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知道我的神格来自哪里。
——乔柏,你说,难道我的神格本来是他的?
当时叶遥说完这些话,眼睛越过山头望向更远的天边。乔柏心中了然,没再问什么,只安慰道:“好啊。你困扰了这么多年,要是能弄清楚,也是件好事。”
但乔柏不能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只对杜霰道:“你知道你师尊最喜欢喝什么酒么?”
杜霰道:“离支仙?”
乔柏点头:“他如今好一些了,以前可是酒非离支仙不喝,而这种离支仙乃是闽越国才会卖的果酒,酿造方法独特,其他地方一坛难得。他已经一年没有喝了,所以要去那里进点货。”
杜霰懂了。
他准备掀被子下床,却忽然停下,迟疑地拿起枕边的那两片薄荷叶。
乔柏见了道:“这是薄荷叶?怎么,你就如此喜欢,还藏了两片?”
杜霰没有理他,下床披衣,冲出卧房。
院子里,叶遥正将吹落的枯叶全部扫进簸箕里,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向杜霰,笑道:“醒了?”
杜霰攥紧手中的薄荷叶,坚定道:“师尊,我想学酿造离支仙的方法。”
叶遥:“……啊?”
.
动身去往闽越的前一日,叶遥在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
马车很是宽敞,里头是一张很大的卧榻,铺上毯子和坐垫,再放一张美人靠,白日里可以歪着小憩,困了还可以躺下睡觉,再置一张小案,摆上干粮和果品。
乔柏咬牙道:“你还挺会享受,这么气派的车得花多少钱?败家玩意儿!”
杜霰则问:“师尊,我们有剑呀,为何不能御剑?”
说着他拿出自己和叶遥的剑,一把木剑,一把铁剑,叶遥看着这两把普普通通灰不溜秋的东西陷入沉默。
乔柏打了个响指:“好问题。那是因为你师尊不会啊。”
杜霰一脸震惊。
叶遥急忙解释:“我们只会自己飞,不会御剑,但总不能拽着你飞,你会吐的。”他指着马车道,“所以保守一点就是坐这个,反正闽越离这里也不算太远。”
于是,当凡间的年还没有过完,一行三人已经赶着马车,从山下出发,向东南去往闽越。
大钟谷到闽越的途中,会经过大大小小二十来个郡城。马车上,叶遥开始研究地图。
他看着手里的地图道:“闽越国与中原王朝不互通,是前朝皇室退兵东南之后单独建立的国家,如今中原南北正在打仗,闽越倒是一派祥和。”他顿了顿,又道,“这个地方我没有来过。”
说着,他便在乾坤袋内探了探,拿出一盏灯放置在小案上。灯身由湖蓝色的玻璃制成,里头摇曳着幽黄的灯光,周围还萦绕了一层模糊的白雾。
杜霰问:“师尊,眼下是白天,为何要点灯?”
叶遥道:“这不是普通的灯,而是叫花箔灯,可以自动聚集附近一些散落丢失的形态,比如魂魄。”
杜霰又好奇地问:“那它是在聚魂魄么?”
叶遥笑笑,只道:“你还小,说了也不懂。”
杜霰的脸耷拉下来。
每到人困马乏的时候,马车便会停下来休整,干粮总不是很好吃,乔柏便会去附近的河里捉写鲜鱼,叶遥则带着杜霰练剑。
指暮天的六十四剑式教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十招左右。杜霰像往常一样双手奉剑递给叶遥:“师尊手把手教我吧!”
手把手……
不能如此惯着他了。
叶遥伸手拍杜霰的后脑:“都练多久了,还需要手把手教?眼睛看好了,我只做三次。”
说着他拿过剑走到前方的空旷地。
杜霰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垂头丧气一般退到一边,默默看叶遥为他示范。
“对了。”叶遥掂了掂手里的剑,“如今你使剑已经相当熟练,是时候改换铁剑了,这一把给你用。”
铁剑一抛,被杜霰接住。
杜霰期待道:“我能用铁剑了,说明是不是个大人了?”
“是。”叶遥敷衍点头。
杜霰又喜上眉梢,兀自拿着剑开始练习。叶遥仍旧坐回大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出言纠正。
“下酒肉来了。”乔柏拿着烤熟的鱼出现。
他将鱼递给叶遥,道:“后边来了一群流民,都是受战火侵扰从北方迁下来的,看样子是要去湘州一带。”
叶遥转头看向林道尽头,果然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渐渐走过来,每个人都面黄肌瘦,步履虚浮。
流民群越走越近,最后也在旁边停留下来休息,有的彼此依偎,有的靠着树干。剑声停止,杜霰负着剑,怔怔地看着这群流民。
他似乎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问叶遥:“师尊,我可以给他们一些食物么?”
叶遥把手上的烤鱼递给他,又去马车上翻了翻为数不多的干粮,交到他手上:“拿去吧。”
杜霰捧着干粮走入流民群中,一一分发给他们。等手上的干粮分完了,流民却越聚越多,且都伸着双手向他乞讨,将他团团包围起来。他边后退边慌忙道:“没有了!我真的没有了!”
他狼狈地逃出人群,回到叶遥面前时,眼眶红红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情绪格外不定,一开始还阳光明媚,不知怎的又突然垂头丧气,好不容易重燃斗志,现在又变得沉默寡言。
叶遥道:“该走了,上车吧。”
杜霰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身后的流民,转身爬上马车。
.
二月初,马车到达临川城,在临街的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
客栈掌柜的打着算盘道:“三间单房一共两百文钱。”
乔柏往钱袋里摸了摸,最后干脆倒出全部铜板。掌柜的数了数,最后放下算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
三个人灰溜溜走出客栈。
大街上,叶遥趁着杜霰去逛小摊,悄悄问乔柏:“真的只剩这么点钱了?”
乔柏阴阳怪气道:“咱们这一年里日子过得这么精致,迟早霍霍完。”
叶遥不禁沉思。
在还没有碰到杜霰之前,他一直过着清简的生活,没钱了就不吃东西,神仙总不会饿死,没地方住就睡山洞,反正神仙也不冷。但如今有了杜霰,不能让一个凡人孩子也跟着受苦。
“师尊。”
叶遥回神。
杜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信心满满道:“我发现这里有不少儒生在卖字画,字写得不怎么样,落名也没听说过,却是有好多人买。不如我也去写字帖画画,肯定能赚很多钱。”
乔柏道:“好呀,到时候你的笔名就叫落魄千金杜姑娘,必定更多人买。”
杜霰神情复杂。
叶遥笑了,安慰他:“以后师尊就靠你养活了。”
杜霰顿时双目熠熠。
乔柏又对叶遥道:“小巷子里应该有便宜的客栈,买两间单房,咱们两个睡一间凑活得了。”
杜霰立即凑过来:“师尊,我想跟你睡一间。”
乔柏道:“不用了,我跟你师尊睡一间,你睡一间。”
杜霰立刻皱眉。
乔柏“啧”了一声:“一个人睡又舒服又宽敞,你还不乐意了?”
杜霰道:“我害怕。”
乔柏道:“长命锁会护你安全。”
杜霰道:“我一个人怕黑。”
乔柏道:“那你在床头点一盏灯。”
杜霰道:“可是我跟师尊一起睡过。”
乔柏默了:“什么时候?”
“好了,先找到客栈再说吧。”叶遥打断他们,率先拐进另一条街道。
这条街道比方才那条主街更狭窄,路边商贩的摊位更小,卖的东西也更杂,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在暗中较劲。
“包子!馒头!”
“水盆羊肉!”
“算卦!算卦嘞!”
一只手伸出来拽住叶遥。
那人穿着白色道袍,手里来回揉搓几根签子,面上和善地笑道:“这位朋友,小道观你印堂发黑,似有杀身之祸,恐是活不过今晚,不如详细算上一卦,看看如何化解劫数呀?”
叶遥目光落在他的摊位上。
摊面摆得特别简单,几十根签,一本《周易》,一个钱碗,钱碗里空荡荡的,摊位旁边竖着一面白旗,上头写着——丘半仙,白旗的旗杆上还挂着一个白色耳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叶遥报以礼貌的微笑,撒开那人的手:“多谢,不必。”
那人道:“你都快死了,不算一卦吗?”
叶遥道:“人固有一死,早死与晚死的区别不过是多几十年轮回而已,何必惧死。”
闻言,那人笑盈盈地端详叶遥的脸,又往下移,定在他提着花箔灯的手上。
他忽然道:“咦,你这灯不错啊。”
第9章 和师尊贴贴
叶遥拢起袖子将花箔灯拥入怀中,淡定道:“南边大街上买的,一文钱一盏。”
丘半仙收回目光,又笑眯眯看向杜霰:“小兄弟,要不你来算一卦吧!我观你这面相,噢哟,啧啧啧,不得了,必定是生于富庶和美之家,天之骄子,但年少突遭变故,辗转流离,乃是需要刻苦沉淀,坚守本心,才能……”
杜霰一愣:“才能什么?”
乔柏骂道:“半吊子算卦,到底是看面相还是卜爻辞?杜霰,走了!”
丘半仙立刻拉住杜霰:“卜爻卜爻!来来来小兄弟,我这里有四十九根木签,你跟随你的本心分成两拨。”
杜霰迟疑片刻,竟上手拨起来。
于是丘半仙边数边道:“稍等哈,我数数,四个、四个、四个……偶为阴奇为阳,初九、三九、六九……”
这人磨磨蹭蹭的,看起来像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叶遥拢紧手里的花箔灯,道:“杜霰,走了。”
此时,丘半仙一拍脑袋:“算出来了,是上坤下震!好卦呀,好卦!小兄弟你这人不简单呐,外柔内刚,能量无穷,必定会破茧成蝶,前途一片光明,未来步步登云啊!”
叶遥唤:“杜霰?”
“师尊。”杜霰回过神,朝叶遥快步走来。
身后的丘半仙大喊:“诶诶诶,算一卦给十六文钱,你们还没给钱呢!耍赖啊,算出这么好的卦还不肯给钱呐!”
直到慢慢走远,丘半仙的叫声才渐渐完全消失,被新的叫卖声覆盖。
“包子!馒头!”
“薄荷凉糕!”
“卖炭喽,卖炭!”
叶遥停下来看向方才经过的摊子,上头摆的薄荷凉糕裹了层酥脆的黄金粉,切开后晶莹剔透,还浇着桂花糖水。他问杜霰:“这是你喜欢吃的薄荷凉糕么?”
杜霰瞄了几眼,恹恹点头:“模样是像的。”
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绷着一张脸,面上装得很正常,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心事。叶遥准备掏钱,乔柏立刻道:“我们的钱不够了。”
杜霰也道:“师尊,我不吃,钱留着住宿用吧。”
叶遥接过小贩递来的包纸:“买都买了,试试。”
杜霰犹豫地接过来咬一口,眉头一蹙:“不是娘亲做的那个味道。”
意料之中。叶遥道:“那有机会我再做给你吃。”
杜霰抿嘴,没有说话。
叶遥挑了一间外观其貌不扬的客栈,走进去问价格,果然便宜不少,还免费赠送一餐饭。
两间房,两块门牌,叶遥拿着门牌转身面对杜霰和乔柏,开始犯难。
他想了想,道:“要不,我睡一间,你们俩睡一间?”
杜霰:“不要。”
乔柏:“不行。”
“……”叶遥没有办法,只好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一餐饭吃得委实辛苦,另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尤其杜霰,虽然面色并无异常,但叶遥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头顶笼罩着一层乌云。
叶遥不禁心中叹气,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也太难猜了,一个人睡多好,怎么就非要和大人一起睡呢?
等吃完饭,乔柏拿过一块门牌,道:“行行行,我住一间,一个人乐得自在。”
杜霰的眉毛终于舒展,头顶笼罩的乌云瞬间变成了小太阳。
见状,乔柏又道:“不然,我们杜小公子又要掉小珍珠喽!”
杜霰:“……”
叶遥:“……”
.
临川进入黑夜,窗外安静下来,叶遥关上窗,放出乾坤袋里的全部东西,开始一件一件搜罗。
“师尊,我现在开始写字帖。街上卖的都是什么‘天道酬勤’‘上善若水’,很简单,等我写个几十副,就能赚明日的口粮了。”杜霰将白纸平铺在木桌上,移近油灯,开始研墨。
叶遥边整理东西,边应道:“嗯,为师和你乔柏叔叔不会写什么字,就去卖艺吧,耍两下花剑赚几个铜板。”
杜霰便道:“我也可以卖艺,师尊的乾坤袋里有笛子么?我会吹笛子,也会吹箫,琴和瑟也会。”
叶遥惊讶地看他:“你怎么什么都会!”
杜霰一时腼腆起来,研墨的动作也慢了。
叶遥叹道:“咱们不至于沦落到街头卖艺的地步,这里头肯定有碎银子,等为师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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