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陆行声担忧地跪坐在床边:“你要离开?为什么?”
纸条被他攥在手里,陆行声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会儿时间,说着要在一起的黑线会主动提出离开:“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黑线也不知道原因,它聪明的选择一个较为贴合的理由:【我可能是要进化了】
陆行声怔住,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想起自然界动物的成长节点,似乎都是要选择在一个安全的、熟悉的领地进行,刚才提起的心缓缓落下:“你要去哪里可以告诉我吗?我能为你做什么?”
黑线忍受着意识中的波涛汹涌,第一次主动和陆行声提出分离,这让它心酸,陆行声的体贴又让心酸进化成更加饱满的情绪:【我有另一个巢穴,不要担心。】
黑线想起旧巢中那些照片,潜意识里知道不能让本人看见,不然……恍恍惚惚的理智告诉它,不然它在陆行声心里的形象会变成一个变态。
【等我回来】
陆行声不知道写出这句话的黑线是当即就走,还是等了一会才离开,不管他再说什么,都没有熟悉的偷感很重的纸条推出来:“真的走了……”
他应该习惯分别,但是上一次的分别已经距离他很远很远。陆行声在一个人扛起生活重担后很少和人建立起亲昵关系,于是这样的分离此时显得格外陌生。
进化是需要多久呢?
他对此一无所知。
一天一夜,还是一周?或者需要更久?
他没有能拿来借鉴的例子,陆行声心里惴惴不安,像是第一次被师傅检查刀工、或者第一次被允许做客人点的小菜。
他只能一个劲安慰自己:赤手空拳的人类无法对黑线造成多大的伤害。
陆行声弯下腰,侧脸几乎要贴在地面,他双手撑在地上朝床下看去:以往落满灰尘的地面一尘不染,只是散落了一些黑线不知道从谁家勾来的黑笔和几颗叠到一半的爱心。
陆行声伸手将爱心拿出来,三下五除二地折好。
和黑线自己折的不同,他做不到每颗爱心大小都一模一样,但是对方好像很喜欢,写了很多“喜欢”的纸条,洋洋洒洒到处飞。
他又忍不住想起当时的情形,之前的欢快和现在的沉寂产生巨大的落差,陆行声不知不觉敛起笑容,将爱心和今天买来的一摞草稿纸一同放回去。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要拍拍灰站起来,余光中却突然瞥见一丝异常。
“这是什么?”陆行声重新跪下,右手摸进床底,因为床缝不高,只能容纳一条手臂,他只能在床板盲摸。
指尖划过,微微的刺痒让陆行声整个人都停顿了一秒,随后他将东西抽出来——
一张镌刻岁月的照片被他从床板下摸了出来。照片里是热闹的街景,隆冬的早晨行人匆匆,包子铺蒸腾的热气被定格在这一秒,在所有街景的中央,陆行声裹着灰色的围巾静静在早餐摊跟前排队,优越的身高让整个队列成凸字形。
不知是上天格外优待他,还是照相的人格外欣赏他,被定刻的陆行声小半张脸在朝晖的爱抚下笼罩一层柔和的金光,让陆行声看的都不由得一愣。
他对这个场景丝毫没有印象,也对拍照的人一无所知。
可是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出现在他的床底?
陆行声怔然良久,随后将照片放在床上,继续往里摸索,试图探查一些以往被遗漏的东西。
接下来的半小时,他陆续摸出一些零散的爱心和夹在床板的一个纸团,他抻开纸团,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这……”
纸团里包着的是一些剪下来的指甲和掉落的头发,陆行声当下心里咯噔一声,匆匆将纸团往床头放,因为心情过于复杂手臂不稳,几缕头发飘在地上,陆行声垂眸看着地上的“垃圾”,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黑线收集这些做什么。
是的,除了那张照片的来源有待查证,其他剩下的几个东西大致都是黑线的,
陆行声为难地揉了揉前额,随后还是叹了口气将地上的垃圾捡到纸团里,看着那一言难尽的“垃圾”,刚才分离后的不舍是真的消弭干净。
等它回来,自己得好好问问了。
*
猝不及防和一个半边脑袋都凹下去的人脸面对面,刘静被捂下去的尖叫化成尖刀狠狠刺向心脏。她的血液停止流动,瞳孔缩成针眼大小,刘静牙齿打颤地和脱落眼眶的眼睛打了个对视。
“今天这么早回来?”女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嘴唇高高扬起对着三人打了个招呼。
陈宽脸颊的肉不听话开始颤抖,声音断断续续:“是、是啊。”
齐慧又想起了之前的眼睛,习惯性闭上眼睛,手和刘静的紧紧相握。
好在女人只是表面吓人,她跛着腿往下走,顺着她的动作,陈宽看见她膝盖骨的皮肉几乎没有,白森森的骨头直接暴露在空气里,陈宽赶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女人和几人擦肩而过,到了转角处却忽然没有踪影。刘静一愣,随后缓缓靠近扶手往下瞧,下面安安静静,仿佛刚才只是他们的幻觉。
“走、走了吗?”齐慧嗫嚅问道。
“不见了。”刘静不信邪仰头往上看,“刚刚还在这。”
“别看了,先——”陈宽气息不稳,思绪宕机,现在对他们而言好像没有一个能算得上安全的场所,“先回房间,谁的房间离这最近?”
“我的。”刘静仍对刚才女人消失的事情耿耿于怀,白天居民开始以夜晚的形象出现,这是否也意味着房间的融合也会出现在白天?
三人回到刘静的屋子,立刻关门锁门,几人一进房间都没了骨头似的坐在地上。
陈宽:“现在就剩下我们了。”
齐慧抹了抹眼泪:“我们是不是……”
刘静安抚道:“别放弃。”
她看着陈宽:“你那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四人本来分成两组,她主要跟在捡垃圾的老太太身后看她有没有异常,而陈宽就在她出门后撬锁进去查探,两人配合也是为以防万一老人回去太突然陈宽来不及逃走。
陈宽点点头:“那老太太家绝对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你们说的卧室我进去看了,里面是个男人在住——男性的衣物,生活痕迹很重。按照老太太的年纪,里面的人应该是她儿子或者孙子辈。”
刘静不解:“那为什么问的人都说老太太是一个人?”
陈宽:“要么是其他居民排斥外来的人给了假消息,要么他们也跟我们一样,都不知道。”
齐慧情绪稳下来,也加入道:“可能吗?那老太太都在这生活了七八年了吧?”
陈宽:“这问题一时半会也得不到答案,但是我顺走了一样东西——”他伸手往裤兜里一模,摸出块通体红色的晶石。
“这玩意儿就放在桌上,看起来像是宝石,我只是觉得和那房间不搭就先拿走了。”
“真漂亮,确实像是红宝石。”齐慧接过,对着光看了看,里面不含一丝杂质,折射的暗红光斑落在她脸上。
“比起这个,我觉得刚才……”刘静没有太多留意那块晶石,只是把自己对房间融合的猜想说给他们听,完了补上一句,“老太太如果真有个儿子或者孙子,那他们是凶手的可能性多高?我们要做的是调查出凶手的名字,那最后只要输出名字这个副本就能结束?”
齐慧听闻可以结束副本,脸上爆发出一丝求生的神采,可很快就低落下来:“但现在别说名字了,其他人连有这么号人都不知道,难道我们直接去问老太太?”
三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是刘静打破沉默:“要不……要不试试?”
看着其他两人震惊失色的表情,她赶忙解释道:“第一晚不是也没事吗?我们可以躲在一边,多观察老太太和那卧室的人,而且如果中途他们有沟通,得到的信息不是更多?”
“而且这才初期,现在探索比之后探索的存活率更高。”
陈宽皱眉,看向刘静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质疑:“我们?”
*
陆行声站在门口,少见地露出一丝警惕,他看着还算熟悉的三人,最终将视线落在齐慧身上:“你看起来好多了。”
齐慧没料到第一句会是对方关心的话语,回过神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好了好了,谢谢……”
“有什么事情吗?”
陈宽囧然地朝刘静看去,刘静摸了摸鼻尖:“你好,搬来这么久今天才来认识你。我是刘静,就住在你斜对面,我们之前还见过,你记得吗?”
陆行声点点头:“我记得,你那天好像很害怕我。”
“……”刘静眼睛乱转,语无伦次想将话题岔过去,“哈哈哈我性格怕生……那——这也是我朋友,今天多亏了你,我们上门来感谢一下。”
陈宽提着一袋水果,这是几人在楼下的水果店买的:“礼物。”
陆行声迟疑着婉拒:“不用了——”
“我住在608,他在403,她是902的。”刘静将东西抵在陆行声心口打断道,一一介绍,咬字清楚,仿佛想将这段信息灌进他脑子里。
“……”陆行声干笑两声,“好,我知道了。”
四人僵持在门口,最先受不了的是齐慧:“要不我们走吧。”
陈宽转头看向刘静,等待她的指令。
“我在?”刘静脸不红心不跳,拖长了尾音鼓励地看着陆行声。
陈宽扯了扯齐慧:“要不走吧?”
陆行声手里提着水果,视线在三人间来回扫过,刘静的眼神流露实质的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他还是好脾气地配合:“608。”
陈宽和齐慧俱惊讶地抬起头盯着陆行声,随后爆发出和刘静同样的惊喜。
齐慧赶忙指了指自己:“我在——”
陆行声觉得手里的东西可真烫手,他耳根发烫硬着头皮回答:“902。”
陈宽清了清嗓子:“咳咳。”
陆行声觉得疲惫:“403。”
三人脸上都是压不下的嘴角,刘静眼眶含泪:“陆行声你真是好人!”
“是这样的,403、608和902这三户今晚上要凑在一块打牌,你要来吗?”陈宽热切地看着他。
“不用了谢谢。”陆行声往后退了半步,笑容开始变得僵硬。
“那算了,只有我们——”刘静特意停顿道,“403、608和902在一块算了。”
齐慧小声嘀咕:“这样就行了吗?”
陈宽压低声音:“都这样了应该可以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刘静冲着陆行声笑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三人说着后退几步,陆行声总算有种能呼吸的感觉,正要关门,远处的齐慧又快步凑了过来,再次叮嘱:“除了403、608和902,你要想着自己去看看807知道吗?”
“哎……”齐慧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是陆行声不陌生的怜悯。
人走后,陆行声还站在门口许久,他低头看了看这莫名其妙的礼物,关上门似乎又听见对方的叹息。
她在可怜我。
陆行声不会为陌生人的可怜而自尊心受挫,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再三提起807?那里他应该去看看吗?
以什么理由?
陆行声开始没由来的烦躁,家里恢复成往日安静的氛围,他一个人打扫卫生、一个人吃饭,不会有莫名出现的纸条询问他为什么不高兴,也不会有从缝隙中探出的躯体,偷偷从他视线盲区卷走自己准备的食物。
他没理由对807产生兴趣,直到夜晚降临陆行声躺在床上依旧在想这件事。
“……他想住6楼的,但是我6楼哪有房子……”
6楼?他为什么想要住6楼?有什么必须要住6楼的理由吗?
以往被刻意遗漏的疑点在夜深人静时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搅得陆行声丝毫没有睡意。
“……他看起来挺怪一人,但是缴房租倒是干脆,两年来没一次推后的……”
两年,怎么这么巧,他也到这里住了两年?
陆行声辗转反侧,被子被他卷到一边,明明已经快入秋,可今晚的空气格外燥热,陆行声坐起身子打开灯,他一偏头又看见放在床头柜上那张照片。
神思不属的陆行声径直推门,他还记得冰箱剩下的一罐冰啤酒,或许喝点酒可以成功入睡。这么想着他走出房门,可没走几步他就楞在原地。
陆行声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快步走到电视机旁,睁大了眼看着遍布整面墙的自己——每一个镜头都饱含了拍摄者纯粹的情感,以至于几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抛开简陋的地点、不论攒动的路人,只要看过照片的都能一眼认出里面唯一的、特定的主角。
陆行声思绪骤停,神情一片空白,这样的空白延续了近十分钟之久,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脸一次次掠过:楼梯的转角处露出的小片衣角和他乌黑的发顶,和别人交谈时他微弯的眼睛,还有在门口看见礼物时骤然惊喜的生动神情……陆行声越看越觉得陌生,自己原来长这样吗?
最终他在一幅齐他肩头的海报前站定。
这是陆行声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场景:他站在周婶的小摊前,夜晚打光的吊灯挂在车头,他低头站在窗口静静等待,因为天冷,他用带着手套的双手挡在自己的下半张脸。
灰色羊毛手套温和又柔软,陆行声低眉含笑注视着这份冬日暖心的礼物。
也就是这一瞬,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定格住了。
当清楚这是谁的屋子时,陆行声迅速环顾四周,延续的空白被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所替代,随之而来是无措、是紧张、是在这一场毫无准备相见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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