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会儿,又进了布行,买了两匹布。
一匹篾黄云纹的细布,一匹云水蓝的粗布,外在半斤棉花。
从布行出来手上就拿满了物,祁北南费了两个铜子儿将东西存在了一处,待逛完后再来取。
他带着萧元宝来城里买这些吃用倒也还是其次,心里最紧要的其实还是带他去趟医馆。
昔年成亲时萧元宝身体便可见孱弱,时节交替,吹风下雨便极易染上风寒。
彼时大夫看诊来说,倒也未曾有甚么大的病情,只是有些积劳成疾,身子亏空孱弱而致。
农户苦寒人家,多见此番病体,身子强健的不多,夭折病亡的遍地可寻。
祁北南心疼夫郎往昔过得日子苦,有心将萧元宝养好,没少往家里的伙食上下功夫。
在磷州做官那几年,夫妻和睦,萧元宝的身子倒是可见的调养了不少起来。
可萧护意外去世,萧元宝受了不小打击,病了一场,往后不过一年,他又升迁去了京城,萧元宝的身体便开始反复,每况愈下。
大夫进出,说是心有郁结,忧思太多。
祁北南当时以为是丈人离世,萧元宝心中难过,又因他们成亲多年没有子嗣,事情积压在身忧思过重。
他时有宽慰,有孩子固然是好,但若命中没有子嗣缘,也并不强求,他所求的不过是两人长相久伴。
可当他离开了好些年后,他才慢慢明悟让他郁结忧思的并不只是这些。
结亲所求门当户对,萧家与祁家开始本也算是能拉扯对上。
只是后来祁北南高中入仕,仕途不说坦顺,却一直在往上走,门楣越发的高。
萧元宝农舍人家出身,又不识得字。
祁北南在磷州为官时,初只是个小官儿,萧元宝来往接触的官眷出身大多也并不算高,虽是交际之中矮人一头,常也要受些白眼苦闷气,与这些官眷来往的吃力,倒也勉强能应对着。
可后至京都,满地勋贵,官眷的门第、见识实在是太高了,再不是低人一头所能言。
祁北南越是在官场上得力,萧元宝反倒是更受人讥讽,笑话。
言他目不识丁,言他一无所长,偏祁北南却还拿他当做宝,是没有眼光的人。
如此境遇之下,日子如何又能顺心。
萧元宝少时不光是身体上受秦氏的磋磨,最不好的还是心里和精神上。
最是长成一个人秉性的年纪里,他与秦氏生活在一处,时时受她打压,讥讽他不好无用。
如此从未受过鼓舞,沐浴过关爱长大的孩子,便极易养成自卑敏感又怯弱的性子。
萧元宝后来虽然脱离了秦氏,可性子却已养成。
成婚后,那些讥诮的声音再来,萧元宝无从应对,只觉着自己确实不好,拖了祁北南,教他折了脸面,心中愧疚亏欠,无所排解而积郁成疾。
祁北南彼时亦是年轻气盛,一心奔走官途,想着自己站得高了,自便能让萧元宝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也并非十全十美,万事面面俱到之人,哪里知官眷间的弯弯绕绕,萧元宝的为难。
官场摸爬打滚多年,祁北南看得太多,方才摸透那些道理,只是为时早已太晚。
如今一切尚早,切再不可再走老路了。
只是性子的养成,以及那些门第见识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萧元宝年幼,现有了他在身边,来日方长。
而眼下什么都不如一个康健壮实的身子来的紧要。
祁北南费了三个铜子儿,寻了闹市间专跑闲的,打听了城里好的医馆大夫。
那跑闲的是个十二三的少年,鼻尖一颗黑痣,拿了钱好说话,还特地引了他们去。
“专幼儿之症,前些日子县老爷的幼子发了病,请了几个大夫都治不住,最后还是教这堂子里的杨大夫给看好的。县老爷高兴,还让府里的轿儿送杨大夫回的医馆。”
“喏,便是此处了。今日杨大夫不出诊,就在宝医堂里坐诊。”
祁北南仰头瞧了一眼牌匾,无误。
只是此处地处偏僻,在条不当市的小巷里,若非熟悉这县城的还真不好寻。
他谢了少年,那少年说往后若还有要跑闲的便再到今儿那闹市处寻他,甭看他年纪轻,他打小就住县里头,甚么都晓得。
祁北南自应承。
他牵着萧元宝进了医馆里头,铺儿里进出的人还不少,如此小巷中有此生意,可见是有口碑的。
“是拿药还是看诊的?”
方才进医馆,柜台里头有个圆脸的医童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儿,正在柜台前包着草药,瞥见进来的两人,像模像样的问了一嘴。
祁北南瞧不过六七岁,和萧元宝年纪差不太多。
“我们寻杨大夫,想看诊。”
小姑娘应了声:“杨大夫正在看诊,你们稍等会儿。”
又见贴着祁北南的萧元宝年纪很小,手指一抬:“那头有凳子坐,到你们了我唤你们去。”
“好。”
祁北南把萧元宝抱到了高高的椅凳上,小崽儿两条短腿儿都着不了地。
“累不累?”
他给萧元宝端了端带着的鹿皮小圆帽,又给他擦了下啃了一路烤鸡腿的嘴巴。
萧元宝嗅着铺儿里的草药味,小脸儿可见的慌张,拉着祁北南的衣角摇了摇。
小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手上长了冻疮,让大夫看看,然后才好拿药膏呀。”
萧元宝抿着小嘴,不做应答,心中仍然有些悸悸。
只见这时诊室中出来个妇人,怀中抱着的孩儿啼哭不已,好生伤心。
“我们还是不要看大夫了。”
萧元宝见状便要从凳子上滑下去,更是惧怕了起来。
“小宝~”
祁北南怕人摔着,连忙伸手将他抱住,萧元宝却以为祁北南要锢着他,小嘴儿一瘪,眼睛就红了。
正当祁北南想着如何安哄人,身后却先他再度响起了又软又清亮的声音来。
“他是身子不舒服才哭闹的。”
那药童小姑娘不知甚么时候过来了,两只手还端着只冒着热气的大杯盏 ,递给了眼睛发红的萧元宝。
“热姜茶,喝了暖和身子。”
萧元宝望着从柜台前走出来就矮了一大截的小女孩儿。
比长长的柜台就高一个脑袋,与他相差得不太多。
萧元宝遇着生人下意识就害羞怯弱的往祁北南怀里躲,偏过脑袋,却见着柜台里侧也躲着只小杌子。
他眨了眨眼睛,小药童姐姐竟然和他一样都会使小杌子垫脚!
祁北南见萧元宝躲在他胸口前,只得替他接下了茶汤,谢了小药童。
萧元宝倒也安静了下来,乖乖坐回了凳子上,他张嘴喝了点祁北南吹了吹喂过来的茶汤。
冒着热气的姜茶不知怎么煮的,微有些辣口,却又甜滋滋的。
他吃了烤鸡腿有些渴,足足又喝了两大口,进了肚儿的茶汤像是热流一样在肚子里也还暖着。
小药童站在边上,看着萧元宝认真的喝完了姜茶,话立又多了起来:“杨大夫可好了,一点也不凶的,小孩子都不害怕他。”
萧元宝将信将疑,但还是慢慢点了点头,没再闹着要走了。
祁北南松了口气,小女孩跑去诊室瞧了一眼,冲他们朝手:“可以进去了。”
诊室里是个五十余的蓄胡大夫,许是专幼症,常与孩童打交道,眉眼十分慈善。
见来的是两个孩子,更是和蔼:“来,到爷爷跟前坐着,是哪里不舒坦?”
萧元宝见大夫真的不凶,跟方爷爷一样,便没再那般怯,很是配合的坐下了。
“小弟身子弱,易感风寒,劳请大夫请个脉,瞧瞧可是有甚么病症。”
祁北南将萧元宝的身子简单的说了一说,大夫便依言给萧元宝搭脉。
萧元宝胳膊白乎乎的,就是细细一条溜儿,没甚么肉。
大夫瞧了,道:“是有些瘦弱。”
旋即笑眯眯的哄了萧元宝一句:“爷爷给小宝儿瞧瞧,不怕。”
祁北南静静等着结果,他细细观察着大夫诊脉的神色,心中七上八下的。
只怕萧元宝如此年幼身子便已如昔时。
“气虚,体寒。”
大夫诊了脉,又观了萧元宝的眼口,缓缓道:“倒是不见大症。不过小孩儿身子娇贵,不如成人耐搓磨,需得废心照看。天寒多加保暖不可贪凉,否则寒症侵袭,反复下来当心留下病根儿。”
他打量了两个孩子,不见富足,但当也不是那般吃不起饭的人家,便道:“饮食上也多丰富些才好,身子长壮实了,自也更能抵御风寒病症,孩儿尚小,现在调养起来也快。”
祁北南闻言心中卸下了口气,连忙道:“是,定然听大夫的。”
大夫开了点调理体寒气虚的药。
外再又开了两只小圆瓷瓶的冻疮膏。
祁北南依着方子,出到外堂取药。
孩儿小,用量也不多,拢共才包了一包。
倒是两瓶冻疮膏,握在手里还有些份量。
萧元宝贴着取药的祁北南,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把整个铺儿寻了一遍。
杨大夫真的一点也不凶,看大夫也没那么可怕。
萧元宝想告诉刚才的小药童来着,却是没再瞧见人。
他捏了捏怀里祁北南给他买的糕饼,焉儿吧唧的。
祁北南取了药,低眉见着身前小家伙一声不吭。
他蹲下身,面着抿着嘴巴低垂着眉眼的哥儿,道:“方才的药童姐姐给你端了好喝的姜茶,还告诉你杨大夫不凶,小宝可没跟药童姐姐说谢谢噢。”
“嗯。”
萧元宝想说的,可是他已经很久没甚么玩伴了,性子小家,有些事虽然知道,却也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祁北南这么说,他立便应了自己的不对。
“那要不要给小药童姐姐什么,谢谢人家呢?”
萧元宝闻言立马小声道:“糕饼。”
祁北南道:“那你要给她蜜饯还是糖丝线?”
“不知道姐姐喜欢哪一个。”
萧元宝为难的看着两包糕饼,倒都是他喜欢的,可左右选不出来给小医童姐姐什嚒好。
祁北南与开药的大夫讨了张洁净的包药纸,他递与萧元宝:“那便一样取一些吧。”
“好!”
萧元宝高兴的接过了药纸。
他自拆了两包糕饼果子,挑选了几枚形状好看的鲍螺蜜饯和完整未碎的糖丝线,小心的包了起来。
两人从医堂出去时,一小包糕饼端放在了柜台边方方的小杌子上。
第11章
从县城里回去,已是午时了。
在村口下了牛车,祁北南抱着一堆物件儿领着萧元宝往回赶。
这当头村里的房舍都冒起了炊烟,一路上都没怎撞见人,田地间静得很。
去庄子上卖了山物的萧护回家有些时候了,左不见两个孩子回来,右也不见两个孩子回来,往院子外头已经张望了七八回。
眼见是过了晌午也再不回来,他便要去城里寻了,刚是下定主意,便听见院子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慢着些走,当心摔了。”
萧护立马从燃着灶火的灶屋里出来,就见着萧元宝一手各提了两个纸包,步子雀跃的进了院子里。
后头跟着的祁北南怀里抱了两捆布,背上还负着个小背篓,笑看着跑在前头的小家伙。
“阿爹。”
萧元宝进院儿就瞧见了立在屋檐下的男子,立慢了跳着的步子,小声唤了人一句,但语气间却难掩欢喜。
萧护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萧元宝,自打他阿娘走后,便许久未见着孩子这般高兴了。
他心间一软,快步上前:“饿了没?”
萧元宝摇了摇脑袋,有些内敛,却又藏不住开心,话便也多了起来。
忍不住的与萧护说:“哥哥给我买了烤鸡腿,还有鲍螺蜜饯,炸的糖丝线,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我一点也不饿。”
祁北南笑了一声:“小馋嘴,在牛车上吃小食就把肚子都给填饱了。”
萧护眸间也可见喜悦,矮身抱起萧元宝,唤着祁北南进了屋里去。
他没过问两个孩儿去城里买了些甚么,见着人平平安安高兴着回来便满了意。
祁北南见他老丈人对买的东西没兴致,爷俩儿拿着吃余下的小吃食去了灶屋,他自便把其余的东西都拿去了屋里,预备整理出来。
买的物品确实不少,为此他还特地在街口上买了个竹条密编的小背篓。
零杂的小吃食花费了三十个铜子去,于萧元宝新买的一盒子牙粉和牙刷子六十个铜子,小孩儿牙幼,他选买的牙刷子毛软,价便高上些。
另去医馆看诊外加拿药,又去了五十六个铜子,倒是并不十分贵。
要说花费的最多的还是两匹布和棉,一匹丝织的细布费了六百八十文。
如今丝价不高,四百来文一斤,但若买上一正匹丝织细布至少得花上两贯余钱。
不过祁北南拿的是小匹的细布,不足正匹一半大小,又选的是次丝布,便花用不到一贯。
蓝的粗布六十文,半斤棉花四百二十五文。
冬里要做御寒的衣,必是离不得棉花,再贵也得咬上牙买。
倒是那丝织的细布,其实不必要买,可祁北南想的是给萧元宝做里衣,贴身的衣物还得是选用舒适的料子穿才好。
小孩儿细皮嫩肉的,苎麻布穿着到底是粗糙。
他自穿倒也不觉什嚒,总也是更心疼萧元宝,往他身上舍得花用钱。
林林总总下来,今朝萧护给他那一角银子已花费了大半去。
一贯余钱不是小数目,昔时他爹算是有着些体面的人,月里也不过两贯钱的薪酬。
萧护虽是有手艺的人,可山里讨生活不仅凭本事,也看天看气运。
好的时候进山一趟猎到好东西,一回能换上个几贯上十贯的钱,可若不好的时候,连着一两月许也只三瓜两枣的进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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