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构出事后,上林苑的戒备立即森严起来,里里外外都是守卫,如同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裴岐心底就算再怎么急躁,也是毫无办法。他望了一会,放下车帘。拿起桌案上的茶抿了一小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擦着瓷底。
一抵达东宫,裴岐就命崔实去禁宫看看。崔实去走了一趟,毫无所获。裴岐不免惴惴不安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被围在上林苑,要是被抓到,恐怕自己也凶多吉少了。裴岐皱起眉目。一天下来,茶饭不思。
夜里。裴岐坐在寝殿的桌子旁,没有什么睡意,他摸了摸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平安符,拇指在上边蹭着。窗户一响,裴岐偏头,一道黑影瞬间撞进来,他眸子一眯,瞬间提起警惕。等看清那道黑影愣住了。
是谢骋。
他急忙走过去,伸手捞住摇摇欲坠正欲倒地的谢骋,目光在他肩膀那道箭矢,瞳孔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他当即抱谢骋在怀里。
谢骋头靠在他怀里,脸色惨白,神情狼狈,气息虚弱:“殿下。”
“先别说话。”裴岐抱他起来,面色急躁。
谢骋头贴在裴岐的胸口,他整整一天都在上林苑躲着,受了一夜的寒,没有进食,身上的箭伤让他也难以忍受。在树上蹲了差不多一天一夜才找到机会赶回来。感受到脸侧传来的温热,谢骋伸出手紧紧攥着裴岐的衣角,高度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稍稍松懈下来。
裴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榻上,到殿外唤崔实进来。随后从榻底下搬出药箱。崔实看到谢骋身上的伤口,心下也是一惊。
“崔实,你帮他处理伤口。”裴岐放药箱到一边,扯开谢骋肩上的衣襟,肩膀裸.露出来,箭头埋在他肩膀的深处,伤口已经恶化,血迹在周围凝固成一团,血肉糜烂,让人触目惊心。
裴岐指尖不自然地颤.抖了下,偏转开头,不再敢看,目光落在了谢脸上身上。谢骋额头上全是冷汗,薄唇咬得紧紧的。
裴岐看着他的神色,顿了一会错开目光,站起来。
崔实站在榻边。熟练地从药箱里找出一把刀刃。
裴岐拿起旁边桌子上的红烛,回到榻边,放到一侧。崔实握住刀刃,在烛火上边烘烤着。
谢骋不太清醒,眼睛半闭,奄奄一息,眸间的人影晃荡,不甚看得清。但他还是艰难地抬起手精准地扯住了裴岐的手。
手被他冰冷的手握住,裴岐望上他苍白的脸,跟着握上他的手。两人双手交握着。崔实准备拔下那箭矢,屏息静气地。伤口被碰到,谢骋冷汗不断地从额头冒出来,低声闷哼起来,唇角紧咬着,几欲咬破。裴岐望着,拿起一块白布,放到他嘴角,轻柔着声音道:“咬这个,别把唇角咬破了。”
听到他的声音,谢骋眼睛瞬间睁开了,泛着水润的黑眸看他一眼,吃力地张开嘴角咬那快白布在嘴里。又瞬间闭上了眼睛。
崔实简单处理一下他伤口外边的腐肉,开始拔他肩膀里的箭矢,崔实一往外边扯,谢骋忍不住痛闷出声,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呼吸粗重。裴岐拿起一边的手帕不断擦着他额头上流出来的汗。
等崔实把那箭矢拔.出去。谢骋浑身虚脱,几欲昏厥。崔实立即把止血的药撒在伤口上,再放下其他伤药,开始包扎起来。
寝殿里的气氛格外凝重。谢骋的手依旧紧紧握着,手臂的青筋暴起。裴岐的手被他握得泛起了一道深色的红痕。
“徐将军,太子殿下正在休息,恐怕不能见您……”
门外小太监的声音传来。
裴岐和崔实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心中一骇。崔实即刻收拾好药箱。
裴岐望一眼已经没有什么意识的谢骋,再看已经把药箱藏好的崔实。正欲说话。
“让开,本将在禀公办事,要是坏了大事,你的命都不够赔。”
“可是,太子殿下在休息,不如奴才先去告知殿下。”
徐鞍当机立断道:“不用,你们给我进去搜!”
眼看门就要被撞开。裴岐迈步出寝殿:“大吵大闹的,发生了何事?”
小太监朝他行礼。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徐鞍垂手作揖道。
裴岐冷下脸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徐鞍解释道:“太子殿下,末将看见有贼人闯进的寝殿里了,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殿下让末将查看一番。”
“什么贼人?孤怎么不知道?”裴岐依旧冷着脸反问。
徐鞍:“太子殿下,末将从上林苑一直追踪到皇宫,末将见那贼人是遁入了东宫里,希望殿下能协助末将办公。”
“有没有父皇的旨意?”裴岐不紧不慢道,“若是有旨意,孤的东宫随意你进出。”
“圣上虽没有旨意说要搜查东宫,但圣上让末将彻查此事,末将只想寻找那贼人,望太子殿下不要为难末将。”徐鞍道,言语之间看似恭敬,实则没一点把裴岐的话放在眼里,看着铁了心要搜查寝殿。
“为什么不是你为难孤,是孤为难你?”裴岐眉眼冷峻,“连旨意都没有就擅闯孤的寝殿,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徐鞍不依不挠道:“末将也不愿打扰太子殿下休息,只是这事过于迫切,圣上非常重视此事,末将只想看一下,殿下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给末将看一下也无妨。殿下这般抗拒属下查看,很难不让末将怀疑。”
裴岐冷笑:“怎么,你以为是孤害的三弟不成?”
“末将不敢,末将并无此意,只是末将亲眼所见那贼人进了太子殿下的寝殿,末将也是迫不得已,还请殿下配合,如果殿下非要阻拦,那就休怪末将了,你们给我搜!”
徐鞍本就是一莽夫,加上左相的势力,皇帝的任重。平时都是跟裴构走得近,向来不怎么把裴岐这个徒有空名的太子放在眼里,这次又督办着这么重要的查案任务。他说着,绕过裴岐,一脚踹开了寝殿的门,带着侍卫冲进去。
门被踹开。裴岐淡眸闪过一抹厉色。
徐鞍带领众侍卫,把寝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除了在殿里站着的崔实,不再见任何人。
徐鞍背脊顿时冒起汗来,垂首作揖,恭敬道:“末将没有找到那贼人,看来是逃跑了,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到太子殿下了,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徐鞍领着侍卫就欲离开。
裴岐暗松了一口气,神色收敛住,沉下声音道:“慢着,徐统领,你把孤这东宫当做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孤就这么不值一提?”
徐鞍面色尴尬,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难堪着脸。
“这一次能这么肆无忌惮的闯孤的寝殿,是不是下一次,你就能借着父皇让你办案的口谕,直接入主东宫,想在东宫干什么就干什么。”裴岐走近他,居高临下地望他,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咄咄逼人,“父皇到东宫这里来,尚且会告诉孤一番,而你不顾孤正在寝殿休息,直接就撞门而入,比父皇还要理所应当。父皇知道徐统领你这么有能耐吗?”
“末将不敢!”徐鞍忙跪下来,额头冒起冷汗,战战兢兢道,“这次是末将逾矩了,末将请求太子殿下责罚。”
裴岐盯着他有说话。在他的注目下,徐鞍只觉得那视线极其胁迫力,他不敢多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只跪着,不敢说话,一时气氛格外的静肃。徐鞍禁不住道:“末将请求太子殿下处罚。”
裴岐注视了许久,才猛甩了一下袖子,背手在身后,眉目满是怒意:“念在你是初犯,孤就不跟你追究,若是有下一次,孤绝不轻饶。”
“谢太子殿下的宽恕,末将日后定不会再犯!”徐鞍道。
“没别的事,你是不是可以离开了?”裴岐压制住眉眼的怒意道。
徐鞍慌乱无措之中抬起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匆忙应答:“是,末将这就告退。”
徐鞍带着那群侍卫匆忙离开了东宫。这番下来,徐鞍隐约感受到裴岐身上跟承帝一样的迫力。虎父无犬子,看来这不被承帝器重的太子,并不是印象中那么平庸无为。
第6章 孤说一份
等徐鞍众人离开。裴岐回到寝殿,抬起脚猛踹了一下桌边的凳子,怒不可遏:“真是好大的本事!”
崔实看他恼怒的样子,不敢说话。
“谢骋去哪里了?”裴岐按捺住心里的怒气问。
他话音刚落,榻上传来一阵动静。谢骋从床顶落下来,趴在榻上,脸色苍白,鼻息微弱。裴岐急忙走过去,把他扶正过来,查看他胸口的伤口。感受到熟悉的体温,谢骋散漫无光的眸子看他一眼。裴岐扶好他的脑袋,给他盖好被子,低声道:“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孤会应对好。”
谢骋闭上眼睛。裴岐扯了扯被襟,转而到一旁的桌子坐下来。崔实立在他身侧。裴岐道:“没别的事,你先去休息,谢骋我看着就行。”
“是,殿下您也要注意休息。”
裴岐点了一下头。在桌案边守了近乎一夜,等将要天明时,终于熬不住打起了瞌睡,才眯了半刻,便被几声咳嗽惊醒。他起站起来,快步走到床边,谢骋闭着眼,在不停地咳嗽。裴岐伸手覆盖在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传来。裴岐望着谢骋神志不清,一脸痛苦咳嗽,薄唇微微一抿,再检查一遍谢骋的伤口。坐在床边思量了一会,为谢骋盖好被子。转身站起来,出到寝殿。
秋日,早晨霜雾浓重。裴岐独自到东宫水榭前,观赏着湖面的风景。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体跌倒在湖面。
“不好了,太子殿下落水了!”后面远远跟着的侍从待了好一会,都不曾见到裴岐的身影,察觉到不妙,立即到湖前,看到裴岐正在水里挣扎,不禁失声:“快来人,快来人,殿下落水了!”
裴岐在冰冷的湖里差不多待了半个时辰,他不太熟悉水性,好在水榭不算深,刚没到他的胸口。他紧紧抱住水榭底下的柱子,身体被冰冷的湖水包围,透切的寒意侵蚀着他的身体。
崔实闻声赶来。当即跳下去捞裴岐,等裴岐从湖里上来,他打了好几个喷嚏。湿漉着身体回到寝殿:“你们都离开吧,由崔实照顾孤就好。”
“是。”
裴岐一旦生病或者身体出现别的状况都是只由崔实一个人照顾,不轻易让别的人近身,东宫的侍从对此见惯不惯了,应声便远离寝殿。
崔实拿起侍从交与他的干衣裳,放到桌子上:“殿下先把衣服给换了吧。”
“等会。”裴岐道。
崔实困惑:“为何?”
“谢骋染了风寒,他身上的伤严重,不医治的话,怕是凶多吉少。”裴岐转身走近床榻前,看着呼吸粗重,脸颊染上不寻常红色的谢骋。崔实了然,不再说话。
裴岐望了一会谢骋,转身坐到桌案边。身上的湿衣服紧贴着身体,湿漉漉的墨发垂在身侧,他身体不如崔实还有谢骋这些练武之人结实,加之打小体弱多病,吹了一些风,身体便开始颤抖起来,唇角泛白,脸色发青。
崔实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道:“殿下换衣服吧。”
“不急。”裴岐继续端坐着,不紧不慢,若无其事地说,只不过他微颤的嘴唇出卖了他。
崔实见他那样,欲言又止。直到衣服半干,裴岐头有些发痛,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站起来:“你先出去,我换衣服。”
崔实应声走出去,顺便把寝殿门给关上。裴岐解开腰腰,除去外套。
谢骋低咳了几声,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他睁眼,视线模糊,艰难到偏侧头。半睡半醒之间,只看到白皙的背脊,他瞬间睁大眼睛。
裴岐换好衣服,把湿漉的衣服放回托盘,让崔实进来:“去找太医过来。”
崔实拿着湿衣服出去。榻边传来几声咳嗽,裴岐立即走过去,看到睁着眼的谢骋:“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谢骋泛着润意的眸子望他,虚弱着声音道:“殿下换衣服的时候。”
裴歧手一顿,接而道:“你染上了风寒,发烧了,别乱动,饿不饿?”
谢骋:“饿。”
“等会我让人给你煮点清淡的膳食,你先睡着。”裴歧道。
谢骋唇角依旧很白,他微微勾起来:“好。”
裴歧起身离开寝殿,到殿外不禁咳嗽了几下,头隐隐发痛。他到书房。
“殿下,太医来了。”门外的小太监说道。
裴歧手不断捏着太阳穴:“让他进来。”
崔实领着太医走进来。裴歧抬起手让太医把脉。太医道:“殿下是受了风寒,微臣给殿下开一个方子,等会微臣便让人把药材送过来。”
裴歧点了一下头。太医又道:“殿下要注意身体,没事还是在寝殿待着,别到处走,不然等病情加重,发热便不好了。”
“知道了。”裴歧道。
太医起身离开。不一会,太医院的人便把药材送过来了。
裴歧看着那些已经分装好的药材:“你让人煮了,顺便命人送点清淡的膳食过来。”
裴歧再补充了一句:“药煮一份即可。”
“可是……”
裴歧咳嗽了几下,眉间略微不耐烦:“孤说一份。”
崔实拿起药递给侍女。裴歧迈步回到寝殿,崔实把膳食送了进去。
裴歧坐在桌案旁边,头依靠在桌面,随意翻看着一本书,昏昏欲睡:“你去喂给谢骋吃。”
崔实把粥放到一侧,唤醒了谢骋。谢骋看了一眼那粥,他转头望向一边桌案上垂头看着书的裴歧,眸子微微偏一暗。他迅速喝完粥,最后又昏睡过去了。
裴歧侧靠在桌子,手靠着脸颊,翻了一会书,跟着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许久,崔实接过侍女煮好的汤药,唤醒他。裴歧睁开眼,脸色有些迷茫,他额头烫得慌,眼角发热,眼尾泛着水润。一时反应不过来。等看到一边煮好的汤药,稍微回神:“你让谢骋喝了。”
“殿下,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崔实担忧地说。
“我没事。”裴歧语气强硬地说,“谢骋受伤了,先让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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