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ophilus已经郁闷两天了,因为他的报道被编辑驳回,并认为是脑袋坏掉的无稽之谈,差点要把他送到契约教堂去做个检查。“城主是多么绅士、负责的男人啊!”那个老头编辑气得胡子都快飞起来了,“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背叛神的事情!”
我几乎是把Theophilus扯出来的,点头哈腰跟编辑道歉,才没有让他失业。
不然我就没有银币买吃的了,他也许不需要吃饭,我需要。
往好处想,只有编辑看过那篇报道,我们大概还没暴露?“我可以让Jenna带个老胶卷相机来到这个世界,也许能照相?”
“不,光影会被骑士技能影响,所以我们世界没有照片这东西……”
“至少先放过Poe吧,你快把他撸秃了!”我从Theophilus怀里抢过那只可怜的小猫,把他放到窗边,让他自己出去找点吃的。我还没告诉Theophilus那个乌鸦权杖的事情,怕他头脑一热就跑出去宣传城主是个杀人犯——再说乌鸦是常用标志,代表着引领通向暗之门的恐怖预兆。光之门的标志则是一本书,很多人类的店铺都会在招牌上放这个。
说实话,我不是不在意地下决斗场,而是我知道螳臂当车的结果。军旅生涯教会我服从,不仅是命令,还有命运。“也许你可以先写点别的?尤金区好像有几个意外死去的人类?”
“鲨鱼袭击,”Theophilus闷闷地说道,“不是你们的鲨鱼,是一种四排牙齿的海洋生物,我们借了名字。红袍骑士竟然没发现,还想隐瞒这件事……”
“好吧,那,着火的商店?”
“烟头点了窗帘,更无聊。”
“河景城主的决斗联谊会?”
“城主,”Theophilus用鼻孔回答我,“尸位素餐,有钱搞联谊会不如加强巡逻,以免有人偷渡进来——”他停住了,然后回头看我,确定我没有因此生气才继续说道:“或者任何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
“你可以成为一个红袍骑士,然后给城主出主意。”
“我还可以在你睡觉的时候把你的胡子全都刮了,”他不是第一天对我的造型有意见了,用各种话说,都是太过邋遢,“你是下巴很短还是很方?”
我们消磨时间就是闲聊,但他不在意人类世界的任何事,我也不主动提。另一个不主动提及的话题就是一个月的期限。Theophilus的哥哥让他收留我一个月,现在只剩下三天了。他的哥哥会出现吗,如果没有,Theophilus还会让我继续白吃白住在这里吗?我不再去决斗场,就没有赚钱的机会了,而我也没办法回我家信箱看有没有新的抚恤金到账。
要说我对他哥哥到底好不好奇——天啊,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怎么讲道理,好奇是应该的。
Theophilus又出门了,只是好似放弃了跟有权有势的人斗法,转而去调查阿罗的一座废弃工厂,据说里面有一些流浪的骑士。而我,纵然喜欢决斗场,但保证安全是第一位的,所以开始找一些……正经的工作,跑腿送货,只是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也许那些追杀我的人想办法混进了城里?
绿色屋棚下的花骑士递过来一盒挂着晶莹露水的鲜花,连带着一个地址和一枚银币作为我的小费。“祝你拥有愉快的一天,”他朝我滑稽地敬了个礼,这儿的邻居都喜欢闲聊,“Theo……Theodore是吧?他是个很难缠的小孩吧,竟然真的有人类会看上他。”
“额,是的。”我不能解释说我们不打算签契约,否则他会察觉。
“真的想好了吗,他可是个断剑骑士,而且脾气很臭。”
“多谢提醒,但我想我会做出判断。”
“祝你好运。”
很熟悉的话语,似乎这是这个世界的下午好或者明天见。我推着刚刚修好的自行车,用那张已经泛黄的地图确认方向。但我刚坐到车座上,旁边便停了一辆马车。马儿仰起头吐气,我侧着身子躲开因它踩踏而飞扬的尘土。
“先生,”驾车的人类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却戴了个精致的礼帽,“我相信那是我主人的包裹,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您一程。”我的警觉可能太过明显,也是周围不少人纷纷抬头看热闹,他立刻说道:“哦别担心我不是什么坏人——愿我的神西别安保佑——你的包裹上应该写着Owens先生和南岸区詹姆斯路299号。”
是的,信息都对得上。
“如果我拒绝呢?”
“那就不太礼貌了,先生。”
他堵住我的路,我也只能将自行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上了马车——马车,天啊,我只在十几岁的时候去法国游学时坐过。车上除了我还有一个穿着褐色披风的年轻女人,兴许有些南美或者非洲血统,但是嘴唇比英格兰人还薄——我不知道为什么骑士也会有各种各样的人种,也许他们的造物者喜欢我们的多元化?这个女孩脸上是深蓝色的螺旋状纹身,只是白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她是……夫人?小姐?保镖?客人?
车窗在她那侧,我只能凭借感觉判断所处的位置,当我意识到我们并未往南岸区走时,已经太迟了。我想要起身敲前面的门板,那个骑士突然掀开披风,将套着剑鞘的长剑挡在我身前。
“嘿,伙计!放松!”我举起手,“我只是想问问去哪儿。”
她没说话,甚至都没多看我一眼。马车越来越颠簸,我们已经偏离了主路,紧接着咣当一声,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蓝色的光波做成的墙壁穿过马车,然后穿过我,消失在我身后。我回头,暗骂了一句。
我们出城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问那个女孩,她不说话,我只能开始判断能否躲过这把剑然后用尾端敲晕她。骑士的锁骨很脆弱,Theophilus说过女性外貌的骑士和男性在身体素质上没区别——然后他嘲讽了我们人类一番——而且甚至因为构造原因视野更开阔。当然,很奇怪的,女性骑士占比少很多,《契约书》说这是因为神深知人类是男权社会,担心自己的子民出去后被欺负。
我没来得及动手,马车停下了。因为惯性我超前扑过去,女孩趁机收手,让我直接摔到了对面的座椅上。“哦你太过分了……”我爬起来,马车门已经打开了,女孩领着我的领子让我往下走。
这是在海岸边的棕榈林里。
我和Theophilus曾穿过这里,进入阿罗。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着我们人类的西装,手里握着文明杖——他就是个人类,脸上没有任何标记。男性,大概三十五岁,混血种族,那种在好莱坞电影里既能演埃及古神也能演拉丁毒枭的长相。一身欧式裁剪的灰色西装,银色的腕表,还有单片眼镜,乌黑的手杖——上帝啊,他是在拍杂志封面吗?我走过去,而车夫和那个女孩已经回到了车上,似乎是不打算听接下来的任何对话。
“我先为Beatrix的野蛮道歉。”
他的眼神落在我肩膀上,我伸手拉好了领口——原来那个女孩叫Beatrix。
“那么你是谁?”
“Ian,这样称呼就可以,”他微微欠身,像是某种贵族的礼仪,“显然你没有听说过我,但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多过你想让别人知道的。”我没有说话,下意识咬紧后槽牙,士兵的直觉让我保持距离。“诺丁汉出生,伦敦东区长大,公立学校毕业后进入英国陆军,”他如数家珍地背诵我的履历,仿佛是背调的人力资源经理,“高士廉卫队第十九连第七小队。”
我看着他,保持士兵的镇定:“然后?”
“很有意思的是,高士廉卫队没有十九连,我也看不出你有任何领军作战的技能,”他可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通过看我紧张失措来做消遣,但我没有遂他的意,“那是一支暗杀小队。在阿富汗的战场上,你们通过刺杀头领试图瓦解恐怖组织。你的前任队长死在轰炸里,而你只担任队长两个月,便被革职。”
我的嘴角抽搐了下,这个Ian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什么角色,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换了个更加优雅的站立姿势,继续说道:“Jenna Webster,三年前受邀来到这个世界,她是你曾经的下属,因为举报士兵杀错平民而被调离一线。你就是其中一个扣动扳机的人,而可怜的死者——上帝保佑——他死于有一个误入恐怖组织的舅舅。”
“那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那是必要的措施。他手上根本没有枪,我们以为的武器,在事后检查时发现,不过是一块风干的羊肉。“士兵听从命令。”
Ian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两年后,你被炮弹击中右侧身体,因伤退役。军队给你的荣誉是上尉称号和MBE勋章,但那笔抚恤金少得可怜。”
“这些都关你什么事?”
“如果教堂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类偷渡进了阿罗,你猜,他们会做什么?”他轻轻地问出这句话,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袖口,“我愿意为你提供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在你的世界,条件是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免费的永远是最贵的,我舔了下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问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样说吧,我习惯防患于未然,没有坏处便是最有利的好处,”他稍稍侧身,“请跟我来。”他说完便转身朝前走,我也只能三步并两步跟上,但也保持了距离。我们进入树林中,沙子越发细腻柔软,阳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的影子。
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可能是具尸体,但我没有闻到任何腐烂或者血腥的味道。
“记得他吗?”Ian没有继续朝前走,示意我自己去翻看。是个骑士,穿着银色的盔甲,盔甲上的布料绣着一只拿着匕首的乌鸦。乌鸦,我脑海中警铃大作,等我掰过他的脑袋才发现,他的一只眼睛不见了。
像是破碎的玩偶,而不是人类那样,会在伤口处长出新鲜的肉芽,慢慢愈合,留下一道肉色的疤痕。但骑士的伤就像是切开一个苹果,切开就合不上——但明明,明明Theophilus说骑士会自愈,我也见过脱离决斗后的骑士重新长出手臂的。
为什么?
这是追杀我的那个骑士,他现在死了——死亡是一个合适的名词吗?对骑士来说,死亡指的是什么?《契约书》说他们的灵魂会被神召回,然后重塑成一个新的骑士,从西边的圣山上走下来,开启新的一段旅程。
所以……肉体丧失了机动性。
死亡,差不多的意思。
“发生了什么?”我回头看向Ian,“我没有杀死他,骑士不会因为被戳中眼睛而死。”
“他死于没有完成任务,没有截走那个目标人类,而被组织处死。”
“组织?什么组织,这个乌鸦吗?你是其中一员?”
“如果你要离开且永不返回,何必知道这些呢?”
“我没说过我要走。”
“你也没说过你要来,但是出了些错误。现在我邀请你做的不过是修正这些错误,”Ian的语气也像是邀请,但阴森到让我觉得背后发凉,他似乎还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无论我是哪方势力,我只想送你回到你所属的世界,提供一些帮助,避免他们再次找到你。”
“如果我拒绝呢?”
“那么他就是一个警告。”Ian的目光落在那具尸体上,似乎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任何的厌恶。“如果你担心Theophilus——理想主义的小记者——我会处理好他的。”
处理。
他知道Theophilus——是啊,他能背下我的简历,当然知道Theophilus收留了我。他会对那个男孩做什么?Ian毫不收敛地向我展示他的威慑力,暗示着碾死我们比碾死蚂蚁还轻松……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一个身穿铠甲的男人骑马而来,没等刹住停稳就跳下来,快步走到Ian身边。
“紧急来信,”那个骑士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我们在高塔的……”
“嘘,”Ian注意到了我在偷听,打断那人,然后微笑着看向我,“抱歉,我需要先行告退,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这项提议。”我想说什么,他打断我:“如果你想通了,我的人会联系你的。”
他牵走了那个骑士的马。我和倒霉的没了交通工具的骑士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马车。
“额,能不能先把我送回老街区?”我很礼貌地问。
“哦,没问题!”他爽快回答,“你是谁啊?”
“送快递的。”
第6章 6
《契约书·起源篇》9:5
骑士行走在大地之上,神便让路边开满花朵成为良田,沟壑里堆满水流成为江河。此乃美丽的恩赐,而非生命的必须。骑士向神询问道路的终点,神说:“你将在走完你所需走的路后死亡,但你不必知路有多长。”
我回到拥挤的街道,打开那扇木门。“Theophilus?”我锁上门,绕到客厅,随即被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磕到墙上的煤油灯,“上帝啊!你在干什么!Theophilus!为什么客厅里有一具尸体!”
“别大惊小怪,人类——”
“大惊小怪?你让我别大惊——天啊,你怎么——”这具尸体看着太眼熟了,虽然没有穿衣服,但他脑后的伤疤明显说明这就是我在棕榈林里见的那个骑士,刚跟我说拜拜不到半小时,就出现在了客厅里,裹着白布——或者是我的被单?我努力平复,按住发胀的额头:“Theophilus,你从哪弄来的这个?”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难得有阳光摄入窗户,灰尘飞扬地更明显。“狩猎队找到送来的,刚到。”
“你的什么,狩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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