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泽望着黑沉沉的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悲戚:“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会有答案的。”
鸟儿绕着山体盘旋而过,便见山脚背阴处几人耽搁在那儿。
“你看,这不就来了。”
一阵风沙过,罗泽与幻化成人的长淮落在地上,远处传来连连喊叫声。
“不要放手,使劲儿!使劲儿!抓紧我,老罗,老罗。”
朝呼喊声望去,正见一人掉进了沙窝中,双腿已被沙子吞噬,只露出的上半身,而他身前正有两人一左一右捉住他的手,尝试着将他从沙窝里拔出来。沙子松软,两人都趴伏在地上,使不上力,维持这姿势不知多久,也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罗泽一眼看见掉进沙窝中的那人是自己千里迢迢要寻找的老爹,赶紧上前搭手,长淮先他一步赶上去,也就分秒钟的事,便将那人从死神手中夺回。
劫后余生,被救的人躺在地上大喘气儿,另两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年轻一点儿的那个都吓哭了。
“爸,爸……”罗泽将老罗扶起来,给他喂水,老头喝完水,逐渐清醒了些,眼珠子盯着罗泽看了一会儿:“小泽?”
罗泽尴尬了一下,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老罗挠了下脑门,风尘仆仆的脸上半是沙子半是疑惑:“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回光返照了?”
罗泽:“……”
“妈不放心你,给你发信息又不回,叫我过来找你。”
罗泽扯了个牵强的理由。
老罗瞪起眼:“扯谎呢,你妈叫你来这儿找我?我咋不信呢?”
老罗眼光瞟向罗泽身后,那儿正站着个眼熟的人,老罗想了一圈,终于想到了暴雪天这人帮他推车的事:“是……长淮?”
长淮:“叔,是我。”
老罗:“你怎么也在这儿?”
长淮也现编:“原本打算来这附近自驾游,就捎了罗泽一程,听说这边儿有片沙漠挺稀罕,就和他一起过来瞧瞧……”
老罗:“胡闹,罗泽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瞎胡闹。这无人区哪里是随便走的,你没碰见刚刚那沙尘暴……”
“哎呀老罗,你就别啰嗦了,今天幸亏小泽带着朋友来找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然你早陷沙子里去了。”
说话这人是老罗的同事老邢,也是考古队的领队,一路看着罗泽长大,自带几分亲切。
罗泽便喊了一声:“邢叔。”
老邢:“都长这么高了,该娶媳妇了吧,怎么没见你爸为你操心过,老古板就是不着调啊。”
罗泽心道幸亏他不操心。
“您说笑呢。”罗泽递给他水和擦脸的湿巾。
老邢身边坐着个小年轻叫小张,还在哆嗦。罗泽递给他一瓶水,小张抖着手接过,嘴里碎碎念着:“我刚刚看到了一根树藤从地底下伸出来,抓住了罗叔的脚,把罗叔拽到沙坑里去了。”
“别自己吓唬自己,沙漠里哪有什么树藤,你看花眼了吧。”
老邢拍了拍他的背,给他喊魂。
小张:“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罗叔,罗叔,你刚刚怎么掉下去的?”
老罗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说着他低头把裤脚卷起,这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老罗右腿上多出一条青紫的勒痕,宛如一条丑陋的蛇纠缠在他肌肤上,这勒痕色泽深邃,边缘模糊,中央透出几分触目惊心的暗紫,从脚腕延伸到大腿根部。
老罗很诧异,他的皮肤都渗血了,但他感觉不到疼,更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痕迹究竟源于何物。
小张激动道:“你们看你们看,沙里有怪物,就是他把你拽下去的。”
罗泽早在和秦川直播的时候,隐约见过水里的东西,大致知道那是什么模样,看到老罗腿上的淤痕,便明白是同一物所伤。
罗泽走到方才陷落的沙坑前,这片沙地靠近山脚,被山体阴影掩埋,不见日光,蹲地上抛两下,没多久就见湿沙,显然符合水不见日的特性。
罗泽坐在地上,脱下鞋,将脚埋进湿漉漉的沙子中。
“喂,傻小子,你干嘛呢?危险!”身后有人喊。
“我自有分寸。”罗泽回应。
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沙土松动,似有什么贴着脚底板覆上来。
第69章 故地重游
罗泽脚底传来一丝异样, 似有细丝绕进黄沙中,轻轻裹上他的脚踝,低调又不易察觉, 然而这温柔转瞬即逝,绵柔的力道猛然向下一拽, 罗泽的小腿瞬间没入黄沙中。
说时迟那时快, 一只大手伸来, 顺着小腿方向往沙土中一抓,系在脚踝的力道瞬间瓦解,毕长淮向上用力,从地里扯出一条一尺来长的断藤。
所有人震惊了。
小张哇哇乱叫起来:“树妖,树妖。我们一路看到的树骷髅, 都是这妖怪变的。”
老罗拍了一下小张的脑袋:“叫唤个什么, 拿出点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样子来,就你这样怎么当实习生。”
老邢经常在外考古, 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没见过黄沙里长藤蔓,凑过来一看:“这是什么鬼东西?红薯藤?”
罗泽:“……”
树藤如果能说话, 知道自己被认作红薯藤, 估计得捏着嗓子叫骂一通。这哪里是什么红薯藤, 明明是上古流传下来大名鼎鼎叱咤风云的传世惜宝,扶桑木!
罗泽有幸记得扶桑木的模样, 在郭柏锐造就的剧本杀中, 蓬莱金申曾用扶桑锁试探过他,那伸过来的藤蔓上的叶子, 正是这样呈心形,边缘有轻微波浪, 颜色绿中带些紫。
只不过这段藤蔓并没有扶桑木那种茁然的生命力,更透着一股幽凉死气,断裂截面是暗红色,散发着恶心的血腥味,像个吃人的幽灵。
罗泽不敢下断言,心想长淮一定能认出来,他被扶桑锁困在蓬莱数十年,老冤家了,估计化成灰都认得。
“扶桑?”罗泽低声问。
毕长淮虽因扶桑锁吃尽苦头,但评价依然中肯:“扶桑是神木,聚天地灵气,不会堕落到食人血肉,除非……”
他皱了一下好看的眉头:“除非,扶桑木被炼化。”
炼化扶桑木?疯了?
罗泽想起金申手中那个方形木盒,既为神木,怎可能被轻易炼化。
“是金申炼化的?”罗泽开始对那个脑满肠肥的大佬刮目相看:“难道是为了他断了双腿的好大儿?就他那本事,难怪炼得如此邪性。”
长淮沉吟片刻:“千年前的事,什么都可能发生。”
千年前……
罗泽想起直播中秦川挖出来的两具干尸,他在直播的时候没有直说,但能看出来一些端倪。
第一具干尸形成于北宋年间,服饰上的纹样与连泽的衣衫相似,像是登天阁同门,被瞬间吸干精气而死,死前甚至未来得及呼救。
第二具干尸是个金代的商旅,显然是路过此地,被这沙中树藤吸取血肉,铸成树人。
两具干尸前后不过百年时间,毕长淮也说过,连泽死离开后百年内,长留山灵脉断绝,水源干涸,化为一片焦土。
根源在扶桑木?
罗泽:“扶桑木是蓬莱金申的东西,怎么会在长留被炼化?”
毕长淮看着罗泽的眼睛:“因为扶桑魂火在长留。”
罗泽神情一滞,忽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战栗袭遍全身,耳边似响起了尖叫声——他仿佛听见了连泽被拔除魂火时痛苦的呐喊。
“你们俩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什么扶桑木?这玩意儿叫扶桑木?”
不远处老罗向这边喊道。
毕长淮的手在罗泽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目光转向老罗:“罗叔,你们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老罗也不避讳:“最近醴州破获了一起盗墓大案,缴获十几件国家级重要文物,警察抓了盗墓者审问,说是这茫泊有一座山间大墓刚被盗掘,邢队就带着我俩来探探路,先找到位置,后续再做抢救性挖掘。”
老邢:“谁知道特么这么险,一进茫泊就开始刮沙尘暴,幸亏那几个盗墓贼为了立功,给画了地图,绕着东边戈壁凹谷才进得来。那盗墓贼还给了我们几个罗盘,说只有带着这罗盘才能进得去茫泊。”
罗泽:“什么罗盘,让我看看。”
老邢从怀里拿出个怀表一样的东西,罗泽接过来一看,不过是个普通是司南,再翻看背面,一个不起眼的二维码便签惊现眼前。
罗泽用手机对着一扫,扫出了个定风咒。
豪嘛,这才是关键。
好熟悉的作案工具,好眼熟的作案手段,这伙盗墓贼定是有郭柏锐这位仙人指过路。
老邢看着那扫出来的图案,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定风符咒,那伙盗墓的是被高人指点去了墓穴。”罗泽把罗盘还给老邢:“您拿好,回去路上没准还能用。”
老邢接过罗盘,他常年探墓,也知晓这世上有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又见面前两人年纪轻轻不慌不忙,千里迢迢没看出半点狼狈,不禁纳闷:“刚那么大的沙尘暴,你俩怎么过来的?”
罗泽干笑了一下,干脆指着毕长淮道:“我这位朋友几年前在龙虎山学了些道法,善以五行相克解除危难,小小风暴,不在话下。”
老罗凑过来:“嘿,你妈说你最近忙着给人算命,都是这小子教的?”
罗泽不惜得往长淮脸上贴金:“算是吧,长淮哥还会看风水呢,擅长分金定穴,可以帮你们找墓道口。”
老邢老罗连同小张一同看向毕长淮,跟看动物园里的大象一个表情。
毕长淮斯文地挠了挠鼻尖,无奈瞥了一眼罗泽,应承道:“啊,是学了点皮毛,但不是用来盗墓,只是为了看风水。”
老邢常年考古,于风水是个行家,便想探探虚实:“大师给说说,面前这山风水如何?”
毕长淮手指顺着山脊一指:“这座山坐拥龙脉之气,地势北高南低,背水面山左辅右弼,前有名堂开阔,后有玄武靠山,是建造行宫的上上选,如果我猜得没错,早年间茫泊还是一片湖的时候,这里应有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堂。”
老邢遥遥望着那山:“说得有点道理,刚刚我们来时路上,见到不少夯土残迹,被风沙侵蚀得不成样子,千年前这一带应是水米之乡宜人之所。可此山峦藏风聚气,也是建墓葬的风水宝地,可为何你说这山上不是陵墓而是殿堂呢?”
毕长淮:“宜人之时自然是殿堂林立,荒芜之后便成陵墓,也未可知,眼见为实,我们上去瞧瞧。”
毕长淮和邢队在前面开路,引着剩下的人一道向山上去。山体庞大,沟壑连绵,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暴雪埋了半身,荒凉而萧瑟。
罗泽跟在队伍中,瞧着四周光景,脑海中不断闪回陌生的画面。
这条路他好似走过千万次。
只不过记忆中这是条林荫道,层层叠叠的树冠交织成一张翠绿的穹顶,将天空裁剪成一块块不规则的蓝,偶尔有几缕光线穿透这密集的屏障,形成一束束光柱,照耀着下方湿润的青苔和偶尔探头的小草。
他记得,前面有一条小溪,泉水清甜,总是有年轻后生成群结队逗留在水滩捉鱼,留下一片欢声笑语。
他记得左边岩崖上有个天然山洞,坐北面南冬暖夏凉,洞口小肚子大,是初入登天阁的修士修习打坐的地方。
想到这里,罗泽三步并作两步离开队伍,沿着岩崖摸索,黄沙几乎填平了整个山凹,过去高挺的峭壁如今触手可及,罗泽还是在一片面目全非的光景中找到山洞口,被沙子封住,只留出一臂长的月牙形的缝隙。
毕长淮见他蹲在那儿刨沙子。
“你在找什么?”
罗泽:“我记得这里边有个讲经堂。”
毕长淮表情有些古怪,蹲下来帮他一起刨沙。
老邢也跟了过来:“嘶……什么叫记得?你在这儿住过?”
“是算出来的,算出来的……”罗泽给自己找补:“我算出来这里面有空间。”
刚说完,沙子往洞里陷下去一片,露出个幽深的山洞来。
老邢:“我靠,还真有个洞。”
再往里瞧一眼,隐约看见个圆形的蒲团。
老邢一把推开罗泽,猫着身子先进去,一边走一边嘱咐:“大家不要破坏现场,保护好文物。”
小张也提着灯打算跟进去,手电筒往黑暗处一扫,不知看到个什么,脚一软坐在地上,嗷一声叫起来:“尸体,有尸体!好多尸体。”
“你一学考古的怕什么尸体,你不就是跟坟墓里的尸体打交道的嘛。”
老罗在身后给了他一栗子,心里实在后悔带了这么个实习生出来,干啥啥不行,胆子针尖大。
洞口已经挖开了半人高,老罗用手机拍了照,拿着工具沿着沙坡走下去,刚走到底下,大灯一探,登时傻了眼,这哪里是尸体,是一群尸体。
只不过这些尸体,还像是活着一样,他们发髻高挽,用细长的发簪固定,身着宽大道袍,袍身宽松,上面绣着祥云瑞鹤与八卦图,腰带上挂着拂尘、宝剑或各式法器。有的在蒲团上打坐,有的倚在桌前小憩,有的手里握着书,有的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就像时间被封冻,上一刻还是鲜活的生命,下一刻他们身上已落上千年尘埃。
第70章 草台班子
罗泽走进山洞, 看见的就是这样触目惊心的景象,心口被重重一击。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回忆不断涌现, 山洞中每一个身影都那么熟悉,罗泽甚至能想象出每一人的模样、声音以及名字, 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生龙活虎的存在过。
罗泽几乎能确定, 这些都是连泽曾经的袍泽弟兄!
53/62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