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非晚扯着裙摆问老板:“她化妆吗?”
老板摇摇头,向非晚点点头:“好,那我也不化妆了。”
“外面正在布景,稍等一下。”老板退出去,她们各自待在自己的试衣间,似是新娘等待心上人来接亲。
老板倒了杯水送进去,叶桑榆还在镜子前,问:“我看着别扭不?”
“不别扭,很漂亮。”老板提醒她,想补妆随时可以叫她,作为朋友,她免费帮忙。
叶桑榆摇摇头,心有戚戚,她曾经最向往的,就是和向非晚一起拍婚纱照。
如今谁又知道,是在此情此景下实现,她心底升起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苍凉和悲戚感。
老板塞给她一个遥控器:“按最边上红色按钮,能看到隔壁房间,你的……”她老板顿了顿,说:“你的朋友,穿婚纱也很漂亮。”
叶桑榆下意识握紧遥控器,猛然想起什么,问:“她的房间里也有吗?”
老板摇摇头:“这是主房,只有这个房间有。”
房门重新关上,叶桑榆毫不犹豫,按了红色按钮。
墙上悬挂的LED屏幕亮起,向非晚正在摆弄裙摆,最后微微侧身,似乎在寻找漂亮的角度。
白玉似的手臂抬起,挽起发丝重新绑好,露出优美的鹅颈和小巧的耳朵。
向非晚和她刚才一样,像是小时候换上新衣服,总要站在镜子前左右瞧瞧,儿时会因为漂亮衣服满脸是笑,现在呢?
现在的向非晚,坐在镜子前出神地盯着虚空,整个人陷入自我世界里一般,浑身散发着高级的疏离感。
精致的眉眼足够漂亮,但也足够冷得锋利,是向非晚提议拍合照,但叶桑榆此刻没从她眼中看出半分的期待。
叶桑榆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心,又何尝不是皱起纹路呢?
可即便是被淡漠和清冷包围,实事求是来说,向非晚依旧是漂亮的。
房间的暖灯,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镀了层亮光,让她像是打了一层金色的散粉,分明是素颜的人却更加精致夺目。
那是她年少时无数次幻想的画面,向非晚穿着漂亮的婚纱,从人群深处,从昏暗的阴影,走向灯光下的她。
她们会拥抱,琴稳,接受世人的祝福,她们会长长久久。
向非晚突然垂下头,指尖搅弄着婚纱,半晌都没有再抬头。
那曾是她高贵骄傲的公主,她内心无数次宣誓,她会爱公主一生一世,然而尊贵的公主此刻垂下高傲的头颅,像是战败的俘虏。
叶桑榆的心,突然被什么刺痛,疼得她眼眶和鼻尖泛酸,她微微扬起头,咬着唇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记忆如潮水翻涌而来,关于向非晚的好,还有她的“坏”,拼命地挤出记忆的闸门。
曾经疼爱、呵护、拥抱、琴稳……所有的好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那份坏,像是大树面前的蚍蜉,无比渺小。
叶桑榆双手紧紧掐着腿,不眨眼,用嘴巴呼吸,直到脖子酸痛,她的泪水才渐渐倒控回去。
叶桑榆缓缓舒口气,慢慢低头,却看见屏幕里的向非晚,双手掩面,肩膀耸动,顺着指缝往下滴答的是泪水吗?
这一瞬,强行压制的所有情绪翻江倒海,顷刻间掀起一场海啸。
泪水涌动着,似乎要冲出眼眶。
叶桑榆狠狠地舀住自己的手,疼痛让理智略胜情感。
她转过头,摸到桌上的监控器,按了红色按钮,关闭LED屏幕。
不敢,也不愿再看一眼,她缓缓呼气,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片刻后,房门外,传来老板的敲门声,可以拍摄了。
向非晚化了淡淡的眼妆遮盖哭红的眼,脸颊也挑着一抹红,像是在害羞。
潮湿褪去心底,露出灿烂的笑意,似乎见她时,向非晚永远都是笑着的。
她眼里的叶桑榆,矜贵克制,高不可攀,她的人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扯着她衣角粘人的小女孩。
叶桑榆勾起唇,酸涩往上涌,泪水充盈眼眶,她下意识克制所有的情绪,连同最浅显的笑,都一并冰封。
老板指引他们站在铺满花瓣的礼台,协助她们找到彼此都中意的姿势,眉目流转间,叶桑榆不可避免地看见惊世的美貌。
那是初见就让她深陷的人,活到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让她怦然心动,与世无双,所以当初爱之切,现在恨入骨。
向非晚希望相对而站,四目相对。
叶桑榆希望并排而站,互相挽着。
老板笑着提议:“那就各拍一张,算我送的。”
叶桑榆不肯对视,她怕做不到,泪水一忍再忍,不能在这一刻落下。
最后,她们挽着手而站。
“左边,头往右歪一点,右边的,往左歪一点。”老板指导着,“再靠近点,亲密点,别不好意思,人生很多事情,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珍惜每一次,以后才会不后悔。”
这话简直扎心,叶桑榆僵着身子,还是往旁边靠了几分。
向非晚直接抬手揽住她的腰肢,歪头靠着绽放明媚张扬的笑,老板扬声道:“桑榆,笑一下,像你朋友一样,难过时大哭,开心时大笑。”
叶桑榆被她说得心尖刺痛酸麻,好像是有人在凌迟她,她更是半分不敢有情绪波动,绷着脸,沉声道:“就这样吧。”
咔嚓,这一瞬间定格。
叶桑榆听说好了,转身就去试衣间脱裙子,没等向非晚直接走了。
向非晚出来时,眼尾很红,却还是扬着笑。
老板低头装作没瞧见,随口闲聊着,要不要一起吃晚饭这类的。
她笑着拒绝,老板默默叹口气,低声道:“笑也会累的,她已经走了,你可以做自己。”
向非晚怔了怔,垂下头,半晌没任何动静。
老板把纸巾拿来放到桌边,绕到后面去打印照片。
向非晚偷偷抹去眼角的泪,长舒口气,呆坐了几分钟,老板拿来两个信封:“左边,是桑榆的,只有合照,右边的,是你的,里面还有我抓拍的几张,你看看喜欢的话就留着,不喜欢……”
“我喜欢。”她接过来捏在手里,“谢谢。”
“你刚才说留下还有事,”老板走到店门前,把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过来,“除了取照片,还有别的事吗?”
“有,”向非晚站起身,“我想拍一组黑白照。”
老板握着门把手,幽幽回眸道:“年轻人拍什么黑白照,听我的,拍彩色的,好看。”
向非晚想了想,点点头:“那就拍彩色的,稍等下,我拍一张发给她。”
窗外起了风,飘起了细雨。
照相馆前厅的灯熄了,里侧朦胧却又泛着流光色彩,宛如在细雨夜里点亮了一盏灯。
叶桑榆坐在车里,看到了婚纱照,向非晚笑意灿烂的背后却隐隐有着悲伤,眸底闪亮的似乎是泪水。
她的表情,紧绷僵硬,很痛苦。
此刻昏暗将她包围,窗户只留一条缝隙,心底的潮湿,终于被簌簌雨声引得化泪潸然落下。
她脑海里尽是向非晚掩面哭泣的样子,这一刻,她无法否认,她也爱向非晚,她在意这个人。
厚重的门被推开,向非晚冲里面鞠躬,转身走进雨幕。
她下意识发动车子,在与向非晚相对的街缓缓行驶,她看着高贵的人被雨水打湿,一步一擦眼泪,哭得像个小孩子。
可她放不下前仇,也忘不了旧恨,所以只能在夜雨中悲鸣。
第77章
雨后的夜, 冷清寂静。
偶尔风声簌簌,雨点滴滴答答从浓密的枝叶往下掉。
叶桑榆牵着壮壮,沿着林荫小路往前走, 大半夜遛狗的, 估计就她一个。
手机在兜里响了几次, 她的手探进兜里又缩回来,换手牵狗绳抖了抖:“壮壮,不许踩水。”
小动物似乎和小孩子一样, 专喜欢往有水的地方跑,壮壮听懂她的话, 擦着身边走,偶尔调皮, 趁她不注意往水坑里踩。
“诶?壮壮。”叶桑榆拽住狗绳, “再玩水,我就带你回去了。”
壮壮跳过积水, 尾巴摇啊摇, 抬起腿照着一簇花播撒肥料。
叶桑榆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她还蹲在路边闻花香,于是抖绳子:“不许往花上尿尿。”
一人一狗沿着雾蒙蒙的路往前走,风凉吹得有些冷,叶桑榆混沌的大脑清明些,哭红的眼也不怎么疼了。
她们绕到小公园附近, 悠闲的壮壮突然兴奋, 一直往里面窜。
叶桑榆被它牵引着, 拐到花园里面, 意外发现那里站着……向非晚。
她还是之前在照相馆那身,衣服湿透紧贴着身体, 发丝湿漉漉地贴着脸颊,叶桑榆不由得火气往上冒。
壮壮热情地扑到向非晚身上,她慢慢抬头,昏暗乌蒙的夜色下,眼眸黑得深邃,反衬得脸色苍白得吓人。
叶桑榆深吸口气,咬了咬牙,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有事情没说完,我想当面跟你说。”向非晚的声音发颤,牙齿碰撞发出咯吱声。
“不会发信息?不会打电话?”叶桑榆拽住壮壮往回拉,质问道:“这样淋雨有意思吗?生病很好玩是不是?”
向非晚垂头,像是做错了事,没吭声。
叶桑榆紧紧拉住试图扑过去的壮壮,壮壮前爪扬起,哼哼唧唧地委屈,不知怎么的,和眼前的向非晚很像。
“别摆出那副委屈的样子,”午夜冷漠的话,裹着雨后潮湿,比利器刺人更痛,叶桑榆明知这话很伤人,“更别想生病了,趁机住进我家里。”
向非晚勾起笑,冷白肌肤透着一丝病态:“被你发现了。”
手机在兜里又响了几次,叶桑榆没看,只说:“说吧,剩下的两件事是什么?”
这是她和向非晚交换的条件,向非晚把股东大会和全体大会合并,而她需要帮向非晚完成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拍照,向非晚说出第二件:“我妹妹,秋水。”
叶桑榆听说向秋水出国留学去了,再其他的信息,她全然不知:“她怎么了?”
“我妹妹留学包括未来工作,紧急联系人都需要写两个,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可不可以让她写上你的电话号码,我保证,”她急切道:“我保证她第一时间都会找到我,除非有特殊情况联系不到我,才可能联系你,但是更大的可能是,我会让人照顾好她的一切,尽量不麻烦你。”
乍一听,倒也不难。
叶桑榆点头答应,向非晚迟疑道:“那在此基础上,能不能请你和我妹妹做个意定监护……”
“打住。”叶桑榆万万没想到,后续还跟着意定监护,“她不是我妹妹,我做不了她的监护人。”
她转而又想起什么,说:“向家也算家大业大,亲戚不也行吗?”
向非晚摇摇头,声音沙哑冷凉:“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过。”
向秋水并不是向非晚的亲妹妹,而是叔叔家的孩子。
叶桑榆怔住,难以置信道:“她和你那么像……”
“我父亲和我叔叔是双胞胎,叔叔老来得了这个女儿却没命养她,父亲抱过来养着的。”深夜的风更冷,吹得向非晚身体发抖,打了个喷嚏。
叶桑榆心绪不宁,却也转身:“算了,先回家再说,我冷了。”
回到家,向非晚瑟缩地站在门口,似乎怕弄湿她的地板。
“站那干什么,去洗澡。”叶桑榆抱着壮壮放到笼子里,向非晚应声,往浴室去了。
浴室里又响起喷嚏声,叶桑榆蹲在笼子边帮壮壮擦爪子,喃喃道:“那么大的人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还站在外面淋雨。”
壮壮的脑袋蹭蹭她,她弹它脑门,数落道:“还有你啊,别每次见她都往身上扑,听见没?”
浴室水流声哗哗响,向非晚看这种镜子里狼狈不堪的人,她恍惚间有些陌生。
头部的伤口隐隐作疼,不知是不是淋雨的原因,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姜味。
叶桑榆端着碗正在喝红糖姜水,翻着手机,头也不回道:“厨房里还有,要喝自己弄。”
她嗯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叶桑榆翻着向非晚的对话框,公园相遇之前,她发了信息,说到剩下的两件事,她当时没看,也没回。
之后,冬青也发来信息,说向非晚不肯回家,一直在公园等她回复,求她行行好,给向总一个答复。
这个死心眼,叶桑榆丢开手机。
向非晚盛了一碗姜汤坐在叶桑榆对面,试探地问:“我们还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吗?”
关于向秋水的意定监护,向非晚给出深入的理由,秋水身体不好,时不时就要去医院,靠药物维持,偶尔也会做些小手术:“我怕有时我不在身边,来不及签字,又耽误她病情,那些亲戚我实在信不着。”
“她不是在国外吗?”
“夏天可能就回来了。”
“……”
向非晚捧着姜碗,呼呼吹气,喝一小口,辛辣入喉,她直皱眉,咳嗽两声。
上次海边出事,向非晚的嗓子没恢复到最初,现在也是沙哑的烟嗓。
夜深人静,灯影朦胧,听着有种深夜广播的错觉。
向非晚一再表明,不需要叶桑榆负担其他,她这样是为了以防万一。
“我恨你,你把你妹妹交给我,你觉得合适吗?”叶桑榆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不是以前又傻又善良的人。”
“这世上,除了我,我只相信你。”向非晚诚恳道,“我也想过了,等秋水恋爱结婚,她的另一半就是监护人,到时候你们随时可以取消意定监护。”
叶桑榆喝了一碗姜汤,去厨房重新盛一碗,边盛边想,向非晚凭什么这么笃定?难道她的恨不够明显?她就不怕自己对她妹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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