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变得急促, 罗泽默默在回忆中将每一个人还原,那些自幼上山相互砥砺的时光,课毕归来谈笑风生的欢乐,都化作猝不及防的回旋刀,戳进心窝间。
旦夕间青年后辈全部殒灭, 原来这就是登天阁衰落的秘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日光透过洞口投射到地面, 尘封的世界像是被撕开一个口子,气流鼓动旧尘埃, 角落里腐朽的桌腿再也支撑不住,刷拉一声断裂开,桌面上油灯杯盏哗啦啦碎落一地。
“啧啧啧。”老罗心疼地直摇头:“可惜了, 可惜了。”
小张不敢一个人站在外头, 磨磨唧唧跟进来, 打量了一圈,惊恐道:“这些人, 像是被定了身, 怎么会坐在那儿就死了,手里还拿着剑。”
老邢将照明灯探近离自己最近的文物前辈, 前辈已化为干尸,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骨骼, 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双目洞开,表情森然。
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会儿,老邢道:“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好像是死在一瞬间,没有丝毫挣扎,不像是中毒,也没有外伤。”
小张:“邢队,这是什么个死法?”
“很邪门,不是正常死亡。”
老邢想来想去,将脸偏向身后,问:“大师觉得,他们是怎么死的?”
毕长淮丝毫不隐瞒:“是被抽干精气而死。”
小张吓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有妖怪吸干了他们的精气?”
毕长淮:“是抽干,像水泵抽干井水那种,一气呵成,不留余地。”
“而且是一次性抽干所有人的精气,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罗泽咬着牙补充道。
谁能做到这些?
小张腿肚子直打哆嗦,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一趟,扒着老邢道:“邢队,邢队,我觉得这次已经有了收获了,还是赶快回去吧,这儿好危险?”
老邢也觉得脊背发凉,遂点头:“要不先到这儿,反正干尸长腿也不能跑,我们带进来的空气会把这些文物氧化,先回去写份报告上报这里的情况,下次做好充足准备带个车队来。”
老邢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身后小张已经爬出了洞口,老罗也跟着出去,毕长淮轻轻拍了一下罗泽,将他从沉思中唤醒:“前尘往事不可追。”
是啊,都是上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罗泽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嗯”了一声,跟在长淮身后。
还没走出洞口,突然听见洞外一声呼叫,走在前头的老邢听出这是自己学生的声音,瞬间钻出洞去,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撵上去。
罗泽和毕长淮跟着出来,但见五步外尘土飞扬,小张胳膊脑袋已经被埋进沙子里,身子扭地跟个案板上的泥鳅一样,老罗和老邢一人抱住他一条腿,都没能拦住他脑袋往沙子里钻。
说是迟那时快,毕长淮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他跑得极快,瞬间便绕到前头,一脚踩到个什么关窍,三指外立刻拱出个土堆,只听咔咔木头断裂的声音,锁住小张的力量顿时一泄而空,小张遂被身后的人拔萝卜一般拔出来,吐出沙子咳了几下,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哭起来。
他头发炸成刺猬,眼泪在脏兮兮的脸上画出几条黑线,是真伤心啊。
“我这……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没……娶媳妇孝顺爸妈,我不想死啊,诶……邢队,你捏我屁股干嘛,你松开。”
老邢也正仰面向上呼呼大喘气儿,听这话把双手抻出来:“谁特么闲着没事捏你屁股,还有啊,你特么孝顺爸妈跟娶不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老罗坐起身:“也不是我,我刚抱着你小腿呢。”
小张一顿,侧过身子,手向屁股下一抓:“那这是谁的手?”
他摸到麻麻赖赖一只不老实的手,与八丈外两人一对视,立刻连滚带爬扑向老邢:“鬼啊……鬼啊。”
“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老邢被他撞得眼冒金星,破口骂了起来,扶着眼镜一看,一只断掉的手正向自己脚边儿爬过来。
破天荒头一次,老邢的三观塌成了地窖,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汗毛张开,立刻跟小张抱成一团。
“鬼啊!!”
还好在这个时候,毕长淮英勇无畏踩住那断手,就像踩住一只路过的蚂蚁,朝三人喊道:“快走。”
“哦哦。”
三人呆若木鸡点着头,转身往来时路上跑,还没走两步,面前沙地鼓起一个个沙堆,一只只皱巴巴黑黢黢的手正从里头探出来。
三人吓得面白如纸,掉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这一扭头,嚎嘛,对面地上裂开一个个大坑,一群脸上长着树皮的两脚兽已经从黄沙中挣扎出来。
那是一群形态扭曲面容诡异的怪物,全身上下被一层粗糙不堪的树皮紧紧包裹,五官被挤压变形,楞着闭不上的眼,张着合不上的口,嗓子里发出沙哑的低吼,手脚支棱在地面,仿佛地狱中的恶鬼从死亡的深渊爬出。
最先爬出来的怪物猛然向前扑来,速度超乎想象地快,那布满树皮的手掌尽是蛮力,扯住小张的裤腿便撕掉半条裤腿下来,小张大呼救命,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余光看见一人一脚踹飞怪物帮自己解了围,便似看见天神降临,缩着脑袋躲在他身后。
老罗和老邢也反应过来,手里拿着手电筒、登山杖驱赶怪物,可是树皮人源源不断从沙土中爬出,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毕长淮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无法保全这三个人。
“快回山洞来。”
罗泽在他们身后喊。
罗泽手中多出两道黄纸,飞出去的瞬间,两排火光如同道旁树一般燃烧起来,开出一条狭窄的路来,怪物遇火猝然退缩,徘徊两侧不敢靠近,被困的人终于得空抱着头跑回山洞中。
一张黄符悬在洞口,危难暂解。
老邢气喘吁吁,紧张地盯着围聚在外头丑陋的树人,又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洞中闲云野鹤的文物前辈,生怕这几个突然暴起,给他们来个前后夹击。
相对于洞外那些满脸树皮张牙舞爪来说,山洞里头的这几位简直不要太美好,恬静端庄,温文尔雅,堪称艺术品。
老邢:“什么玩意儿?怎么还不一样?”
罗泽:“的确不一样,里头的是真的干尸,外头这些,死之前被妖化了。”
老邢眉头一抖:“妖化?”
罗泽面色白的吓人:“这里应该有个强大的树妖,吞噬进入茫泊的过客,吸食他们的血肉,而后把他们变成树妖的一部分。”
老邢看着外头黑压压一群:“这些怪物都是走丢的人?”
罗泽:“是。”
想着自己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老邢后悔不迭,真不该冒险来这一趟,还带着两个队友送命。
老邢:“我们也会变成这样?”
罗泽还真的仔细想了一下:“很难,他们顶多把我们撕碎。”
老邢:“为什么?”
罗泽:“因为攻击我们的不是沙土里的藤蔓,那才是树妖的根系,能把人变成怪物,而面前这些,只是被操纵来攻击我们。”
老邢:“……”
不远处小张嘴里叨叨念经:“真的是妖怪,妖怪吃人,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会不会死在这儿,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没娶媳妇呢,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气氛原本紧张,这一通唠叨便似烈火添薪,众人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最终彻底触怒了邢导师,又一巴掌盖在他脑袋上。
“闭嘴吧你,说什么丧气话。”
罗泽适时从袖中抽出三张黄符,跟个搞推销的一样:“不用怕,我这有护身符,贴身佩戴,以火克木,关键时候能保命,包好包好。”
小张眼中闪出光芒,抢过一张贴在胸前,老邢也拿了张符在手上,拧着眉毛半信半疑。
罗泽将剩下一张递给老罗,老罗倒是犹豫了一下没有伸手。
罗泽催促他:“爸,接着呀!”
老罗看着那符咒,眼仁骤然收缩,喉咙滚了一滚:“你这,靠不靠谱。”
老邢:“老罗你就拿着吧,咋,怕亲儿子害你啊。”
老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一下,伸出右手正准备接,突然一声巨响,身旁沙土爆裂开,从里头闯出个树皮人,冲着罗泽的手臂抓过来。
罗泽向后退开两步,已有人挡在他身前,一脚把怪物踢回沙窝中去,那树人四分五裂,四肢却向四个方向挣扎开,躯干更是不停翻动,俨然是要分化成五截木头继续咬人。
剩下所有人都躲在长淮后头。
罗泽一看这不是办法,他隐约记得这山洞里头开凿过一条密道,通往什么地方,便往墙壁上敲打,文物一个个被推倒,老邢心疼得龇牙咧嘴。
这边战斗已经开始,陆续从沙窝中爬出来的树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毕长淮锤成朽木,胳膊腿满地乱爬,逮着人就撞,三位学者举着专业的考古工具横削竖砍,尖叫着保卫自己。
待活人死人活死人已经烩成一锅粥,罗泽终于循着记忆找到一条密道。
“这里有路,快进来。”
第71章 水落石出
罗泽率先拉着老罗进了密道, 小张和老邢紧跟着过来,长淮堵在洞口断后,只听乒铃乓啷一通响, 也不知有多少怪物折戟沉沙。
密道修得粗糙,很多年没人走, 黑得跟巨龙的咽喉一样, 生死未卜, 小张同学少不得又开始悔不当初的哭泣,惹得老邢跳脚直骂。
罗泽扶着老罗在前面开路,甬道崎岖潮湿,没多久就有积水,罗泽的手稳稳托住老罗手肘, 端得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却又悄咪咪擒拿住他的大穴,没话找话:
“爸, 小心,刚见那大家伙好像踢到了你,胳膊没事儿?”
老罗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罗泽:“你这膝盖可还禁得住?我妈给你买的护膝呢?戴了没?”
老罗眉头微皱, 紧张之余还过脑子想了一下:“你妈啥时候给我买过护膝?”
罗泽谄笑了一下, 又开始胡说八道:“哦, 是我记错了,是您的得意门生, 那个叫周翔的, 前断时间来咱家拜访,知道您膝盖不好, 给送了两对护膝过来,妈还没来得及给你。”
老罗看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什么周翔, 人家叫周翙。”
罗泽:“哦,那个字念呵屋诶会啊。”
罗泽有理由怀疑,外头那些干尸都是被面前这位老罗同志操纵着,所以故意说错些细节,若是假的老罗,即使装得再像,都无法得知这些事,一定会将错就错附和,或者糊弄过去。
谁知老罗不仅仅说对了,更是看穿了他没事找事,音调拔高呵斥起来。
“阴阳怪气作个什么怪,命都保不住了,还操心别的,真是。”
脾气秉性也对,老罗就是个说话硬邦邦的怪老头,这人的确是老罗。
罗泽依旧心事重重。
往前约莫走了一个钟头,甬道陡然向下,空气却更加潮湿,远处传来淅沥沥水声,罗泽心神不宁,向身后看去,毕长淮还没有跟来,可能是被召唤来的怪物太多,被拖住了。
走到一处,通道突然开阔,脚下的路消失于一片水泽中,众人停下步伐。
老邢和小张打灯向四方一照,但见不远处几个小瀑布呼啦啦往下淌水,积出个水潭,黑压压不知深浅,石壁犬牙交错,也看不到远处是什么光景。
罗泽有些意外,他其实并不太记得这条密道通向哪里,来到这似曾相识之处,看到一汪水潭是他没有想到的,他总觉那黑漆漆的水底,潜伏着无尽的苦难与绝望。
“天,这里是在沙漠里?”老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里:“八百里黄沙地,山体中全是水?说出去谁信呐。”
小张:“那些盗墓的不是说,山脚下有潮汐泉水,可能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可我们该往哪里走啊?”
老邢看着黑咕隆咚的水帘洞。
罗泽:“前面有断崖,走不了了,要想活命,拿好我给你们的符,原路折回去。”
小张张大眼眶,不明白罗泽怎么看出前面是断崖的:“那……外面那些妖怪怎么办?”
“等一会儿再出去,妖怪也是要休息的。”
也不能时时刻刻都被操控着。
罗泽说完看着老罗,老头正弯腰低头研究池子里的水。
罗泽心中笃定老罗是有问题的,但终究是他亲爸,摔不得碰不得,只要没死,罗泽就得保他活命。
而剩下的人,只要远离老罗,大抵都会安全。
老邢听罗泽语气十拿九稳,一时不知该不该信他,遂拿出保命符翻来覆去地看:“这是个什么符咒?上面怎么画了一匹马。”
“明明是牛。”
小张纠正指牛为马的领队。
老邢瞅着小张的符咒,果然是一只凶神恶煞的老牛,脑海中蹦出些阴间词汇。
“嘶——这不是牛头马面嘛?”
小张登时吓得有点结巴:“那……不是阴差吗?”
罗泽不得不给两位恶名昭昭的同事洗白白:“这是保一方风调雨顺的镇水牛和驭风马,都是慈悲为怀的守护神将,长的丑了些罢了,不用怕。”
“慈悲为怀?”
老邢怀疑他在瞎扯,但他没证据。
罗泽在袖中摸索,又拿出那个身经百战的驱蚊贴,折成三角,想再挑战一下老罗:“爸,要不咱也戴一个?保个平安?”
罗泽的黄符似乎对老罗有种特殊的魔力,再次递到面前,老罗瞳孔骤然一缩,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身子向后躲闪,嘴里嘟囔:“你这……这玩意儿?能用嘛?”
罗泽:“能用,怎么不能用,要是你被个什么邪灵附身了,这符还能把邪灵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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