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随还是来了,就在他准备彻底放弃这段痛苦的感情时。
那就像一颗糖,外面那层糖霜消失后,他发现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酸的糖果,准备吐掉时又因为酸刺激口腔的滋味而犹豫,当真正准备吐掉时,却尝到最里面的甜。
他眼眶酸涩,心乱如麻。
那片刻欣喜,他无法自欺欺人归咎于易感期。
闵随察觉到他有转身的意图,焦急地抓住他的手掌,急促地单膝跪地,用吻去表达自己的愧疚与不安。
他仰起脸,不完美的角度也足以令原烙音欣赏宛如建模的美貌,他眼底的歉意与自责刺痛Alpha。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闵随什么都没说,又像是在拼命渴求。
信息素是Alpha的幸运与诅咒,他们终生都是受其控制的野兽,但同样,宿主意愿大于一切。
青柠信息素散发的意味很明确,他在拒绝闵随。
“你不该来的。”他们分手了,该做一对体面的前任,再也不要提起对方,也不要再见面。
“我错了,是我的错。”闵随声声恳请,在原烙音看来却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是真的愧疚,还是发现我真的要放弃你了。”他的手渐渐抚摸在闵随脸侧,眼睛里的光晕闪闪发光,泪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你说塔卢索的爱毋庸置疑,为什么又总是做伤害我的事情呢?”
他知道,闵随也知道。
在轮船上赌气答应的分手并不是两人的断绝,沃拉提都的恶语相向象征着断绝的开始,更坏的是原烙音有百分百时间都是独处,陷入思考后就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变数。
比如,他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与闵随的距离。
闵随是能够轻易教训朗博伽斯的异种,而他是差点被台风波及葬身大洋的普通人,物种的不同就是一条鸿沟,他的勇气已经击溃,腺体治好后拥有与其他人等长的生命可能,他卑劣地想要过河拆桥。
他想用钱买断恩情,他只有钱。
而闵随最不缺的,就是钱。
“放心吧,我不会和你复合的。”原烙音忍受着易感期,他从前信息素水平比现在高得多,还不算太难受,“其实闵随,抛开信息素的契合与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们一点不合适。”
原烙音具有反叛精神,他从来不屈服于命运,想尽一切办法与既定的短暂生命搏斗。
他愿意顺从能够标记他,压迫他的Enigma,只是因为他愿意。
现在,他改变主意后,又会比谁都心狠。
“在桑尼顿漫无目的的寻找,你知道的闵随,这没有意义。”他的声音很轻,小腿交叉着盘在狭小的空间,像是防备,“很多事情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化解矛盾,可我们总是推脱。”
事已至此,他不愿意再怪什么。
“分手并不是我脑子一热,你回国吧,或许我冷静好会给你答复。”
他决定好的事几乎很难有转圜余地,当初全家反对也是义无反顾站上拳击台;违背世俗与闵随相恋,到现在不合适就分开,他从不回头。
几乎是瞬间,闵随就明白原烙音是在报复他,不是锋利如刀子的咒骂,而是一点一点报复他从前的轻率。
他忽略的那十分钟,选择追捕西亚莉而错过能够好好解释的十分钟,原烙音再也不会给他了。
“你是最重要的。”他拼命汲取原烙音掌心的温暖,就像是饿死鬼祈求最后的美餐,“我知道不该过来,但——”
“我很想你。”闵随触及Alpha眼底的冰冷与决绝,终于明白为什么塔卢索永远是爱情中的弱者,原烙音的沉默与冷待,比剖开他腹部抽筋扒皮还疼,他诉说自己设想好的结局,“等你冷静完,就会彻底放弃我,像丢一袋垃圾一样把我丢开。”
他没有在末尾加上反问。
现在就是原烙音在经历戒断反应。
没有了原烙音的爱,他无计可施,就像是囚徒在寻求最后的生存机会,期盼上帝的宽恕。
“闵随,你在心存侥幸骗我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样的结局吗?”台灯的光明晃晃,原烙音心乱如麻,只想让闵随离开,乌木信息素几乎让他反胃,“你真的爱我吗?你真的尊重我吗?究竟是你身为塔卢索对命定伴侣的本能,还是因为你是闵随,我是原烙音。”
爱怎么会让对方痛苦,死了都要爱从来都只是歌词。
“你质疑我对你的爱?”闵随不可置信,他表情瞬间怔忪,像是被一道雷劈中,这句话的威力比千百句诅咒更大,“你比我的命还重要,你怎么会质疑我是不是真的爱你?”
原烙音与他对视,像是在否认他的话。
“你说的对。”闵随自嘲地起身,靠在窗台看外面雨打树叶,随口说出之前烂在肚子里也不肯拿出来让原烙音心软的痛苦记忆,“我活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爱你,但是我在族群就是个异类,从来没感受过什么是爱,你不相信也是对的。”
他上次解释过,但原烙音说不稀罕他的爱。
“塔卢索会为了命定伴侣变成任何生物,我不愿意被命运裹挟提前分化成人类,一手创办IMS,企图用事业压过对爱情的渴望。”闵随声音在抖,黑暗中只有原烙音那里有一束光,三两步的距离,闵随却觉得他跨不过去,“遇见你一开始是刻意规避,但很快我还是喜欢上你。”
“你说的那个西亚莉,她不也违背命运爱上同类,难道她没有命定伴侣吗?”西亚莉,熟悉的名字,陌生的人,这个他从未见过面的闵随同族,却是推动他与闵随矛盾的主力。
至于起源,还是闵随的欺骗。
他自认宽容,若非对方不是闵随,他会毫不犹豫抽身离去,不回踩一脚落井下石已经是极限。
“所以他们受到了命运的惩罚,她的爱人曾经带着一群塔卢索撕开我的保护壳把我丢在族地的街道,诸如此类过分许多的事上百年成长期多如牛毛,所以我公报私仇,砍下了他的脑袋,让他死无全尸。”闵随点燃一支烟,他很久没有抽过了,烟雾缓缓往上飘,“现在我这个异类成了族长,这样的事情我做过很多,你愿意听,我就说。”
“我不想听,闵随,现在你离开我们还能当朋友,好聚好散,两不相欠各自余生。”原烙音克制住扑向闵随祈求信息素的本能,他的身体发出信号,要求他立刻索取Enigma的疼爱。
“你知道祂们给我取了个什么名字吗?”闵随听见他的话后终于撕碎伪装,不再是心碎的模样,而是受到背叛的模样,像一只恶狼,发出一句原烙音从来没有听过的古老语言,“意为独裁者,或者说暴君,死在我手上的塔卢索不计其数。”
折磨过他的同族,无一幸免,全部死在他的触手下。
“祂们说我是疯子。”闵随掐灭烟头,双手十指交叉呈拱形抵着下巴,微微挑眉,“所以音音,要不要收回刚刚的质疑。我不奢求你立刻否认分手的话,但如果你把我当作随意丢开的物件,我在塔卢索的族地有自己的居所,你永远回不到人类社会,环球旅行、封闭学习,甚至是死亡证明我都能轻易办到,到时候能与你联系就只有我,你只能见到我,而你,永远离不开有我力量覆盖的空间。”
“我还挺期待的。”他的声音带着让原烙音胆战心惊的愉悦,闪电划过,照亮闵随几乎黄金比例的脸,“怎么样,音音,想清楚了吗?”
他从前以为自己有绝对理智,当原烙音真正打算分开后,他才明白自己也继承了塔卢索基因中的劣根性。
“旅行可以,分手可以,没有两不相欠各自余生这个选项。”
“你还认为我不爱你吗?”
闵随模糊分手二字的含义,试图将其降级为争吵后脱口而出的话语,他们彼此交融,会纠缠终生。
“你爱我,你很爱我,没有人比你更爱我。”原烙音气得不轻,但他明白闵随能说出口就是有这个心思,于是选择妥协。
他的怀疑终于证实。
塔卢索都是疯子。
什么分开冷静全是鬼话!
“那就好,你比我的生命都重要。”闵随就像是得到糖的孩子,与他平时的成熟稳重完全不同,卑劣而阴鸷,“需要我帮你度过易感期吗?”
意思太过敏感的,闵随的手已经隔着衣服触及敏感的腺体。
“你这样只会让我恨你。”原烙音想,若是闵随硬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断那根东西。
闵随踱步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脸。
“那就恨,总比什么当朋友好。”他见原烙音实在难受,收回所有乌木信息素,那枚戒指闪烁着光芒,“我尊重你,离开沃拉提都后没有让谢垣追踪你,在世界各地漫无目的期待闻到属于你的信息素,发现你在桑尼顿立刻敢来,我接受你气我有所隐瞒无耻卑劣而分手,我想着总能找到方法挽回过失,这段时间就让你冷静,结果让你冷静就冷静出放弃我这个选项。”
“原烙音,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是疯子吗?”他戳破原烙音不敢深想的那条路,暴力撕开缺口,将真相血淋淋地甩出,“凡是异种就没有正常的,傅云泠是疯子,闻辙也是,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什么道德,什么法律,在他们眼前就是笑话。
“我回IMS,不会追踪你,这是我答应你的。”闵随放下信息素提取液,“这个比抑制剂好用,你继续旅行。”
“你又抽血了?”原烙音下意识抓住他的小臂,针眼早就愈合。
他永远无法对闵随的信息素提取液无动于衷。
“抽了不少。”闵随暗暗邀功,“因为有个Alpha不愿意让我跟着,又不带抑制剂在身边。”
“这次别在送给哪个不长眼的Omega了。”闵随语气很酸,他其实知道那瓶信息素的去向,“也别故意说话刺激我了。”
“我去打了朗博伽斯一顿,他告诉我,是闻到了我的信息素才忌惮离开。”
最后快到瓶底的那一点点信息素就有这样的威力。
是闵随救了他们,仅仅凭INSO绝对不可能逼退朗博伽斯。
而苦苦压制消息终于遭到反噬,人类与异种共存无数年的消息终于得到证实,再也无法压下,舆论几乎瘫痪。
“带着我的信息素,如果有什么东西就打开,它们不会想惹恼塔卢索的命定伴侣。”
原烙音背过去不说话。
闵随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偏过头为自己的发疯轻笑。
一分钟,两分钟。
数不清的时间滴答滴答,原烙音因台灯的光眼睛干涩,他下意识回头,却发现Enigma早已消失不见。
只有无风摇曳的窗帘证明他曾来过。
白天与黑夜颠倒,他用计划圈定闵随不许靠近,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第一反应总是想起闵随。
就好像,Enigma始终陪在他身边。
他质疑闵随的爱,那并非口不择言,是西亚莉死前种在他心里逼迫他们生离的种子,他控制不住自己负面情绪。
他其实也是在气自己,轻而易举爱上了一无所知的闵随,就像是影视片中注定受伤的情种。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磅礴,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血液不循环,原烙音离开椅子时差点摔倒。
拉开不再摇晃的窗帘,他嘲笑自己居然也会幻想爱情电影里老掉牙的情节。
下一刻,他瞳孔微缩,盯着远处不大不小的黑点。
是闵随。
别墅只有三层,他能够清晰看到马路对面闵随的脸。
他无法说自己是什么情绪,终归是复杂的,但无论如何,兴奋难以忽视。
好像抓住了闵随的破绽,原来闵随也有弱点。
闵随在说什么。
雨声太大,他听不见。
于是Alpha脸贴在不停滑落雨珠的玻璃,细致辨认唇语,用自己的嘴唇描摹发生。
“我……爱……你?”
原烙音拉回窗帘,仿佛上天注定,他听见了嘟呶与ABC的脚步声,拉开门,地面上有一把黑色的伞。
他捡起伞,下楼。
绕到刚刚的视线范围内,马路对面空空如也,只有在狂风暴雨中伫立的路灯。
雨打在伞面的声音很沉闷,不过两分钟时间他膝盖以下沾满水,全身上下也只有脑袋幸免。
回到别墅,依旧温暖明亮,除了落汤鸡一切都没有改变。
嘟呶叼来信息素提取液,原烙音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委屈自己,尖锐的针头消毒后扎入肌肉组织,久违的刺痛感将他拉回现实。
“嘟呶,等结束旅行我带你和ABC回邛光好不好,我们以后不回首都了。”
嘟呶急得喵喵叫,ABC也在狂吠。
它们可是能够感知塔卢索就在周边。
胶带撕扯的声音很明显,原烙音下意识摸出沙发缝的枪上膛,看见来人时瞬间松懈。
他静静看着黄色宽胶带将门旁漏风的玻璃窗一点点封好,闵随顺利进门,熟练拿起扫帚将碎玻璃扫干净。
“这几天记得穿拖鞋,玻璃渣可能没有扫干净。”
“好丑。”原烙音望向那个滑稽的黄色窗户,还是没有选择恶语相向,“你赔我玻璃。”
“我赔十倍。”闵随最后还是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你刚刚在窗台看什么,是不想我走吗?”
“我不想说。”原烙音用一句话阻断闵随所有追问。
“我想听。”Enigma总是知道要用什么模样令伴侣心疼,他没休息好,带着长途跋涉的颓丧,还被雨浇了个透。
“我想听的时候也没见你说啊。”原烙音低头看自己湿透的小腿,转身上楼,任由地板留下水痕。
温热的水流浇湿肌肤,原烙音揉搓着微长的头发,紧闭的眼睛唤起的却是闵随在沙发上的落寞背影。
风暴一刻不停,十六岁刚刚分化的他蜷缩在身体深处,还没学会利用信息素压迫,忍受着同龄人的欺凌,却没有告诉父母,选择用拳头抗争。
他一拳一拳打得那些人求饶,却总是听见他们背后议论自己是个短命鬼,遭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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