有后遗症,可能会有并发症。”
致死率那么高的手术怎么可能低风险。
“我不在乎。”闵随道,他靠近迫使原烙音的背抵在石头栏杆,低下头将Alpha的怯弱收入眼底,“原烙音,你听见了吗?这些我都不在乎。”
“听见了。”原烙音回应的声音很小,甚至盖不住心跳。
第35章
水波潋滟,鹭鸟的翅膀恍若眼前,点起桥头分别后Alpha躁动的心,他没有任何经验,从前追闵随学习影片的事都像是发生在上辈子。
那会是足以令人铭记一生的时刻。
他要和闵随在一起,不留遗憾。
约好去邻市海边后,闵随很忙,需要压缩时间处理工作腾出空闲,他们见面的机会一减再减。
但原烙音是开心的。
“我有点后悔答应你视频。”闵随的脸出现在屏幕,从下往上仰视的角度,能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怎么,看我很闲羡慕嫉妒了?”原烙音盘腿坐在地上,怀中抱着薯片咔滋咔滋。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煲嗤之以鼻的电话粥,即使很忙,即使只能听见影片与呼吸声交杂,他也甘之若饴。
“没有,想快点下班回家。”闵随笑道。
薯片碎屑飞到手机屏幕上,原烙音用纸去擦时误触挂断键,客厅只剩下影片中男女之间互诉衷肠,那里有一片洁白的沙滩。
原烙音没回拨,视频聊天只会影响闵随的工作效率,他宁愿男人早点下班回家。
目光越来越远,电视中海浪一重又一重,悬挂在天上的月影成为有情人的陪衬,原烙音好像闻到了海的特殊气息,他在想微凉的水漫过肌肤会引来怎样的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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