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柏沉声道:“怪不得人这么多,连个吃饭的桌都没有。”
丘天翊询问起来:“那诸位,你们来闽越是干什么的?”
叶遥避开问题,笑道:“既然大典如此隆重,我们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周围的议论却还没有止息,反而将话题引到即将上任的新主祭上。
有人道:“你们知道吧?新主祭是兴化楚氏的公子,楚家从小就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儿子,又是刚出生就得了神明的眷顾,才十七岁年纪,是何等风光啊……”
又有人道:“嗐,楚家是南方世家大族,那小公子就算未得神明垂信,也不是你我一般人能比的。”
这些闲话果然有助于下饭,叶遥这桌的四个人听着听着,眼前的盘子不知不觉已光了。
杜霰站起来道:“师尊,我去附近四处走走。”
坐马车时间过长,确实需要多活动双脚,叶遥点头。
驿站的顾客渐渐散去,又来了新的一拨。
叶遥和乔柏也打算先散步消食,又看到丘天翊站在他们那辆豪华马车前,上下端详。
见了叶遥,丘天翊立马道:“这辆马车是你们的?这么气派!反正我们都要一起去南安,还缺马夫吗?你们看我怎么样?”
乔柏懒得理人,叶遥也不擅长与人结识同行,于是礼貌回绝了一句。
丘天翊也不再纠缠,架着自己那面“丘半仙”的招牌,继续往道路远处走去。
叶遥同乔柏走着走着,拐进附近的一丛树林中。
前方似乎有挥剑的声音,再走近一看,原来是杜霰一个人在持剑练习。
乔柏难以理解:“刚吃饱就练剑?”
叶遥道:“随他吧。”
乔柏又道:“嘶,你觉不觉得,你徒弟好像又长高了?这个年纪的小孩长得真快啊。”
叶遥仔细端详杜霰刺剑翻身的模样,确实,他的肩膀比去年刚认识时宽了一点,腿也长了一些,整个身量都在拔高。
只见杜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站定,看向叶遥,负剑缓步走来,恭敬行礼:“师尊。”
乔柏伸手拍他的肩膀:“剑术有精进,人也长高了不少!”
杜霰脸上浮现浅笑,又带着隐隐希冀看叶遥。
叶遥也跟着赞许点头。
杜霰更开心了,道:“那以后你们不用再说我太小了。”
叶遥顺着他的话:“嗯,你不小了。”
杜霰继续道:“既是这样,那这次由我来驾车吧,只要看着地图,我绝对不会走错的。”
叶遥答应下来。
马车继续启程。
叶遥还是不太放心,几次轻轻掀帘看外面的道路,确认杜霰是否会走错路。
好在杜霰确实沉稳不少,甚至赶马的技术比乔柏还要略胜一筹,马车都比之前平稳了不少。
正想着,忽然外面“吁”的一声。
马车一震,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为何拦路?”杜霰严肃的声音响起。
旁边的乔柏呼呼大睡未被吵醒,叶遥没有掀帘,只问:“怎么了,谁拦路?”
外边的杜霰顿住。
接着,他道:“是……是个姑娘。”
第11章 师尊,需要多紧?
姑娘?
叶遥掀开车帘,果然见前方道路正中站着一位穿黄色衣裙的女子,杜霰提起剑浑身戒备地看着她,叶遥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先不要动。
女子走上前来,一双明亮如波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杜霰一番,又看向叶遥,好奇地问:“这便是叶仙君新收的徒弟么?”
杜霰愣住:“你是谁?”
叶遥也一时记不起来:“你是……”
女子脸上的好奇转为尴尬:“叶仙君不记得我了?我是碧溪湾上迟舒仙子的学生呀!”
叶遥恍然:“记起来了,你叫……黄裳。”
黄裳粲然一笑:“是我!”
也不怪他不认得,迟舒仙子的学生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了,叶遥一直无法把名字和模样对上号,这位还是比较好认的,因为常年穿鹅黄的衣裙,名字也叫“黄裳”。
黄裳道:“我是奉夫子之命,特地来找仙君的。听闻仙君要去闽越南安城,夫子便遣我捎一封信给仙君,希望仙君能帮她一个大忙,届时自有好礼相送。”
叶遥跳下马车,问:“什么忙?”
黄裳道:“仙君可听说过闽越即将新任的主祭楚祈公子?”
叶遥点头。
黄裳道:“夫子有一位学生名叫黎曜,十七年前下凡转世到闽越历劫了,正是这位楚祈公子。夫子查过黎曜的命簿,说他十七岁时会有一劫,她担心是继任大典出了问题,正巧仙君要去南安,夫子希望仙君能去继任大典帮黎曜度过这一劫。”
叶遥半晌才完全消化这个信息,问:“既然是她的学生,她怎么不亲自下来?”
黄裳赔笑道:“夫子被别的事情缠住了,眼下在中原走不开。仙君的生辰不是快到了么?夫子准备了一件厚礼,就在我的乾坤袋里!”
这时,身旁的杜霰突然问:“师尊,你的生辰快到了?”
叶遥回头,见杜霰已经凑了过来。他含糊应道:“唔。”
所谓的生辰,其实只是修成人形的那一天,他并没有过生辰的习惯。
黄裳奉上一封迟舒的信,叶遥摊开看了看,上头写的跟黄裳说的大差不差,皆是请他帮忙照看楚祈的继任大典。
他想了想,掏出一张传讯符,打算联系迟舒确认此事。
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回应。
黄裳讪讪道:“也许夫子是怕您拒绝,所以不敢回您的传讯符。”
叶遥无法,只得道:“行吧,先上车,路上边说。”
黄裳施了一礼,等叶遥走远时,她又笑眯眯地看着杜霰,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霰一愣,不满道:“我不是弟弟。”
黄裳道:“是我鲁莽了,没有事先问你的年龄。我五百零三岁,你呢?”
杜霰:“……”
闽越之行临时加了一个人,原本宽敞的马车变得有点拥挤,甚至有些不方便。于是还没等天黑,马车便在一处小镇的客栈前停了下来,早早订房休息。
接近黄昏时,叶遥下了楼,只见到乔柏和黄裳,却不见杜霰的身影,于是问:“杜霰呢?”
乔柏耸耸肩:“半个时辰前跑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孩子嘛,想出去玩玩透透气也是正常,叶遥没有多问,转身上楼回了房间。
他给迟舒写了好几条传讯符,等了许久依然没有收到回复,正在这时,“叩叩叩”的敲门声响了。
他前去开门,见是杜霰。
杜霰身上带着闽越春日里特有的潮湿的暖风,双手放在背后,一脸神采飞扬,软声道:“师尊,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他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两坛酒,酒上的贴条上写着三个大字。叶遥一看,道:“离支仙?”
打开封泥,久违的离支仙香气瞬间溢满整间客房。叶遥的心也被酒香塞满了,他问:“你特意给我买的?”
杜霰点头:“其实刚进闽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找这种酒了,可是鲜少有店家卖。方才街上很多酒家都卖离支仙,我对比了好几家,这家最贵,应当是最好的!”
这些日子由于赶路,连叶遥自己也忘了喝离支仙这回事,杜霰却还一直记得他喜欢离支仙。叶遥心中感激,道:“多谢你。”他又问,“你哪里来的钱?乔柏还是黄裳给你的?”
杜霰摇头:“不是。我想用自己的钱给你买酒,才拿了之前写的那些字画,想去街上碰碰运气。有几个姐姐要买,但是给钱的时候……还要求摸我的脸……”
说罢,他脸上升起羞愤的红晕。
“……”叶遥想象杜霰拿着牺牲色相换来的钱,跑去给他买离支仙,禁不住笑出声。
杜霰的脸更加红了,急忙解释:“不过这次只是特殊情况,我以后绝对不会让别人摸了!师尊,等我能赚钱了,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离支仙,我还可以自己酿离支仙!”
叶遥微愣。
“哦对了,师尊的生辰不是要到了么?我还剩下一点钱,能再给师尊买一样东西!”杜霰掏出自己赚到的几块碎银子,捧到叶遥面前。
叶遥一时不知说什么。
杜霰整日师尊长师尊短的,又是买酒又是买生辰礼。他的生活不该围着自己转,即使他是自己的徒弟。
叶遥于是道:“你过来坐下,我问你一个问题。”
闻言,杜霰收起银子,开始正襟危坐。
叶遥看着他,温声道:“先前你执意拜我为师,是害怕自己被抛下,无人照顾,继续孤身流浪。如今你学了剑术,可曾想过自己的志向,想过将来要做什么?总不能……一辈子跟着为师吧?”
客房内陷入沉寂。
杜霰默了许久,才道:“师尊,我想过。”
叶遥示意他继续说。
杜霰道:“我爹娘是在战争流亡途中病死的,我已经快要记不得庐阳的老家是什么样的了。”
叶遥内心一动。
“没到闽越之前的路上有不少流民,我见到他们就像见到爹娘一样。我想帮他们,却发现只是杯水车薪。”杜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尽自己所能去帮更多的人,使天下再无战火,百姓免受灾祸。”
这个志向很大,不容易实现。
但叶遥佩服他的想法,点头赞许:“不错。”
杜霰双目熠熠。
叶遥又道:“等你剑术学得差不多了,为师再教你用枪、用刀,看你适合哪种武器。”
“好。”
“回去吧。”
杜霰起身开门,在门口停留许久,又磨磨蹭蹭转回来,拘谨地看着叶遥。
叶遥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杜霰的耳朵又染上红晕,说话也不太利索:“上次师尊为我渡护体障,说最长可以持续一个月,如今一个月快到了,不知失效了没有……”
叶遥后知后觉:“我倒忘了。”
他招手,杜霰立刻走上前来,叶遥将掌心放在他灵台上探寻,发现上次渡过去的灵力果然所剩无几。他道:“确实失效了,我给你重新渡一个吧。”
“好!”杜霰道。
客房内燃着客栈里特有的安神香,还夹杂久久还未散去的离支仙酒香,令人心安。
叶遥盘腿坐在床榻上,杜霰靠了过来,膝盖抵住他的膝盖,主动把额头送到他面前。
同上次一样,这次渡法力同样需要一炷香时间。叶遥全程闭着眼,没有去看杜霰。杜霰的呼吸比上次平稳不少,额前的鬓发被拨开,随着灵力的波动轻轻挠着叶遥的眼角,总让他忍不住想睁眼。
只听杜霰唤道:“师尊。”
“嗯?”
杜霰道:“黄裳姐姐说她五百岁了,是真的么?”
“嗯,她是碧溪湾里的一只黄鹂。”叶遥回答。
杜霰道:“那她口中的迟舒仙子,就是那个在碧溪湾定居下来的第一位仙子?”
“是。”
顿了顿,杜霰又缓缓道:“那你肯定比黄裳姐姐还要大了……”
叶遥只好道:“我有一千岁了。”
杜霰似乎被吓到,良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那……师尊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了。”
叶遥道:“倒也没有,多半时间都用来走路云游了,白活一千年。”
他总感觉这次传过去的灵力没有上次那么充沛,断断续续的,也许是两个人的额头贴得还不够紧,导致部分灵力流失。于是他道:“你再贴紧一点。”
“……需要多紧?”杜霰道。
叶遥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道:“尽量紧。”
“好。”杜霰道。
叶遥听见床上的被褥轻微响动,杜霰似乎抬起身体倾身上前,用力紧紧抵过来,叶遥始料未及,先是感觉到灵台处的法力有了强烈的波动,而后自己身体不稳,向后倒去。
他睁开眼睛,本想开口制止,却撞到杜霰认真且深沉的目光,顿时忘了说话。
自己身后好像是一堵墙,杜霰的力气太大,他的后脑估计要磕到墙上去了。
他混乱地想着,肩胛靠到墙上,后脑却未如预料中一般,而是陷入一片柔软中。
他才意识到杜霰是跪了起来,一只掌心提前护在他身后墙上,以免他磕到头。而此时他还在用力,一手捧着叶遥的后脑,一手撑着身体,居高临下盯着叶遥。
这小子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了?是练了剑的缘故么?
叶遥被盯得心神不稳,下意识抬手攀住杜霰的肩膀,艰难开口:“也不必如此使力。”
杜霰神色微动:“好。”
他的声音也有些不稳,额头上却没那么用力了,稍稍放松了些。
叶遥推了推他:“可以了。”
下一刻,杜霰松开额头,继续盘腿坐回床上。他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隐隐餍足,问:“师尊,这次也是一个月么?”
叶遥缓过神,道:“嗯。”
于是杜霰下了床穿上鞋,向叶遥恭恭敬敬行礼:“那徒儿先回去了。”
说着他微微扬起嘴角,转身开门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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