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青年忽然嗤笑了一声,他虚弱地喘着气,自嘲道:
“没想到,最后不是死在风明华手里,而是死在我一路护大的人手上。”
“你小我半岁,我一直将你当弟弟看,带着你从牙婆手里逃出,又带着你进镇国公府共事,叫你有机会遇见太子,同贵人相交,没想到,这竟成了今日的祸患之源。”
一口鲜血自青年口中吐出,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假若……真的能重来一回,我希望,再不要遇到你。”
心口传来一阵钝痛,风欢意跪了下来,看向地上没有声息的人,失神的呢喃道:
“为什么,你说的那些事,我都没有记忆了?”
他突然问了一声:
“009,你说我喜欢穆泽宇,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喜欢他的理由?”
风欢意的目光落到血泊中的青年身上,声音渐渐发颤:
“为什么,风亭说的事情,我一件都不记得了?”
一声机器音自脑海中传来,细细倾听,会发现,这位叫009的系统,语气带着些惊慌:
“他在说谎,那些都是他随口编的,宿主,你不要被他骗了。”
风欢意沉默了许久,慢慢摇了摇头:
“不,他不会说谎,说谎的不是他。”
他忽然拔高了声音,向着心内的系统喊道:
“是你!009!一直以来,都是你在骗我!”
“你这个小偷!把我的记忆还回来!”
见骗不到人,009也没了耐心,冷笑着威胁:
“来不及了,这个世界正在崩塌,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重启,继续同我合作,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要么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在你临死前,丢失的记忆也会回来。”
随着009的话音落下,周围的景物忽然开始扭曲、闪现,果真如它所言,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许风亭看不到风欢意此刻的表情,许久后,当地上人的身躯都开始慢慢羽化之时,他才听到一声艰涩的:
“好,我同你合作。”
周围的世界渐渐崩塌,闪现出大片大片的空白,带过一场场曾经的惊梦,在眼前翻涌重现,那些记得的,不记得的细节,许风亭全都想起来了。
至此,一切皆明。
原来,他一直在以风欢意的视角做梦。
原来,那个青衣人,竟然是自己。
梦境交叠着错乱,颠倒着扭曲,又被蹂躏着撕碎,最后彻底消散,化作星星点点的碎片,恍若一树梨花飘落,吹向更早更早的过去。
那些尘封的记忆,终于被主人寻到了一丝踪迹。
拥挤的屋舍里,围着一群闹哄哄的孩子,他们都在商量着稍后的考试,作弊的作弊,临时抱佛脚的抱佛脚。
只有沨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垂下的脖颈让人想到柔顺的铃兰花茎,不争不抢,他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听说,这是唯一一个自愿进来的孩子。
“你为什么会来这?”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安静的孩子抬起头,明显地呆了呆,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漂亮得像是他在市集里,偷偷瞧过好几眼的瓷娃娃。
窗外正开着灿烂的梨花,一阵风过,温温柔柔地打落树梢,有几片飘到了眼前人的乌发之上,瓷娃娃的头上别上了花,更漂亮了。
“你怎么不说话?”
漂亮的娃娃催人开口了,小孩瞬间回神,收回目光,小声地说:
“爹爹死了,我想给他安葬。”
哦,原来是卖身葬父呢。
“你为什么不准备一下呢?阿婆说,答得最好的一批人,会送到官家当小厮呢,剩下的人,就要送到一个什么馆里,不太好。”
这娃娃听话没听完全,只知道那个什么馆不是好地方,大家都争着要去更好的地方当小厮,因此说得也不是很清楚。
一直缩在角落的孩子低着头,心想这人之前应是养尊处优的主,竟然连南风馆都不知道。
他心里倒是明亮得很,但是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我不够聪明,就不争了,送到哪都是命。”
瓷娃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只觉得对方听话得过分了,他凑近了些,避开那群吵闹的孩子,同身旁之人低语道:
“那些书我都曾学过的,虽然有些事记不清了,但这些书我都记得,届时你坐我边上,我帮你呀。”
小孩抬起头,不解:
“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人还要什么理由,我觉着你人好,就帮了。”
窗外的梨花簌簌而下,裹着一树春风,越过院内的高墙,落到了门口的马车上。
几日前的小孩脸上多了笑,不敢置信:
“我们真的出来了?听说要去镇国公府,这可是大将军的府邸,真的能轮到我们?”
他的身旁,正坐着几日前扬言要帮自己的人,那娃娃倦倦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出来了,不过这只是第一轮呢,待进了府,还得由将军亲自挑人,我们先休息会吧。”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睡好,宅院里的小孩都太闹了,吵得他心烦,如今可算是逃离魔窟了。
马车一路驶至镇国公府,才刚下车,管家便拿着纸薄,逐一询问各人的姓名,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个孩子面前多停了几眼,温声问:
“叫什么?”
小孩脆生生地答道:
“亭亭。”
管家点点头,写上这个名字,跟着又圈了圈,他继续问向旁边的小孩:
“你呢?”
小孩喏喏地半晌没说话。
他没有名字,爹爹从来都喊他赔钱货。
那个叫亭亭的孩子突然出声了,替身旁的小孩答道:
“他叫欢意,欢喜如意的欢意。”
孩童稚嫩的声音愈来愈远,带着前尘旧梦,似梨云般悠悠飘走,脑海内,系统的提示音越来越大声了些:
“连接进度百分之九十九,百分之一百……连接成功,传送中……传送成功,任务奖励已掉落:健康的身体。请宿主及时查收。”
鼻尖涌入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一道女声自耳畔响起:
“风亭,你终于醒了!”
风亭睁开眼,骤然从异世归来,他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看向身旁的护士,许久,终于将人认了出来,哑着嗓子犹疑喊了一声:
“……媛媛姐?”
这是从小一直照顾着他的护士姐姐,她现在的年龄,其实应该喊阿姨了,但是许风亭喊习惯了,刘媛媛也没纠正,毕竟,哪个女人不愿意被喊得年轻些呢。
“诶,是我,我去喊医生来给你看看。”
刘媛媛一走,风亭就在心内喊了一声:
“001。”
没有回应。
是与他解绑了吗?
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呢。
病房内,传来一阵轻轻地叹息声。
听说重症监护室的病人醒了,主治医师很快就赶了过来,这一检查,直接变了脸色,怀疑是机器坏了:
“怎么可能……全好了,这具身体怎么会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风亭躺在病床上,看着老医生抓耳挠腮,忍不住提醒了一声:
“有没有可能,是我的病好了?”
老医生不太相信,还是喊来了维修的人,直到对方也点头说没问题,才不得不相信这个医学奇迹。
风亭笑着恭喜了一句:
“把我治好了,您应该可以升职了,恭喜。”
闻言,老医生却是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床上的青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只留下一句:
“正好夫人也在医院,我喊她来看看,你们俩聊聊吧,有些事也该说开了。”
风亭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他从这位医生的口中,听出了点谎言的味道。
妈妈,似乎有什么事瞒着他。
第54章 别来相忆
许母生得很年轻, 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年轻,这几年几乎没怎么变化,进来的时候, 手里还拎着一提保温盒。
风亭错愕了一瞬, 怀疑是隔壁病房的亲属走错了门。
母亲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更是从未有过哪一次,愿意亲自下厨, 给他带点家里的吃食。
可是那张脸,又熟悉极了, 于是犹疑地喊了一声:
“妈妈?”
许母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她雷厉风行惯了,人前一直是严肃刻薄的模样,如今看着昏睡醒来的孩子,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瞧着。
医院仿佛成了公司,这位女总裁看来的目光, 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是否达到了合格标准。
又是这种眼神。
风亭垂下眸子,轻轻地问了一句:
“您为什么不进来呢?不进来,看看我吗?”
许母这才走了进来, 将保温盒搁置在床头柜上,继而在风亭面前坐下,问出了第一句话: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话的语气并不温柔, 甚至有些冷硬,却叫风亭心下微喜, 他摇了摇头,抬眼看来的目光带着孺慕:
“没有不舒服, 让您担心了。”
许母没有接下这话,只是将目光落地青年的左胸:
“医生说你的病全好了,就连心脏那的问题也没了。”
风亭点点头,他知道母亲一直很关心自己的心脏,于是抓起对方的手,将其覆上了心口:
“您摸摸,现在很健康。”
感知到手下蓬勃跃动的心跳,许母的眉目轻舒,感慨道:
“的确比之前有劲多了,这样的话,我也能放心了。”
风亭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母亲,仔仔细细瞧了好半晌,才敢确认下来:
妈妈竟然笑了,她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是因为自己的病好了吗?
会带他回家吗?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便见许母突然站起了身,似乎是要离开。
风亭连忙伸手,攥住女人的衣角:
“我的病好了,您不带我回家吗?”
许母回过头,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个要求,愣了愣,才给出回复:
“……你在医院再住几天吧。”
风亭不解,他的身体明明已经好了,为什么还要在医院里待着?
思及医生离去前留下的那句话,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语气带着试探:
“妈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许母的神情闪过一瞬间的不自然,但是很快就被她掩饰了下来:
“没什么事,别多想。”
她伸出手,摸了摸青年的脑袋,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你的身体才刚刚恢复,我只是不放心而已,在医院多留几天,让医生好好观察一下,好吗?”
母亲从未有过如此温柔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是对他的关心,风亭怔怔地看着对方,渐渐松了手:
“……好,都听您的。”
许母满意地点点头,走出了病房。
今日的这番探望让风亭很高兴,余光瞥到床头柜上的保温盒,以为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吃食,于是伸出手,有些期待地拧开了盖。
却在下一刻,错愕地眨了眨眼:
里面只有一些排骨碎,和喝剩下的汤。
原来,这并不是给他带的。
早在探望他之前,妈妈就已经给另一个人带过了饭。
风亭落寞地垂下眸子,看着空空如也的保温盒发呆。
这里是许家的私人医院,平时会有亲戚来看病,遇到关系好的,母亲的确会来探望一番,但哪怕如此,也不可能亲自下厨,更遑论朋友或是熟人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让妈妈这样在意?
许母并未离开多久,将盖子重新拧好后,风亭提着保温盒追了出去,正值饭点,过道上没什么人,他一路往前走,在医生的休息室前停了下来。
休息室的门没关,一眼便能看见里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是胡医生,另一个,则是许母。
想着二人或许在谈什么正事,风亭没有打扰,靠在门外的墙上安静地等着,里面的谈话就这样落入耳畔:
“……他有知情权,您应该告诉他实情的。”
听到胡医生的话,许母的反应很平淡:
“告诉他实话,然后等着他跑吗?”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开口时,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
“你不会心软了吧?这可是我们早就说好的事情,养大他,本来就是为了那颗心,不是吗?”
胡医生沉默了半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承认,我的确是心软了,但是夫人,您就没有一点犹豫吗?假如真的做了换心手术,他会死的。”
他的语气微顿,追忆道:
“我也算是看着风亭长大,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打麻药的时候不哭不闹,发病的时候也不会大喊大叫,夫人,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不知道,你下一次来探望是什么时候。”
“或许,正好碰上他打麻药,或许,正好碰上他发病,又或许,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所以他一直在为你的到来做准备。”
“他说,妈妈喜欢安静听话的孩子,希望每一次你来的时候,都能更喜欢他一点。”
“夫人,风亭很爱您这个母亲,您真的狠得下心吗?”
室内传来一阵长久的沉默,风亭悄悄凑到门口,探出了头,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母亲的背影。
女人依旧坐得笔挺,像是一把寒铁铸造的剑,一旦出鞘,就绝不后退,她的声音冰冷极了:
49/58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