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不移瞪了一眼中年男子,满面嘲讽,道:“你问他!”
中年人简单说了一遍。
原来,这蓝不移是盛良安的小舅子。
盛良安是洛南小有名气的侠客。他的妻子叫蓝丹晴,也是武林中人,人称洛南鸳鸯环。夫妻二人育有一女。
早年时,盛良安有一好友,意外去世后,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盛良安担心孤儿寡母生活不易,不遗余力地资助。后来好友发妻过世,盛良安将两个孩子送去自己学艺的武馆做学徒。
三个月前,蓝丹晴碰巧救助了一位正玄派的二代弟子。这位侠客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又见她的孩子年幼,已剑骨初现,是难得的剑修之资,便拿出门派身份牌,又修书一封,让蓝丹晴带孩子去自己门中学艺。
哪怕蓝丹晴从来没去过正玄派,也知道正玄派号称北方第一剑派。她不过是南方一个排不上号的乡野武者的弟子,连门派也无,更别说正玄派这种名门大派。
蓝丹晴大喜过望,将这件事告诉了夫君盛安良。
盛安良也很高兴。
但转念间想到一件事。
不久前,他得到自己师门武馆的馆主师兄传讯,说正在武馆学艺的两个好友的孩子,资质不足,恐怕会落后同门许多,特来信告知,以免盛安良这位师弟误会自己没有用心教导。
另外,馆主师兄说两人之中的兄长对剑法有些天赋,若他把孩子送去偏重剑法的门派,或能出人头地。
盛安良立刻就将正玄派的这个名额和武馆的侄儿吴天量联系在了一起。
自己的孩子父母双全,还有舅家为她打算。相比之下,侄儿侄女就可怜多了,天儿分明有练剑的天赋,却拜师无门,若是自己不给他谋划,还有谁能为他谋划呢?
这个名额,来得正正好,若让给天儿,岂非大大的美事?
但这却不好跟妻子开口。
妻子脾性大,又溺爱女儿,万一不同意,他一时之间安抚不了,平白耽误了侄儿北上的时间。
于是他便叫来生死之交钱大河,把举荐信和信物交托给他,托他先带着侄儿北上拜师,事后再慢慢告诉发妻。
盛安良虽然一拖再拖,但书信和令牌被蓝丹晴视若珍宝,在丢失的没几天就发现了。
蓝丹晴思来想去,最近来家里的人只有钱大河,排除了别的可能,就只能换衣钱大河了。
她找到盛安良,把东西丢失的事情说了一遍,语气沉重道:“我藏的东西如此隐秘,除了他旁人不可能得知,定然是他拿走了。良哥,你这好友怕是人品存疑,以后还是多一个心眼儿,最好断了来往。”
盛安良皱眉道:“大河人品至坚,你怎能如此怀疑?东西断然不是他拿的。”
蓝丹晴道:“不是他还能是谁?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能毫无证据就怀疑兄弟。”
盛良安松了一口气,点头。
蓝丹晴又道:“我去把他叫来对质。”
盛安良连忙道:“大河兄弟北上有要事,这会儿不在洛南。”
蓝丹晴不高兴道:“他这走得够巧的,他别真是畏罪潜逃。不过没关系,我一会儿去请各路武林同道帮我寻他的行踪,另外再请驿站传书去正玄派,告知他们令牌被偷之事。若是有人拿着东西去拜师,便是贼子无异,正好请正玄派的高手们逮住了他。”
盛良安倒吸一口凉气,支支吾吾道:“这,这不太好吧?”
蓝丹晴道:“什么不太好?哦,是说麻烦正玄派的前辈们吗?说起来确实太过麻烦人家。”
盛良安额冒冷汗,道:“正是如此。”
蓝丹晴道:“确实是我们的过错,给人家惹了麻烦。但总比让人冒领了身份拜师学艺的好。正好还能抓住贼人,还你家大河兄弟一个清白。”
盛安良无法,只得道出实情。
蓝丹晴痛心疾首道:“良哥,你怎会如此?这些年来,你把两个侄儿视如己出,时常接济,我何曾有过怨言?不过就是多辛苦些罢了。但今日之事,良哥,你太过分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私自决定,你心中把我当什么了?”
他们两人成亲之前,除暴安良,生死与共。后来孩子出生,为了生计,盛安良去了一家粮铺做护卫,蓝丹晴在家带孩子,顺便接一些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的力气活儿。
好在孩子长大了几岁后,她渐渐有了些许歇息的时候,便重新捡起了武功。她用的武器叫“鸳鸯环”,是套在双手的几十个金属环。
这种武器少见,方便携带,最最重要的是隐蔽。再加上她带着孩子,那些魔教刺客便将他当做了寻常妇人,这才给了她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和正玄派高手结下情意之事。
盛安良见她怒气勃发,眼中含泪,满目憎意,心虚之下恼羞成怒,道:“不过就是一个拜师的名额,让给辉儿又如何?当年邹兄曾在帮我顾看家中老父。他不幸罹难,我义不容辞。晴妹,你当初何等深明大义,怎么如今这般势力,竟容不得邹兄的一双遗孤?”
蓝丹晴冷笑道:“我容不下一双遗孤?我出钱出力帮着抚养他们这么多年,倒成了容不下他们的贼人?好好好,倒成了我的不是!是我不够深明大义,是我恩将仇报,你盛安良倒是义薄云天。今日,我才算看清了你。”
蓝丹晴是个泼辣的,当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二人年轻时候吵了嘴打了架,蓝丹晴回娘家之后,最多三天,岳母便会找人给信儿请他去吃酒,盛安良便顺坡下驴,第二天一早上门,吃饭后哄一哄,把老婆女儿接回来。
这一次盛安良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岳母那边给信儿。但他认为,不能纵容妻子薄情寡义的习性,便也硬着头皮没有上门。
直到几天前,小舅子上门,告知她姐姐决定和离。
盛安良自然不同意。八年夫妻,孩子都快七岁了,他不信妻子如此绝情。从前又不是没有吵架打架过,等她消气就行了,哪里就闹到和离的地步?不过还在赌气罢了。
他去蓝家,找蓝丹晴,好言好语哄她,与她讲道理。蓝丹晴这一次没有和他吵,只是沉默地听着。
等他说完,问道:“你何时把钱家的孩子叫回来,送咱们家的姑娘去正玄派?这名额是我拼了命得来。”
盛安良不由色变,道:“想来辉儿已经到了正玄派,不知有多欢喜,这时候却让辉儿回来,他怎么受得了?再说,正玄派也不可能把弟子换来换去,更何况是把男弟子换做女弟子。木已成舟,就不要再纠缠此事了,可好?”
蓝丹晴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忽然冷笑道:“原来这么多年,我也未曾看清过你。原来我的夫君不但是一个义薄云天的圣人,还是一个看重香火的孝子。”
盛安良莫名其妙,心底冒出一股不安,道:“这是怎么了?什么看中香火?我盛家香火,自有大哥二哥传承。弥儿虽是女儿,我又何曾亏待过?”
蓝丹晴忽然愤怒起来,道:“要么和离,要么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
第103章
蓝家小舅子蓝不移送镖回来后, 听说了这件事,今日参加英雄会见了他,便奉行姐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的喊话, 真个把他揍了一顿。
起初盛安良还要还手,蓝不移骂他:“你倒是对得起你的兄弟!可对得起我的姐姐侄女?”
……
江湖人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很多事情简单明了,无非是情意和利益。鲜少有人能以江湖做局,掀起江湖风雨。
毕竟像“慕挽月”这种能把武林闹得天翻地覆的人才百年难得一遇。
在场的武林豪杰听了盛安良的话, 又看蓝不移只是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便知盛安良说的话没有虚假。
“盛兄义薄云天,乃吾辈楷模!”
“是极、是极!”
“大事自然是男人做主。嫂夫人也太不懂事了!”
“夫妻一体,嫂夫人怎能出此自私自利之语?”
“盛兄大仁大义, 为兄弟之遗孤尽心尽力, 如此人品, 在座哪个不称一个服字?”
“这婆姨怎配得上盛兄?不如早些休了,另觅良配!我有一妹子……”
“看你那熊样儿,你妹子能好看到哪儿去?冯兄,我家侄女儿花容月貌……”
蓝不移冷笑道:“冯大侠既然不缺良配,还是快快与我姐姐和离,免得我姐见了恶心!”
众人又纷纷指责蓝不移气量狭小。
就在这时, 又有人到了。
门外的接待高喊:“飞鹰剑派、旋风剑折大侠到!”
……
江秋洵原本就藏在阴影里的身影连忙往林婵的怀里又挤了挤。
老折也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小小员外郎发出来的请柬, 竟然能把折丛德、冯劲川等南武林的顶尖人物都招来?
那些三流的武林人就算了, 折丛德可是宗师, 一身功力仅在她之下, 单员外那点儿悬赏, 旁人垂涎也就罢了,折丛德家产丰厚、冯劲川一方巨贾, 这两人能看得上?
宗师的耳力是很好的,二楼走廊边也可能被听到。江秋洵扯了扯林婵的衣角,拉着她进了刚才的房间。
待二人在房中坐下,林婵偏头看她,道:“怎么了?”
林婵看她的时候,会用深棕色的眸子直视她的眼睛,目光专注,眉眼柔和。她当年最喜欢的就是林婵的这种眼神,千方百计撒娇耍赖也要引起林婵的注意,让那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
江秋洵从刚才的座位找来自己和她的茶杯,谨慎地用热乎的茶水再次洗了一遍,这才给林婵倒了茶。
茶水微烫,倒出来的时候冒着如烟的水气,衬得江秋洵也多了一点温婉的味道。
她对林婵说话时眼睛盯着茶水:“外面太吵,我们进来说话。”
“好。”
林婵耐心地坐着等她把茶水放在自己手里,道:“阿洵不开心?”
江秋洵道:“其实也说不上不开心。就是不喜欢这些江湖人罢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楼下冯劲川的声音。他正当着武林群豪的面,请求折丛德将盛安良的女儿收入门墙,让两个孩儿都能拜入名门,“皆大欢喜,成就一段佳话”。
林婵一针见血道:“你讨厌他们吹捧盛良安。”
江秋洵“嗯”了一声,道:“这些人自诩仁义,压榨自己的家人,却对外面的朋友讲义气,这不就是假仁假义嘛?也就那些不动脑子的蠢货说他好。”
林婵道:“不必理会他们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论盛安良也好,楼下那群英雄豪杰也罢,他们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利所驱罢了。我记得当年我们曾聊过类似的事。”
江秋洵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啊?我们聊过?”
林婵道:“你问我,为何要救你。”
江秋洵想起来了。
十三年前那时候,她和林婵相处日久,在吊桥效应的基础上好感渐升,想要多了解林婵,问了林婵许多问题。有一次,她便问林婵:“你为何要救我?”
林婵当时的回答是:“商人逐利,救你自然是有利可图。”
江秋洵躺在床上动不了,朝林婵瞟了一眼,清纯的眸子透着狡黠,两者一起出现在这张脸上,竟一点儿也不违和:“你图什么呀?人家可什么都没有。”
递出饱含意味的一眼之后,江秋洵微微侧头,捏着兰花指,指尖挽起一缕散落的鬓发,不紧不慢地挂在耳后。
这时候的江秋洵矛盾得很,一边是岌岌可危的想要和救命恩人划清界限的理智,一边是在私情之上每天疯狂滋长,想要明示、想要表白、想要与对方更为亲近的占有欲。
但凡林婵泄露出一分有别于友谊的儿女私情,江秋洵就会不管不顾、一诉衷肠。
只是……
或许那时候的林婵还没开窍,竟看不懂她是在撩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挤眉弄眼、奇奇怪怪的模样可爱得让她心软,但……依以往的经验,多半又要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了。
林婵眉梢微挑,询问道:“你眼睛不舒服?要不要我拿屏风过来挡挡光?”
江秋洵:“……不用了,谢谢阿婵姐姐。”
虽然知道林婵是无心的,但是,但是林婵每次挑眉的动作都戳到她的心尖尖儿上,好看极了!
不娶何撩?!
林婵听她这生无可恋的语气,不明所以,但仍点点头,当她说的是真话。
江秋洵这下老实了,认认真真问道:“阿婵说救我是别有所图,我不知我有什么可图的?”
林婵道:“我从前读书,得知前朝巨贾,能长久者,必信守承诺。天下行商者不知凡几,我若想守好师父给我的商行、让商行更上一层楼,必要让人相信我是重诺之人。而人们总是相信善良的人能遵守承诺,我在力所能及之下,施以援手,既能无愧于心,又能有益于商行,何乐而不为?”
但林婵当然不会告诉她,救别人是真的施以援手,救她却花了半数身家。
……
江秋洵很快回忆起了当年的事,笑道:“当年我问你为何救我,你说是有利可图。”
她在林婵身边坐下,托着腮,间歇性遗忘了当初林婵给她的答案,时隔十三年,再一次问道:“是图我这个人?还是图我的身子呀?”
她双目明亮,眼含笑意,吐词又轻又缓,声调打着旋儿,带着隐晦的引诱。
她的阿婵已经不是十三年前不开窍的林姐姐,而是能读懂她所有暗示、了解她所有欲望的未婚妻。
林婵呼吸一滞,低头喝茶。
门外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们可不知道她是宗师,他们曾随林婵闯荡多年,遭遇过许多突发的危险,行事十分小心。这里江湖人聚集,鱼龙混杂,他们担心有宵小之辈伤害到商会主人和夫人,有一人耳朵紧紧贴在门边,但凡里面传出异响,就会立刻破门而入。
林婵的耳力,甚至能听见门外属下们的呼吸声,让她如何能不窘迫?
只能低头喝茶掩饰。
但偏偏江秋洵一点儿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巴不得正泰商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林婵有多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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