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悄悄移动了也没人注意,大约到窗户正中间的位置,伏案写题的两个人才抬起头,明晃晃的阳光落在眉眼间,刺得眼睛疼。
长衡余光瞥见君灼还在做题,不知道是不是太简单了,君灼对的还挺多的,终于不再是一整面都是叉号的情况了。看见还在奋笔疾书的手,长衡莫名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热,想起被君灼牵着的感觉。
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席卷全身,涌上心头。
长衡不知道,他在看君灼的同时,君灼也在看他,回想着牵他的手的感觉。
两个人,两具身躯,同一空间,同一时间,思想却在某种程度上的不谋而合。
一指距离,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你想着我,我念着你。
窗外光影斑驳,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被风吹的渐渐向彼此靠近。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从心底生出,变成丝丝缕缕的光线,从身体透出,密密麻麻将两个人包裹。
氛围暧昧不明。
忽然天阴了,阳光消失不见,慢慢互相靠近的不规则的几何图形也不见了踪迹。
一切被黑暗和安静笼罩。
长衡率先反应过来,说:“做完了,拿给我看看。”
君灼回神:“好……”
他开始后悔,后悔在公交车上擅作主张牵了长衡的手。
他应该……荒谬而奇葩的想法如海啸一般涌上脑海。
太特么荒唐了。
君灼想。
靠!
君灼猛然站起身,将长衡吓了一大跳。
“我去洗把脸。”君灼说。
长衡嗯了一声,掏出红笔为君灼批改习题,对的还挺多,满意点头,题海战术还是有效果的。
改完题,长衡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回家刚好吃到妈妈做的饭。不等君灼洗脸回来,长衡主动找君灼,向他说,下午再来讲,今天上午就到这里。顺便夸了他一下,有进步,要继续努力。
回到家,如长衡想的那样,仇杏在小超市门口等他回来一起吃饭。长胜也在,不过他在打麻将,仇杏说了他一句,他便从麻将桌上下来了,和他们一同上楼吃饭。
不少牌友笑着调侃长胜,有了钱之后反倒妻管严了。
长胜红着脸反驳他们,你们这些人懂什么。
刚刚还在阴的天忽然出了太阳。
长衡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就拜托再晚一些醒来吧。
梦会醒,时间会流淌。
日子一天天过,每天都是同样的节奏。不同的是,长衡的身体情况比之前差了很多,一个星期会流一次鼻血,流血的时间不规律,但是流血量没个半小时是止不住的。疗程药一直在吃,病情却越来越不受控制,房间里带血的纸团越来越多,一个口袋都装不完。
昏暗的光线照在长衡苍白的脸上,他坐在书桌前,坚持给君灼整理习题,甚至开始整理没学到的题,怕自己以后没时间整理,趁着还有精力做好准备。
今晚没有月亮,阴阴的薄雾笼罩在夜空,一颗星子,一丝光都不曾见,恐有大雨降临。今晚也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学校就要进行月考了,不知道君灼能不能进步。
这样的天气不像好兆头啊。
胳膊旁边堆放着带血的纸团,埋没在下面的旧手机嗡嗡响个不停。
不用想他都知道是谁发的信息,除了君灼没有别人。这也是这一个月来,君灼养成的习惯,每天晚上都会给他发上百条信息,不管他回不回,只要一到点就发信息。好像给长衡发信息是君灼每天的任务一样。
[蠢货]:长衡打雷了。
[蠢货]:你要不要来我家。
因为之前接过君灼,长衡留意到君灼怕黑,所以他问:不是还有大福陪着你吗?
[蠢货]:大福掉毛,不能进卧室,也不能上床。
[蠢货]:所以你能不能来我家。
-不能。
-明天就要考试了,我得复习。
[蠢货]:你带着东西来我家也能复习。
[蠢货]:顺便还能带着我学习,一举两得多好啊。
-不好。
-我不喜欢复习的时候有人在我身边。
现在是在太晚了,他不想出门折腾自己。
昏暗的室内忽然亮堂起来,紫色的闪电劈开漆黑的夜幕,闷雷滚滚而至,安静的夜变成张着血盆大嘴的猛兽,叫嚣着要把这座小城吞灭。
破旧的手机嗡嗡震动,是君灼打来的视频电话。
长衡点了接听,小小的屏幕里装着一张大脸,听筒里传来沉闷的声音:“啊啊啊啊长衡你快来陪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好黑,好像有鬼在看着我。我可是帮你挡过刀的,我们可是过命的好兄弟,你不能丢我一个人!”
“你这是在哪?”长衡看不清君灼所处的环境,实在太黑了。
“在被窝里啊。”君灼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大床中央隆起一个瑟瑟发抖的小沙丘。
轰隆一声,又是一声闷雷。
“啊啊啊啊啊长衡!”
“你开个灯,就不会害怕了。”
“我不敢出去。”君灼的声音在发抖,看样子是真的害怕。
“啊啊啊长衡有鬼!啊啊啊!”君灼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自己的被子,惊恐大叫。
君灼的叫得实在太过凄惨,长衡心软下来,叹口气道:“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就来。”
“那你快点啊,我真的撑不住了,滚开啊!啊啊别拽我被子!!!”小小的被窝是君灼最后的庇护所,如同小时候一样,只要天一黑,就把整个身体埋入被子中。
实在害怕了躲进衣柜里,睡一夜,等天亮就好。
这次,好像不同了,有人来陪他了。
不顾风雨遮挡,义无反顾来到他身边。
长衡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长衡怕君灼被吓死过去,就没挂电话,没想到一开门,就和仇杏撞见。
这不是偶然,是仇杏一直陪着长衡,每当长衡房间的门缝没有光亮时,仇杏才会回房休息。只是她的陪伴向来无声,长衡不知道罢了。
仇杏满脸愁容,眼眶发红似乎哭过:“衡衡,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
长衡一愣,手一哆嗦,挂断了电话。随即苍白一笑:“没有。妈妈你又在胡思乱想,我身体肯定好了啊,不然医生怎么会放我出院呢。”
仇杏说:“我看你这些天脸色并不是很好,真的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家教太累了?如果太累的话,咱就不教了,你爸现在也不赌了,超市收益还成,我也有工作,家里的花销有着落,你不用那么辛苦,只管学习,然后养好身体。”
长衡说:“妈,没有,是您多想了。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果真不舒服,我肯定会告诉您,让您带我去医院检查的。而且,答应了人家教一年半,也收了钱,肯定要完成任务。不是您告诉我的,做人做事要讲诚信吗。”
仇杏被长衡堵得哑口无言,思量了好一会儿,才说:“身体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妈啊,不用担心钱,妈有办法。”
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长衡不看,也不管:“好。”
仇杏这才想起来问长衡:“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手机停止震动,最终灭掉,母子之间再没有一点光。
长衡说:“家教小孩怕黑,我去看看。”
仇杏说:“这么晚了还要去,要不然我们还不是不做了吧,太折腾人了。”
“就这一次。”长衡说,“我多穿件衣服。”
仇杏不放心,找了一件很厚的外套给长衡穿上,千叮咛万嘱咐,跟到小超市外面,目送长衡离开。
长衡让仇杏回去,不用再跟了。仇杏才犹犹豫豫回了家。
还没走几步,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君灼打来的。
长衡按了接听,听见君灼说话,才知道他哭了。
“为什么要挂电话,你到哪了。”
看见屏幕里红红的眼睛,长衡愕然,好久找回自己的声音:“男孩子哭什么。”
“我怕啊,好像有鬼在我身边飘来飘去,然后伏在我的耳边轻轻吹气,说‘我来找你索命’。”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做亏心事啦?”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种人。”
“那你怕什么。”
“不知道,就是害怕,就是会有鬼来找我。”
是他以前的保姆,喜欢看鬼片,他家是大电视,还有投影仪,保姆经常一看看一天,有时候嫌他吵,就抱着他一起看,还说如果再吵,就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让女鬼陪他玩。
然后天一黑,他就觉得有鬼缠着他。
童年的经历成了他一辈子难以愈合的疤,每次午夜梦回,结的痂便会自动脱落,露出血淋淋的伤痕。长衡大概就是他的创可贴,每次他睡不着,就会找长衡聊天,聊着聊着他就困了,自然而然睡着了。
长衡这个人太无趣了,只会嗯,哦的敷衍他。
他觉得无趣,便会困得很快。
长衡想了想说:“给你讲故事,要不要听?”
“什么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胆子非常小,小到什么程度呢。”
君灼打断他:“你是不是在说我?”
“这会怎么那么聪明了,觉得我在说你了,以前说了那么多次,怎么不见你理解我的意思,”看着屏幕中越来越惊讶的面孔,长衡失笑,“不是说你。你先听我说完。”
“要是说我你就完了。”君灼抖着声音威胁,威胁完安静缩在被窝里听长衡讲话。
“小小的蚂蚁都害怕。于是乎,所有人都会嘲笑他。太多的嘲笑声,他忍受不了,开始寻找变勇敢的办法。和他玩得很好的朋友是这个国度最勇敢的人,所以他虚心向朋友请教变勇敢的办法…… ”
“嗯,然后呢?”注意力都被小故事吸引,君灼没那么害怕,才感到被子中那么闷,那么热。探出脑袋,一点不敢看四周,专注盯着手机屏幕,比打游戏的时候还认真。
“开门。”
长衡到君灼家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一个故事讲不完就到了。
可是君灼不敢开门:“你拿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吧。”
长衡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听见声响的大福急忙跑过来,一双眼睛在黑夜格外明亮,殷红的舌头吐在外面。
长衡说:“大福都比你勇敢。”
君灼不满道:“他是狗,我是人,这能比吗?”
“为什么不能?”长衡推开君灼的房间门,大福被君灼训得很好,到卧室门口便不再敢上前一步。
“都是生命,都有感情,怎么不能比。”
“你理由多。”君灼掀开被子,恨不得整个人扑到长衡身上,“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多辛苦!”
“嗯,睡吧。”
“我陪着你。”
长衡话刚说完,外面轰隆一声,大雨倾盆而下,砸得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
君灼觉得那是鬼在哭,吓得连人带被子蹦到长衡怀里,搂着人不撒手:“不行!我靠!这什么鬼天气!”
长衡罕见没把君灼扔下去,安抚他说:“等这个秋季过去就好了。”
君灼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长衡说:“快了吧,还有两个多月。”
他的身体情况还能撑到冬天的第一场雪吗?
长衡感觉手臂有些酸,把十七岁的娃娃放到床上,扯了被子盖住君灼,声音温柔:“睡吧,我陪着你。接着听刚才的故事吗?”
君灼说:“好。”
“但是我更喜欢你陪着我睡觉。”
“你在,我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我就是怕一个人。”
“要不你也上床睡觉吧。”君灼从小时候就一直在幻想有一个陪自己睡觉的哥哥或者弟弟,这样在黑夜中就不会害怕,不会孤单了。
来来回回都是折腾,长衡索性也不拒绝,脱了衣服躺在君灼身边,幸亏来得及,他没换衣服,穿的睡衣出来的。可是明天怎么办?要起早回家换衣服吧。
“你知道吗长衡。”
“我不知道。”
“我一直希望有个哥哥或者弟弟陪着我,这样我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做你哥。”长衡躺的笔直,双手交扣放在肚子上,说是一具死了千年的尸体都有人信。
“为什么?”君灼不满,“我觉得我应该当大哥。”
“你也说了是你觉得。”长衡说,“再说了,你打得过我吗?”
“打不过。只是现在打不过,没说以后打不过啊。”
长衡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你以后也没机会打了。
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
黑夜中谁也没说话,只剩大雨滴滴答答的声音。
床上躺着两个人,胸膛起伏,呼吸你来我往,格外绵长,格外规律。
长衡以为君灼快睡着了,听见他说:“晚安。”
于是作为礼貌,长衡说:“晚安。”
第64章 白日梦童话
可能是雷雨夜太吵, 也可能是换了个环境,柔软的大床睡得不适应,长衡虽闭着眼睛, 但意识清晰, 一夜未眠。
遥远的天边刚透出来一点亮光长衡就起了床,躺在他身侧的君灼还在呼呼大睡,恐怕连雨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长衡看了一眼睡梦中的人,蜷缩在床上, 露出无害的半张脸,这一个月没怎么好好吃饭,脸颊消瘦不少, 颧骨比刚来时要突出许多。
君灼这一个月只有早晨吃饭, 中午在学校觉得食堂的饭不干净从来不吃, 晚上的时候, 君灼不会做饭, 要么吃点面包垫垫肚子, 要么上床睡觉忍受饥饿, 或者跟着长衡去他家蹭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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