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地,挨说了,被远在千里之外的袁大经纪,好一顿絮叨。
盛然也不介意,登了机,借着航班滑行上跑道,等待起飞的几分钟,给闫子钦又发了个信息。
内容比发给他巡哥的简单得多:
“我回老家一趟,扫个墓,明晚回来。”
他和闫子钦之间的交流,仿佛从来不需要原委,打小就这样,像是一种无形的默契。
发完之后,盛然在空乘小姐姐甜美的语音提示下,心满意足将手机切换了飞行模式。
闫子钦在城郊返程的路上,上午他给外公、外婆和母亲扫了墓,告诉他们,母亲的事故即将真相大白,《海星湾》电影的编剧署名,也将在不久之后,归还给母亲。
而他自己,也已在公司拿了股份,掌了权,快要把他爸送进局子里了。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和外公想要的结果,反正他干都干了。
他最恨的,不是他爸闫弘隐瞒母亲的事故,也不是他爸抹去母亲的作品署名。
他与母亲韩芳华相处的年头短,记忆不那么深。
他至今无法释怀的,是跟外公长大的整整八年里,他爸一眼都没来看过他,一个电话都没给他外公打过,对他外公连一声“爸”都没再叫。
这样的爸,别说一个,再来这么一打,他照样抓个把柄往局子里送。
尽管他外公临终前,让他去找他爸,多半还是希望他能跟着他爸,好好长大的。
但他做不到。
……
手机上传来盛然的信息时,闫子钦直接一个电话拨了过去,语音提示对方不在服务区内。
闫子钦将车停在了五环路旁,反手一个电话拨给了助理:
“订一张到H市最快的机票。”
而后,给小瘸子的微信上留了个言,同样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
“好,我去接你。”
第46章 腊月二十九
大型的航班自南向北,翱翔于隆冬时节的万里云层之上。
盛然坐在经济舱后排,帽子口罩全摘了,刚才一顿简单的飞机餐,鸡肉饭搭配小酸奶,小瘸子吃得超满足。
私人行程没有公司报销,他才不当冤大头坐头等舱。
好在临近年关,这趟航班又是飞往北方偏远城市,往来旅客大多都是回家过年的务工人员,没多少粉丝。
盛然得以跟个普通大学生一样,安然在经济舱坐了一路。
三个半小时的航班落地时,盛然手机上,收到了来自闫子钦的那条“我去接你”。
他回了几句语音,表示不用接。
就算是接,随便安排个工作人员,明天等他返程S市,开个车到机场把他捎回去就行。
闫子钦那边没再回音,多半是有拍摄工作在忙。
彼时的小瘸子,环顾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到达大厅。这是座北方数得上名的二线城市,是他母亲的故乡,也是他童年生活过的地方。
即便多年不曾回来,哪条街容易打车、哪里的酒店最便捷、什么地方能买到殡葬用品,以及哪条专线公交直达公墓……
小瘸子通通一清二楚。
只是如今,这座城市再没一个活着的亲人了。
盛然有条不紊地给自己订了个酒店,而后从机场打了个车,直接去市里的小商品批发市场。
那里有卖殡葬用品的一整条街。
盛然从这里置办了成捆的黄纸,几大袋金元宝、天地银行的通用冥币、两把香、还挑了两根拉花、三盆生机盎然的绢花,以及两朵折成扇形、打开来又大又圆的大红花。
小瘸子的家乡有个习俗,祭扫要绑大红花。
墓碑上绑了大红花,代表有子孙后代前来探望。相反那些常年孤零零、光秃秃的石碑,表明着没人再来,门庭凄凉。
盛然的母亲、外公外婆都葬在这里,三个人,两座坟。
几大袋黄纸元宝不算重,反倒是那三盆绢花的花盆底,是实心水泥,有些分量。
小瘸子本就行动不便,提着有些费力,打了个车去酒店,在楼下的小超市,还顺手买了打火机、小剪刀、透明胶带,以及两块崭新的小抹布。
日落西山,从早奔波到晚、电量耗尽的小瘸子,一头扑倒在酒店房间,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S市,闫子钦下午有一个广告拍摄,穿了国际一线奢品男装,五官立体俊朗的大明星,状态满分地完成工作,受到品牌方的一众好评。
只有小助理知道,他们钦哥心里惦记着事。
今晚去H市的机票,还没给他们钦哥订到。
不是小助理办事不力,也不是不上心,而是年根儿底下的腊月二十八,哪有说订票就能订得着的?
更何况他们小闫总要去的那地儿,也不是什么热门城市,每天航班就三趟,再没更多了。
借着换装补妆的工夫,毕业头一年、生怕失去这份工作的小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
“哥,是真没票,都刷一下午了,黄牛那边加价加到顶,也是明天的早班机。”
“高铁呢?”
闫子钦配合着补妆,没回头。
小助理哭丧着脸,将头摇得像磕了药。
春运高峰期,连全价头等舱都没,还能指望高铁?
小助理的手指头都快刷断了,能用的资源人脉都用上了。
再不行,就得召唤太奶了!
他们钦哥咋不说坐地铁呢?!
北方,月影清凉,盛然在酒店休息了一阵,叫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工夫,小瘸子将那两串拉花、三个盆花,以及两朵大红花,搭配摆放得错落有致,漂亮极了。
小瘸子从小受娱乐圈的艺术熏陶,审美还是相当不错的。什么花色、怎么搭配,在摊位看时就想好了。
他要把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的墓碑,装扮得漂漂亮亮、喜气洋洋!
他们走了很多年,要说悲伤,盛然有时候想起,也觉着挺悲伤。但如今更多的,是变着法儿地想让他们扬眉吐气。
毕竟小瘸子的念想,一个一个都埋坟里了。
次日,盛然起了个大早,天还不亮就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精气神儿十足,带着他的全部家当,搭乘熟悉的公墓专线,扫墓去。
家乡这地方,没人认识他。
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的墓地很好找,是整座山侧面最低矮,最便宜的区域。
只是山路不好走,小瘸子提着东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快半个小时,才分别找着外公外婆的合葬墓,以及母亲的墓碑。
整座墓园一片繁盛的花海,每一座石碑上的绢花,都五颜六色争奇斗艳。
盛然从墓园的服务区,领了供祭拜者专用的小水桶,装满水,用新买的小抹布,分别将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的两座墓,擦拭得干干净净。
用带来的各色绢花、拉花、盆花,装饰得花枝招展,艳压周围一整片园区。
小瘸子超满意!
而后他点了香,在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的合葬墓前,分别说了会话。
台词儿是打昨天出发,就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的,算不得心里话。
无非是他很好,他当大明星了,拍戏了,挣钱了……
还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他!
要说心里话,小瘸子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想重生,如果有可能,他想跟妈妈商量商量,下辈子能不能别生他。
盛然在两座坟前,待了三四个小时。
直至中午,才转去焚烧区,用白粉笔分别写下母亲,以及外公、外婆的墓碑上的门牌号和姓名,将黄纸元宝烧得旺旺的。
浓烟夹杂着灰烬,呛得小瘸子直咳嗽。今天来祭扫,怕母亲和外公、外婆认不出,他特意没戴口罩。
焚烧区内,来来往往好几波人。
古老的祭奠方式,在如今的年轻人当中,已经不怎么流行了,大多都是来祭扫时,顺便烧几张纸,意思一下。
没人见过小瘸子这种,翻山越岭地大包小裹搬过来,一烧一大堆。
别人面前一小撮灰烬,小瘸子面前,跟小山似的。
旁边一大哥来借火,看了一眼:
“哟,这是送了多少钱啊?”
“家里人多。”
盛然扬起一张漂亮乖巧的小脸,答得骄傲又自豪。
跟暴发户买大金链子一样。
小瘸子是大明星!
他有钱!
他就是要多多地烧,要让亲人在底下个个当大富豪,财大气粗横着走!
从墓园出来时,天空飘起零星雪花。
一辆出租车停在墓园门口。
与此同时,盛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闫子钦的来电。
他刚接起来,脚步顿住了,惊讶得朝那出租车看了又看。
后排车窗开处,是闫子钦棱角分明的完美侧颜。
小瘸子吓得差点扔了手机转身就跑。
怎么扫个墓还见鬼了?!
闫子钦说来接他,原来不是接机,是这么个接法。
再三确定时空正常,自己没出幻觉、没穿越之后,小瘸子一路小跑,从另一侧上了车。
“闫子钦你是真闲,这都能让你找来。”
“你以前说过。”
“我啥时候说过?”
“好像是刚上大学那年。”
盛然想起来了,上一次回故乡祭扫,是他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第一时间把考上大学的消息,告诉了母亲,以及外公、外婆。
多半是那个时候,随口跟闫子钦提起过,亲人们埋在哪。
他的家乡,其实也就这么一家正八经儿的大型公墓,不难找。
说话间,闫子钦的手机响了,小瘸子偷瞄了一眼,那亮起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两个字:
闫弘。
闫子钦父亲的来电。
闫子钦毫不犹豫地按掉了。
过了一会,电话再响,再被按掉,手机的主人神色波澜不惊,不带半点儿犹豫。
小瘸子眨了眨那双挂了碎雪的弯弯睫毛,没说话。
过年了,闫弘给儿子打电话,没什么奇怪的。更何况闫子钦前些年,的确是在闫弘和姜新月家过年,再加上闫弘和姜新月的两个孩子,一家五口人,虽然别扭,但不冷清。
今年父子间的矛盾大爆发,闹到了要上法庭的地步,闫弘多半是希望跟儿子沟通的。
不过,闫子钦没打算沟通。
他的二十几年人生里,闫弘从未主动与他沟通过什么。
小时候跟在外公身边的日子,多少个逢年佳节,他都尝试着拨通父亲的电话号码,得到的是同样一轮又一轮的拒接。
如今一报还一报。
开往市里的出租车上,盛然忍着晕车,给自己和闫子钦,订了两张今晚返程S市的机票。
今天腊月二十九,是春运客流高峰期。大多是大城市的打工人们回乡过节,像他们这种从二线城市,往大都市飞的,倒不太挤。
盛然勉强抢到了两张全价头等舱。
反正经济舱也没了,闫子钦千里迢迢来家乡接他,回去时,他怎么着也得请人家,乘个头等舱不是?
小瘸子超大方!
午后雪势渐大,盛然饥肠辘辘,带着闫子钦返回市区,到一家当地最有名的百年老店铁锅炖,吃了个心满意足。
店面很大,两人挑的是靠窗的座位,这里可以晒着太阳,看窗外纷飞的大雪。
下雪对小瘸子而言,不算罕见,但能在这么一个节日午后,用过餐罢,坐在窗前悠闲看雪的日子,也寥寥无几。
期间,闫弘的电话又打进来两次,闫子钦挂断后,直接将手机关了机,专心跟小瘸子一道看雪。
当晚,返程S市的航班,由于下雪延误了,两人也不着急,仍旧不疾不徐地乘车赶往机场。
盛然其实很是怀念故乡,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但是不走,他又没什么事可做,故乡连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大过年的他还得住酒店。
北部城市的气温,随着夜幕一同骤降。
所幸头等舱候机室的暖气,开得足,小瘸子将外套脱了,只穿里面一件卫衣。
跟闫子钦一人捧了一杯热咖啡,在外面零下三十几度冻僵了的身子,没一会儿就暖和过来了。
头等舱候机室内,俄式复古装修的电子壁炉,劈啪作响,映着窗外的大雪纷飞,小瘸子心里,有种前所未有安暖。
航班持续延误中,盛然也不着急,一杯咖啡没能打起精神,反倒喝得昏昏欲睡,伏在桌面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身上披着闫子钦的外套。
夜雪越下越大,今早五点多起床,劳累了一整天的小瘸子,再次陷入安暖清甜的睡眠。
梦里,小瘸子看见了他那一辈子清贫的外婆,坐在一座前所未见的大别墅落地窗前,穿着时下最新款的高级羊绒衫、优雅的苏格兰毛呢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精致小吃。
老太太春风满面,周围还有好几个老太太,不断地羡慕恭维,说小瘸子的外婆年轻时,培养出了一个搞科研、做航天的大学教授闺女,如今又培养出个大明星外孙。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小瘸子也想跟着乐。
小瘸子梦里一高兴,笑醒了。
完蛋,该不会是流口水了吧?
小瘸子心虚地抽了张纸巾,偷眼望向四周。
头等舱的候机室,依旧人来人往,墙上的时钟显示23:35分,窗外,依旧暴雪纷飞。
陡然间,他一眼瞥见墙上那块缓缓滚动的电子屏,上面一连串巨大的航班取消红字。
小瘸子揉了揉惺忪朦胧的睡眼。
与此同时,机场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温柔的女声:
“很抱歉,由于天气原因,您乘坐的CZ5210次航班取消,请原谅给您带来的不便……”
小瘸子一个机灵,彻底吓醒了。
嗷!他和闫子钦的航班,取消了!
第47章 一起过年
午夜的头等舱候机室,闫子钦淡定安坐,正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处理工作上的合同文件。
见身旁的少年醒了,抬手把对方滑落的外套,往上拽了拽:
“我订了酒店,再趴会咱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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