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泠:“殿下可真是……”
“是什么?”
“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承你吉言。”
贺景泠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坐的太久有些脚麻,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外面行人寥寥,仙客来地处祈京最富庶繁华的朱雀大街,乃是祈京最大的酒楼,从这里往外看,街头巷尾万家灯火都能被纳入眼底。
空气中似乎带了湿气,也许是要下雨了,贺景泠的手腕脚踝关节处隐隐作痛,他定了定心神伸手扶在窗边,继续方才的话道:“我最近听说过扶风楼的一桩往事,说的是明王李珩衍在扶风楼被人当众调戏,虽然是许多年前的了,可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何大哥说起这桩事。”
李长泽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站在他身后:“这事倒是稀奇,我这位皇叔素来清高孤傲,怎么会允许这些传闻流出来,查这些三郎费了不少功夫吧。”
贺景泠回头看他:“知道就好。”
李长泽温热的掌心伸过去握住他的手,宽阔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背,将人彻底纳入怀中:“我都记着呢,总觉得结草衔环唯恐不能报你之恩,三郎说我以身相许如何?”
贺景泠被握住的地方有些热,隔着衣物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之人强劲有力的心跳,抬眸看着远方道:“殿下是在自荐枕席吗?”
“不明显吗?”
他们靠得太近,贺景泠几乎能感受到李长泽灼热的呼吸,打在他身上,贴着皮肤在发烫。
他被人搂住腰,转头话还未出口李长泽的吻就落了下来。
*
外面的雨有些凉,元极殿内烛火通明。帝王的咳嗽声频频传出,贺元晟重新给李牧换了盏热茶,小声叮嘱:“陛下,秋后天气也冷下来了,您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李牧摆摆手:“无碍,这几年大齐战事少了,但是天灾不断,今年燕阳受灾最重,国库里的银子入不敷出,去年你去燕阳查的账今年全部又用到了它身上,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海晏河清?还是说朕做的还是不够?”
“陛下励精图治,大齐此后四海宁谧,兆民阜成,陛下创下的是百世基业,天下万民都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李牧又咳了几声,问:“贺卿,你入宫多少年了?”
贺元晟:“回陛下,奴才进宫八年了。”
李牧有些感慨:“八年,过的太快了,瑶华入宫也有八年了,”他合上手中的折子,又重新翻开另一本,“禁军改制是大事,禁军如今要裁减一半以上的人员,这些被裁掉的人如何安置也还是个难题,朝廷一时间朕也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担任统领的职位。”
贺元晟垂眸道:“雷信大将军帐下能人众多,陛下慢慢挑选就是,不必急于一时。”
“朕是有心让林野来担任。”李牧抬头,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喃喃道,“把羽林卫并入禁军,禁军更名为禁卫军。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陛下。”门口任元生低声唤道,“张阁老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李牧止住了方才的话,放下手中的御笔后坐正身体沉声道:“叫阁老进来吧。”
张译如走进来道:“老臣拜见陛下。”
李牧起身走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阁老这个时候来进宫,是有什么要事?”
张译如稍微避开些许,神情恭肃:“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见他如此,李牧收回手背在身后:“阁老有什么事便说罢。”
张译如看了眼李牧身旁的贺元晟,沉声道:“请陛下下旨,严惩提督太监贺元晟。”
贺元晟猛地抬头,极其惊讶地看着他,质问道:“阁老此言何意?”
”年初因为燕阳受灾严重,陛下派提督太监贺元晟前去赈灾,朝廷鼎力支持,常盈仓开仓放粮,举国上下一心,各种物资送往燕阳。可就在今天,祈京城朱雀大街上出现两个几乎衣不蔽体的难民,声称来自燕阳,状告燕阳州官沈济舟康福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以次充好贪墨灾银导致燕阳无数百姓被活活饿死。”
李牧看了眼贺元晟,贺元晟立刻跪下伏地:“陛下,奴才冤枉,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违背皇命啊。”
张译如继续道:“陛下,老臣还没有说完,燕阳一带饿殍遍地,因为死伤太多太多而且官府每次都是草草处理,已致十室九空尸堆如山,燕阳如今已经有瘟疫横行民不聊生,燕阳州官沈济舟一手遮天,如果不是朝中有人为他撑腰,他又如何能瞒天过海以至于现在才从两个幸存的难民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想起今日见到的两个老人的惨状,张译如激动的双目通红,
“陛下,老臣初闻只觉心惊胆寒,燕阳尽管地处偏远可也是我大齐国土,陛下身边小人作祟,百姓所求无法上达天听,实乃国之不幸啊陛下。”他颤巍巍从怀里拿出一张状纸,“这是燕阳百姓亲笔所写万民书,老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御览。”
贺元晟厉声呵斥:”张阁老既然明知那两个百姓是从有瘟疫蔓延的地方来的,还敢将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面呈陛下,是何居心?”
李牧往前走了两步,贺元晟膝行几步挡在李牧面前:“陛下,不可。”
李牧道面无表情道:“阁老是朕身边的股肱之臣,你若执意找死,朕可以成全。”
贺元晟低头伏地张了张嘴,但没在多言,李牧拿过张译如手中厚厚一沓纸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张译如道:“老臣来前已经让人仔细检查过那两个老人,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们绝对不会危害到陛下的龙体康健。”
贺元晟道:“奴才一心替陛下分忧,绝不敢做出有违大齐伤天害理之事,阁老所言燕阳一事就算证据确凿,可朝廷中能人无数,阁老何至于就认为是奴才背主,这样十恶不赦之事,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做不出,请陛下明察。”
”可燕阳一事一直是你贺元晟在主理。”张译如道。
“奴才是奉圣旨办事,有何图谋,去过燕阳的不止奴才一个,阁老难道也是看人说话?”
张译如被堵的哑口无言,面部抖了又抖:“阉人狡诈,陛下身边有贺元晟这等诡诈之辈老臣实难心安,”他不再看贺元晟,痛心疾首道,“贺元晟方才之言意有所指,老臣一生追随先帝和陛下,从无二心,贺公公方才的言论实属诛心,晋王殿下乃天子血脉,老臣纵死不敢随意攀咬,然自古以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保证晋王殿下清白,还请陛下下令彻查。”
这时,一个小太监躬身进来跪在地上,哀声说:”陛下节哀,刚刚祁王府传来消息,齐王殿下薨了……”
第60章 瘟疫
李牧捂着嘴咳嗽不停, 满脸都露出疲色,精神也大不如前。昨夜突闻齐王薨逝的消息,他一夜未能合眼,李牧正值壮年, 自登基以来夙兴夜寐, 殚精竭虑, 奈何膝下子嗣稀薄。李怀安虽素日里性格跋扈,但也是受他宠爱多年,尽管高氏行为不检,他也没想过要齐王的命。
不过短短一夜,李牧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他看着下面争论不休的臣子,忽然觉得疲惫不堪。
“贺元晟一个提督太监,做出这种事来若说背后没有人指示臣绝不相信, 臣请求将他押入邺狱交由羽林卫亲审。”吏部尚书徐安道。
张译如说:“眼下至关重要的是燕阳瘟疫横行, 地方官员沆瀣一气欺瞒朝廷, 知州沈济舟欺上瞒下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请陛下下旨罢免沈济舟, 康福寿等人职务, 将他二人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卿,详查案情,给燕阳百姓一个交代, 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区区一个贺元晟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背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请陛下下旨彻查。”
一群人跪下纷纷言道:“请陛下下旨彻查。”
李牧目光沉沉地看向一旁脸色不佳的李叔同:“晋王, 你有什么话要说?”
“父皇,儿臣身为人子为君分忧, 怎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与儿臣随行的还有巡按御史赵危。燕阳一行皆有赵大人在侧,儿臣若是有过纰漏错处,巡按御史授天子令,我李叔同就是有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在他们中做手脚,今日之事疑点重重,现在就盖棺定论未免为时过早。”李叔同笔直地跪在地上。
“琮儿,赵大人今日被人发现突发心疾死在家中,你这番话要如何取证。”李珩衍突然道。
李叔同一愣:“皇叔此言何意?”
李珩衍道:“查明真相才能还你清白,皇叔是为了你好。”
李叔同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皇叔是怀疑我杀人灭口,然后故意在这里为自己开脱?”
明王在朝会上素来沉默寡言,今日这般,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李珩衍道:“贺元晟不过一个提督太监,燕阳一事除了他陛下也只交于你手上过,皇叔不是怀疑你,而是现在你需要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李珩衍一句话,把李叔同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只要矢口否认便是做贼心虚,不仅不能否认,还要极力支持。可李叔同又没有那么傻,今日这事,分明是冲他来的,若任由朝廷这么查下去,他就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到最后也会被有心之人坐实这个罪名。
“好了,”见他们争论不休,李牧冷声打断,“贺元晟已经被关押了,等沈济舟和康福寿押解入京,这件事自然会有分晓,明王想要真相也不必急于一时。”
李珩衍微微躬身:“陛下说的是,出事的是燕阳百姓,想要真相的是天下臣民,但天下陛下的天下,大齐的天下,臣弟食君之禄,所以不免要问上一问。”
李牧接过刘盛宁递过来的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半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李珩衍,莫了,沉声道:“阁老说得对,当务之急还是想找一个合适的人去燕阳赈灾,瘟疫蔓延尚在可控范围内,不可掉以轻心,诸卿有谁愿意前往?”
朝堂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自古以来任何地方一旦出现瘟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所有感染者集中起来,死者烧掉,活着的隔离开等死了烧掉,能挨到研制出治疗时疫的方子的是少之又少。谁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所有人都朝前方站着的一人看去,竟是太子。
众人齐齐一愣。
太子?
李长泽出列道:“儿臣身为大齐太子,理应为父皇分忧,燕阳瘟疫已然成势,若朝廷迟迟无法决断,恐怕后面更加难以遏制,儿臣身为太子大难当头义不容辞,愿意前往。”
“不可!”张译如激动道,“太子关乎国本,怎可置身险境,陛下,老臣虽然年过六十,可身为人臣,只要朝廷有用得上老臣的地方,老臣都义不容辞,老臣愿意亲赴燕阳。”
有人忍不住道:“阁老年事已高,何必如此。”
李长泽倒是有些意外这个中极殿大学士,张译如与他素来交情一般,多年以前张译如在内阁之中名望并没有现在这么高,他的老师的两朝帝师贺承礼,张译如更多的是给国子监里的皇子公主和世家子弟们授课,说起来,贺景泠也算是他的学生。
李长泽请命去燕阳是有自己的私心,也没想让人替他出头,倒是没想到张译如会拦着。
他一脸坚定道:“阁老所言有理,可孤的命与天下百姓的性命相比孰轻孰重,越是这个时候孤越应该身先士卒,阁老不必多言。”
张译如还想说什么,晋王率先出声道:“皇兄所言极是,燕阳受此大难臣弟有疏忽之责,若不是臣弟而今不便前往,臣弟也愿意将功折罪。”
吏部郎中冯小芸道:“殿下乃国之储君,燕阳眼下瘟疫横行,实在不是殿下该去的地方。”
楚寄远道:“臣附议,请殿下三思。”
徐安看了眼晋王,出列道:“可燕阳接连遭受大灾,朝廷若不派去一个身份地位足够贵重的人,恐怕难以安抚民心啊,历来大灾之后最容易生出民乱,眼下朝中也唯有太子殿下身份足够贵重,殿下也不必事必躬亲,身边有随行的太医院太医,也不必杞人忧天。”
礼部紧随其后,赵无端道:“徐尚书所言有理,不是臣等不愿去,只是今年燕阳各种灾情不断,当地百姓必定是惶惶不安,唯有太子殿下前去才能显示出朝廷的重视。”
楚寄远对赵无端厚颜无耻的嘴角嗤之以鼻,冷哼道:“几位大人这么说晋王殿下前去也不是不行,正好将功折罪。”
李牧冷冷道:“晋王还未洗脱嫌疑,从今日起禁足晋王府,真相一日不明不得外出。”
皇帝一言九鼎,话里话外的意思晋王是不会去燕阳的,留在京中也不是为了受罚,而是等着查明真相。
皇帝之意在明显不过,朝中族人在出列反驳。
李长泽似乎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燕阳再次出事的风声他还是今日才听说,可见背后之人瞒得严实,李怀安已经没了,他留在祈京接下来只会称为众矢之的,倒不如抽身离开,坐山观虎斗。而且燕阳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去那里事成之后他便是民心所向,地位和今日也不可同日而语。
李长泽对着李牧道:“父皇,就让儿臣去吧。”
李牧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道:“既如此,那便太子去吧,太医院中从御医以上的人中挑出半随行,务必护好太子。”
*
“贺大人虽然被暂时收监,但他是明王身边的得力之人,想必明王会有办法救他,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何大哥,你觉得,他是无辜的吗?”贺景泠站在廊下,秋雨丝丝缕缕地斜飞进来,祝安给他拿了件披风,看出来了他心情不好,披风给他迅速披上就跑了。
“这……”何升欲言又止。
这明显是一场局,只是不知道针对的是太子还是晋王,或者说,是皇上。至于贺元晟在四中扮演什么角色,不明真相的时候,谁也没办法轻易下定论。
“朝廷中有人和燕阳州官沆瀣一气才导致了燕阳如今的惨剧,他们把消息瞒得那么严实,极风楼连半点风声都没探到,以至于现在我们如此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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