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践论?我似乎没有在你们文明里看到过这篇文章的内容。”
谢砚冰侵/入陈理所在的那个文明后,早就把一些题材的书籍看了一遍,像这种指导性的文章, 如果存在, 他不应该会忽略。
陈理笑了下:“当然看不见, 因为这不是我们文明的文章。”
“嗯,准确说,是我们利用某种手段,从某些文明里,偷渡了一些东西过来……其中就包含了这些文章, 但它们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靠你的数据检索可是找不到的。”
“偷渡?你们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每个文明都需要有自己的秘密吧?用玄幻一点的词形容, 那可是宗门底蕴。”
不等谢砚冰继续问,陈理便拍拍手,道:“好了,回归正题!”
大概是任务即将结束,陈理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副本之外,对于谢砚冰的问题,给出的回答还是非常难得的在尽职尽责的。……因为不同于往日的一句话,或者几句话的解释,也不同于以前那种带着浓浓谜语人风格的装x式授课方式,这次陈理给出的回答,几乎算是最正经的一次教学了。
对,没错,这一次,他给谢砚冰讲了几个故事!
或者说几个案例……
其实,关于故事和案例,陈理也讲过不少,毕竟无论是对沈子烛还是对谢清方,他都讲过故事。
但那些都是披着现实皮的架空故事,它不一定真的发生,也不一定真的存在,甚至,在某些处理手法上,还能听出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性——搭耳一听就知道是编的那种不真实!
可陈理这次和谢砚冰讲的,却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事例。
因为太普通了,普通到谢砚冰都不需要检索,就能瞬间想出更多类似的、相近的、乃至一模一样的案例。
陈理打了个响指:“案例一,小明是一所学校的普通学生,每天面对着繁多的作业,但总是无心完成,控制不住地分神分心,然后在每次回神后懊恼、指责自己,认为自己不该如此,下次一定好好学习再不摸鱼。提问:小明是否真正想学习?”
谢砚冰愣了一下,犹豫道:“是?”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又顿了一下,这种“犹豫”的语气其实很少出现在他身上,因为谢砚冰判断一件事都是出于逻辑,而不是直觉——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有直觉的存在。
但现在的犹豫,同样不出自犹豫,而是出自于他逻辑判断的错误率。
这个案例判断下,他对结果的判定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几乎与根本没有主观判断,仅是依靠扔硬币一般的“赌”法来进行的答案回答。
陈理一笑:“恭喜你,回答错误。他不想。——理论回顾:判断一个人的想法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请问,这个案例里,小明同学做了什么?”
谢砚冰:“他……什么也没做。”
陈理:“那他想了什么?”
谢砚冰:“想了学习。”
陈理:“想了但是没做,所以真相是他不想学习,他所谓的‘想’学习,是假的想。——由此,该理论可以衍生出第二理论:人通常是习惯性欺骗自己的生物。”
谢砚冰是机械生物,以他这种1就是1,0就是0的绝对思维,是很难想到这一方面的。
那就是,人真正的所想和人真正的所做,本质上是统一的。
如果不统一,说明一定有一方面,正在欺骗自己!
嗯……
通常来说,一般会进行“欺骗”行为的,都是人的“大脑”。
谢砚冰皱眉:“可是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不想学习,那就不学习啊。”为什么要一边骗自己想要学习,然后一边做出不学习的行为呢?
陈理说:“谁知道呢?总有人需要依靠负罪感,来遮掩某些潜意识里做出的行为真相的。嗯,比如说,只要骗自己想学习,谴责自己没学习,让自己生成负罪感,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这次其实没学习的真相了。”
谢砚冰:“……那这样岂不是永远不会进步?”
陈理:“是的。”
谢砚冰:“没有进步,他们也不在意吗?”
陈理:“是的。谎言和欺骗下的自我安慰不会让人进步,也不会让人感觉到自己没有进步,毕竟它能抹掉一切真实的危机,带给人一场虚假且无用的焦虑。”
“……”谢砚冰想了想,“这些是它的负面作用,那它的积极作用是?”
“是能让他们平静地活下去。”陈理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真相的,尤其当这个真相非常残酷时。”
陈理想了想,给谢砚冰讲了第二个案例。
这个案例其实也不算案例吧,是一个同样很有名的“铁屋子”理论。
陈理说:“曾经有一个人提出过一个理论,他假设世界上存在一个铁屋子,没有窗和门,里面关着很多睡着的人,很快就会被闷死了,然而此时有几个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着睡着的人,此时面对一个选择,那就是:要不要叫醒他们?”
“如果喊醒,醒来的人就会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而如果不喊醒,他们反倒不必经历这一段痛苦。当然了,还有更小的概率是,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起推翻这座屋子。”
“针对这个理论,诞生过很多争论,其中一部分人不愿喊醒,因为他们认为,不该让更多人感受到痛苦。”陈理说,“如此,有提问二:这些人是真的不想让更多人感受到痛苦吗?”
“……”谢砚冰又犹豫了,“是?”
“恭喜你,回答错误。他不是。”陈理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喜欢看见谢砚冰这种卡机状态,“理论回顾:判断一个人的想法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请问,这个案例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谢砚冰感觉这个回答有点耳熟。
“那他们想了什么?”陈理问。
“他们想……不让更多人变得痛苦……”谢砚冰感觉这个回答同样有点耳熟,他顿了一下,“不对,他们这次的所‘想’的,本来就是‘不做’。”
案例一里,小明是想学习,但是没学习。
可这个案例里,那些人是不想喊醒,然后也真的没喊醒。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
谢砚冰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差点就让陈理给带进沟里了……
“反应挺快嘛,”陈理扬了扬眉,“但其实还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想的,从根本来说就是错误的,或者是蒙昧的。——不想让更多人痛苦,于是就让他们在无法察觉痛苦的时刻死去?呵,这算什么不想让他们痛苦?”
“真正不想让他们痛苦,应该是砸了那破屋子,让所有人都呼吸到新鲜空气,那才叫不让痛苦。”
“然而,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才是真的不痛苦吗?他们知道。”
“可他们还是要骗自己,这样也算不痛苦。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把握能砸了这屋子,他们没有胆气承担砸屋子失败的责任,所以,他们才要骗自己,这样也算让别人不痛苦啦,这样才能求得他们自己的心理安慰——我可不是没本事啊,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痛苦。”
谢砚冰沉默了十几秒:“可是,陈先生,没本事错了吗?”
不管是欺骗自己想学习以逃避真正地去学习,亦或者欺骗自己想减少他人的痛苦以逃避真正减少痛苦所需要承担的责任,这两件事,听起来都是万事万物中每个人都可能做出的人之常情。
从一开始陈理自己也都说过,人就是一种善于欺骗自己的错误。
可是存在定有其缘由。
为什么人需要欺骗自己?因为人无法承受真相的残酷。
那么,逃避可耻吗?逃避有错吗?
陈理说:“没有错。但连自己没本事都看不出来,还要用别人为借口做自我安慰,这种行为在我眼里比较低端。——可也仅此而已。”
“何况……”陈理眼睛闪了闪,似乎想到什么更遥远的回忆,“对一些人来说,认识到自己正在逃避,其实比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逃避时,要更加轻松。就像有时候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才不会被现实的落差压的喘不过气。”
“所以理论衍生二,真正能伤人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情绪——或者说期待与现实的落差。”
很久之前,有一个人说过一个观点。
他说:真正能伤害人的,不是事实它本身,而是听见这个事实的人,Ta“不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不会让人痛苦,可事实背后延展出的情绪,会让人痛苦。
无论是欺骗自己,还是逃避真相,本质上来说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存在,它是大脑在和身体说着话,说:“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痛苦了,请放过我,请欺骗我。”
能够接受事实与真相的人当然是勇敢者。
可生活不需要那么多勇敢者。
大多数时候,承认自己没那么厉害,那又怎样呢?
……
谢砚冰构建的情感模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它的构建全部来自于实践,是通过一场场任务,一次次情感堆积,所硬生生垒起来的一个经验模型。
然而,好的模型它需要一个核心概念,那个核心概念才是支撑情感模型往下发展的关键。
之前谢砚冰没有,或者说,他构建不出来。
而现在,谢砚冰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一些什么。
人为何需要爱情?因为恐惧孤独。
那么人又为何产生感情?因为人需要发泄痛苦……
而在一个群居社会,孤独很多时候代表死亡;在一个痛苦能迫使人感到绝望的身体里,痛苦也会给予人死亡。由此,你的每一个感知,每一份情绪,每一种情感,它的存在,本质上都是带领生命远离死亡的过程,本质都是一次求生之旅。
求生欲让人学会了欺骗大脑,躲避痛苦的情绪;求生欲让人学会了爱情,学会了让他人先于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陈理微笑道,“最后一个案例。”
“请分析,为何李振玉显示情感最高值达到了‘爱’,但在我离开后,做出的行为是‘没有行动’。”
“……”谢砚冰说,“因为他没有那么爱你,或者说,他对其他事情的爱,超过了对你的爱。”
李振玉为什么会没有行动?
因为在这个陈理精心选择好的时间点,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点去寻找陈理,去寻找他的爱。李振玉的全部时间都被迫卷入了各种斗争与权力之中,他空闲不出来!
空不出来,因而没有行动。
没有行动又证明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陈理并不是第一位优先级。
他所做真正做的这件事,才是第一位优先级。
陈理微笑:“很接近了。那么,‘对其他事情的爱’,这个其他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谢砚冰顿了下:“权力?”
陈理摇头:“那是表征。”
谢砚冰又想了想:“名声?”
陈理继续摇头:“那也是表征。”
“什么是非表征?”谢砚冰有些想不出来了。
“任何为‘自己’而做的事,都是非表征。”陈理说,“与其说李振玉想要权力与名声,不如说他想追求那个能够触摸到权力与名声的他自己。”
“您是说,那个其他事情,是指他自己?”
“对。”
“他爱他自己,胜过爱你?”
“对。”
“……这句话在普世的恋爱关系里似乎不算一句好话,为何您看起来并不难过?”
“因为更多时候,我也爱自己,胜过爱你。”
“更多时候?”
“对。而在某些小部分时候,我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生命。”
“那是什么时候?”
“超越人性之时。”
第78章
李武生一生记忆最深刻的战役, 其实不是最后一场,而是倒数第二场。
在李振玉听见的那个版本里,李武生在倒数第二场里, 因为个人私情所以影响了整个大局, 之后转败为胜, 才成功地能够迎来最后那场所谓的大战。
陈理仔细跟李振玉解释了那场“个人私情”从何而来。
可是陈理没有和李振玉说的细节里, 还藏着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
李武生是怎么转败为胜的?
民间访谈里, 时常提到过前皇帝一共有两个比较器重的儿子, 长相相仿,堪比双胞胎,长兄性格沉稳、性格内敛,而弟弟则跳脱、性格无常许多。但当时起名时,却恰好将两人的名字给取反了,前者名燕,后者名理。
陈燕一直是作为准太子来培养的,他从小学习诗文武略,精通计谋权术,常让人惊叹其才能。
而且他性格善良恭谦让, 哪怕被弟弟抢走了些什么, 也从不怨恨, 或者抱怨,甚至长大以后主动体恤民情,给出了许多站在百姓角度才能想到的建议,这点也让他小小年纪就受到了一些人的尊崇。——虽然也没人知道到底是真尊崇,还是在拍马屁。
总之, 陈燕的才华和人品是毋庸置疑的好。
与他相比,他的弟弟陈理看起来就略显逊色了, 对读书兴趣不大,反而更热衷于艺术与出行,常年独自离宫,为此还被罚了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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