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声没有深入探究的想法,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被他留在家里的黑线。他的工作还没着落,存款紧张,一个人还能勉强支撑,但家里多了个胃口不可估量的黑线……他得快点找工作了。
至于对方说的小鸟胃——陆行声每每想起,眉眼都极为柔和。
他转过身继续赶路,但没走多远就被人叫住:“陆行声——”
“?”
齐慧被刘静扶起,她粗鲁地用纸巾擦了擦脸,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你是不是在找人?”
陆行声错愕地微微张嘴,看向她的目光已经转为怀疑:“你……你怎么会知道?而且,我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刘静欲言又止,似乎想要阻止,齐慧却按住对方的手背,并没有过多解释,她只说:“晚上——等今天晚上房间融合——不对,在今天晚上,你要想着807,就像刚刚在楼道里你想着出口一样,等房间融合了,你再出去看。”
齐慧的口吻还残留一丝不明显的哭腔,她再三叮嘱:“807,别忘了。”
*
陆行声曾经怀疑过那人是807的住户——在命案发生后,持续两年的行为戛然而止。
他从一开始的怀疑、担忧、不可置信到最后的半确认,陆行声到现在还记得当时折磨他的情绪。脑袋好似被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罩住,呼吸都在勉强。罩子里有氧气不会立刻让人死亡,但是绵密的折磨从四面八方萦绕他。
在确认前的抵触环节,他当时只有一个愿望:找到他,和他见面。
这样就能排除对方死亡的可能。
但一直以来那人单方面的联系加剧了寻找线索的难度。陆行声请了假,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他从最顶楼一户一户地敲门,一个一个的排除,可由于才发生过命案,这种笨拙的方式让陆行声吃了不少闭门羹,但多多少少也排除掉许多住户。
范围缩小到没开门的住户,他在还未确认的楼层守株待兔或者间接询问邻居进行排查,这种耗时耗力的办法又为他排除了一些人。
用时一天半,整栋楼现存的住户陆行声都摸清了情况,他将符合条件的人圈住,然后自己收拾一番挨个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他露出对着镜子训练过的笑容,气质如春风般温和无害,但近两天只休息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调查,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压得他又在罩子里拼命吸入最后几缕氧气。
——他好像快死了。
陆行声总有这种荒唐的错觉。
面前的男人皱着眉一下拍开他的手背,啪地一声,一种并不尖锐的疼痛浮现在手背上:“搞什么东西?你认错人了。”
男人给了个白眼就走,嘴里骂骂咧咧。
陆行声眼底的笑意逐渐消失,他垂头安静地在名单上划掉一行。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他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眼底蕴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希冀。
“认错人了。”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绕开他直接往里走。
他又划掉第三个数字。
“你好,我是陆行声,我们终于见面了?”
——哥们咱俩认识吗?
“你好,我是陆行声……”
——不买保险。
“你好……”
——不好意思哈,我们以前见过吗?
……
陆行声艰难地划掉最后一个数字,他的手腕开始不听话地颤抖,失眠的日子格外难熬,他猛地深呼吸,闷热的塑料薄膜覆盖他的口鼻,那种窒息感使他双眼充血。
好难受。
心跳得好快。
可能对方不是住在这栋楼里。陆行声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理智却告诉他,按照过去种种,那人应该不会离自己太远。
陆行声将纸揉皱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他走到807门口,屋外过道干干净净,各家房门紧闭。那天的场景又开始不间断地浮现,每一个细节——
黑色裹尸袋最上端未拉紧的地方露出的一缕头发。
空气中隐隐约约让人不适的血腥味。
他被警察推着往后、目光越过每一个模糊的人脸——他看见好大一滩血迹。
“他叫什么名字?”
“李镇。”
“李镇?”
“对咯。”
第22章 线人
黑线明显察觉到陆行声魂不守舍,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它的旧巢?
猎物的记忆给的太吝啬,黑线想尽办法也摸不到关键点,它只能独自焦躁。
陆行声也觉得自己有些钻牛角尖,如果对方真是807的李镇,那这段时间给他送礼物的人又是谁?更不用提对方的存在已经被黑线证实过。
陆行声强打起精神,按照清单采购完回到小区,才到单元门口,比起下楼时闲聊的人多了几个,见到他人,赶紧叫住他:“小陆,周婶是住你对门吧?”
“对。”听见周婶两个字,陆行声停下脚步,朝着几个大爷大妈看过去。
“哎呀你小子心真大诶,听你大妈的话,最近能搬走就搬走吧……”坐在椅子最外边的大妈恨铁不成钢地看他,“这栋楼邪门啊,周婶失踪警察来调查,嘿,你猜怎么着,楼上——就你住的这栋楼楼上,失踪的不止周婶一个人,好多嘞——”
“你少胡诌了!”她旁边的大爷看不惯打断道,“真要你说的失踪那么多人,警察能不通知?你消息比警察来得准?”
“谁胡诌了?”大妈招呼陆行声过来,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挪了挪身体拉着他坐在身边,声音低低的,带着午夜讲恐怖故事的悚然,“小陆,听大妈的,我跟你讲,这楼里12楼一个住户,半年前搬来的,也是个年轻人,因为性格比较沉默,她不怎么串门,周围的人对她不太熟。她租的房子是我朋友的,那朋友说这一季房租没交,电话短信都不回,自己上门发现里面东西还在,人没了。”
说完她啧啧两声:“像不像?这不和周婶的事情一样吗?听说还不止嘞,翻天了翻天了,这楼里好多人想搬走,不少人已经在找房了,你也是,别再住了。”
大爷冷哼一声:“听风就是雨。”
另一个大妈惆怅地摇摇头:“要说周婶啊,日子刚刚要出头,人怎么就出事了?她之前还说娃娃准备要结婚,她正攒钱呢,哎,出这事……”
“谁说不是啊,她年轻的时候就住这里,一住住十多年,她小孩都在这附近上的初中。周婶年轻的时候苦嘞,为了她娃啥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前阵子说她娃要结婚,好多人等着吃喜酒,她那小摊生意也开始好起来……苦命人啊。”
陆行声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有其他人失踪吗?多少?怎么没听见消息?”
“多,我手上的房子没有在这一栋的,我朋友也只有一间,她也害怕,昨天问了其他房东的……”大妈爱怜地拍拍他的胳膊,“好几起,听说都是女生。”
“女生?”陆行声失声道,“全部?之前……不是还有……”
他话没说完,但是其他人明白他的意思。
“反正我知道的都是女生,这么久好像就只有807那一个男的,可惜了,多好的姑娘,爹妈知道了得多心疼。”
“作孽啊这凶手——”
“瞎说什么?积点口德,这些和之前两起不一样,只是失踪,没说死不死,万一不是同一个案子呢。”
陆行声想起家里的黑线,心乱如麻起身道谢,收获了几枚大妈关切的眼神后匆匆回到屋内,鞋还没脱就开始叫着黑线:“这栋楼里,除了周婶,是不是还有其他……”
陆行声说的艰难:“其他和周婶一样的情况?”
黑线只有在涉及到自己问题时才会违心地说谎,它老老实实回答:【对】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见到认识的人一个个消失,并且还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怪物,陆行声心情沉重,有一种无法对人言的憋闷感。
【我也不知道】
就像它对自己的状态一无所知一样:它为什么会和一个弱小的猎物融合意识?为什么没有成功吞噬掉这个猎物——就和其他猎物那样,单纯成为它繁殖的养料?为什么陆行声对它来讲是如此特别?
黑线有很多没能厘清的疑惑,但它没有陆行声想要探究清楚的心情,它只需要和陆行声在一起就行了。
其他猎物死活和它有什么关系呢?
黑线不喜欢陆行声被其他人分掉注意力,卷起的身体轻轻玩弄着他柔软的头发,满足中又带着自己读不懂的不喜将自己埋进发丛。
它不喜欢——这种不喜欢的情绪又被猎物叫做什么?
嫉妒吗?
“那你知道他们消失的事情吗?”
黑线自以为读懂了这句话的含义,陆行声肯定很害怕,它十分自信地给出承诺:【我不知道,但是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陆行声的情绪硬生生被这段话敲碎,眉间的忧愁肉眼可见的减少,“谢谢。”
他又想起什么,口吻更加柔软:“你一直都在保护我。”
“但是这里不能再居住了,这段时间我会找房子,等找到了,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
【你要离开?】
【不要离开】
【不离开】
惊闻噩耗,不管是玩弄头发的、暗戳戳从裤脚往里钻的还是躲在沙发底下探头探脑的,都不约而同直起身体,惊惧之下又是熟悉的悲伤和无措。
陆行声俯身捡起地上的可怜哀求,他含笑道:“要离开的,这里不安全,所以我想问——”
话没说完,又有纸片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安全的!超安全】
黑线恨不得现在、立刻给陆行声展示自己的力量,它的数量不可胜数,具有吞噬一切的能力,可掠夺别人的血肉能量来滋养自己。
它不会感受到疼痛,不管是什么猎物,它都不会让陆行声受一点伤。
黑线们急得团团转,在立刻出现和害怕陆行声被自己的模样吓到这两个念头中进退两难,它只能再三、再四的向他保证:【我会保护你】
会保护你,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你。
直到我的身躯无法分化,直到意识湮灭,彻底死亡。
“我知道的,但是只要搬走就能离未知的危险远一点不是更保险吗?”陆行声不知道黑线的惶恐,只是继续说完刚刚被打断的话,“所以我想问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之后跟着我搬走呢?”
“……”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陆行声心里一咯噔,是他想错了吗?他以为对方会立刻同意:“你需要时间考虑吗?没关系,我现在还需要找房子,不会立刻搬走,你有很长时间去考虑——”
数十张的白纸飘洒在空中,这熟悉的一幕令陆行声恍惚回到了过去,他伸出手拦截半空中的一张,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和上一次表白那么简单:【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是为了表明决心,这句话被不断重复,密密麻麻写满了整张纸,和一开始一两个字就占满整页不同,它已经和人类无异,不仅字迹工整,也能全然掌控字体大小,不会再陷入一开始的窘迫。
看着还往外喷白纸的沙发底座,陆行声忍笑地走过去,屈指轻轻叩响靠近缝隙的地板:“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再写下去我又要收拾好久。”
刚出来半截的纸又咻一下被拖回去,这下是真的忍不住,陆行声胸腔剧烈起伏:“噗哈哈哈哈……”
也被愉悦感染的黑线,不禁抬起数十根身躯戳着白纸,在上面戳出一个个小洞,洞洞连接成了一颗爱心。
得到回复的陆行声一身轻松,他拍了拍裤子站起身:“中午吃什么呢?你有想吃的吗?”
【我不挑食】
黑线开始全方位表现自己:胃口小、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的量它现在还控制不好,不太精确吃多少能匹配它自吹的小鸟胃。它不能太给陆行声压力,黑线时刻谨记。他连自己都养得那么瘦弱,如果自己吃的还多,那陆行声是不是只能吃得更少?
黑线揪心地卷住他柔软的头发:你得多吃一点,进化到像我这么强壮。
半开的厨房响起洗菜声,隔着转角的客厅里,被陆行声打开的电视调到了欢快的儿童节目,在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黑色的人形坐在沙发上,电风扇呼呼作响,吹得冒出的线头都一个劲地在空气中海浪似的摆动。
线人看着幼稚的电视节目,又微微偏头盯着运作的风扇,不远处传来陆行声在厨房忙活的声响……一切的一切都让线人有种不真实的幸福。
好像一切能量都消失不见,它只能瘫软在原地,窗外楼下孩童的打闹声隐隐传来,而后这样的声音逐渐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线人的头颅缓缓转动,波动的能量过于明显,整栋楼好像都发生了无可名状的改变。但是它不在乎,陆行声也不用在乎。
可显然,线人似乎小瞧了这股能量。吃完饭没多久,黑线们就有些烦躁,像是意识里扔进了一团明火。同一时间,之前贮存的能量又活跃地冲刷它、改造它,食欲穷凶极恶地占领理智的高地,有某一瞬间,线人似乎褪去了人类的意识,重新变成那个只知道进化的怪物。
不行……不行……
它得离开。
线人知晓自己对一个柔弱人类的杀伤力有多强,它更无法容忍自己失去理智后会做出伤害陆行声的事情,光是想想就锥心的痛苦。
黑线们在角落里因为这异变而翻涌,但它们还是记得告知陆行声:【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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