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该来捕鱼。
生活在水里的鱼不是依靠嗅觉躲避鸟类天敌,闻不到金雕身上的危险气息,有几只活泼的甚至已经开始围着金溟的爪子乱转,时不时朝着泡在水里像极了枯枝的跗蹠撞一下,撞了满嘴的泥嘎巴儿,只好遗憾地游开。
金溟咽着口水耐心等待,即便是食物已送到脚边,以他的速度徒嘴去抓也不能十拿九稳,或者说,基本没可能。
昨天他试过,除了啃到几嘴淤泥和呛得半死,毫无收获。
即便金溟信心满满地凭借现代人类文明知识,比如光的折射什么的,已经预判了鱼的走向,但鱼儿在水里太灵活,太滑溜,而且太有劲儿。
鱼尾一甩,抽得他找不着北,根本咬不住。
不过金溟信誓旦旦向白隼保证今天一定有鱼、不是忧郁,自然也不是说大话。
人在自然界万千物种中能自称高级动物,除了丰富的情感,在物质上的体现便是善于利用工具。
身体作为一只鸟已经给猛禽界丢了鸟,灵魂作为一个人自然不能再给人类丢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初生小鱼爱好奇。
几只瘦瘦小小还没金溟鸟爪子大的小鱼从木桩上游过,很快便发现了被固定在木头里的虫子。
金溟依旧抱着石头盖一动不动。
虫子在水里被小鱼撕扯着,很快便引起哄抢。
在这娱乐项目匮乏的小湖沼里,哄抢踩踏非但没有引起群众恐慌,反而惹得鱼儿们争相呼唤,摩肩接踵,鱼头攒动,全都往这片浅水区挤。
虫被鱼吃,鱼被鸟吃,这是再正常不过的食物链规则,就连花草树木拿肉做肥料都会长得更壮一点。
金溟常年野外观察,并不会以泛滥的烂好心将这一幕定义为残忍。
只是他现在成了这条食物链中的一环,不免有些感慨。
“一鲸落,万物生。”金溟叹了口气,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天要下雨,鸟要吃饭,谢谢你了,小虫子。”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不是穿成一只鸟,而是穿成一条虫子……
感恩,阿门,阿弥陀佛,无量寿佛……
金溟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看着已经在鱼嘴中碎尸万段的虫子,发自肺腑把中外神佛全感谢了个遍。
忽然就觉得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很美好呢。
几条肥硕的大鱼远远赶过来挤热闹,仗着身型欺负弱小,挤进木头里大快朵颐。
就是这个时候!
金溟眼睛一亮,抱着石头盖扑进水里。
木头桩子里的水被石头盖挤压着从预先凿好的侧边排水小洞里流出去,没有造成水压阻力。
而那三条大鱼却逃生无门,四处乱撞,不是撞在厚实的木头内壁上,就是撞在石头上,甚至鱼头顶着鱼头,直接互相撞晕了对方。
金溟用尽全力再加上石头自身的重量都差点没盖住,险些被木桩中的鱼撞出来。
直到木桩里传来的震动小下来,金溟才小心翼翼抱住木桩从水里爬起来。
收获满载的金溟不禁感慨,果然是没见过社会险恶的小东西啊,这么粗制滥造的渔兜都能逮住鱼。
金溟抬头看了看东边斜斜升高的太阳,他本来想着今天能吃上午饭就心满意足了,没想到连早饭都赶上了。
难怪要设立休渔期,不然鱼类这个智商的生物,即便繁衍能力强大,也禁不住这种买一送全家的投胎法。
金溟把木桩放在湖边,想了想,又往远处挪了挪,才慢慢掀开石盖。他还什么都没看清,眼前一黑,就听噼里啪啦,一条鱼从木桩里翻腾出去,顺道抽了他一个嘴巴子,堪堪落在湖边,连着番儿地打挺扑棱,朝水里蹦去。
金溟慌忙拿翅膀捂住那条充满活力的鱼,滚得满身是泥。
“这么大劲儿,肯定肉嫩,就是你了。”金溟把妄图越狱的鱼叼回木桩里,心满意足。
喜滋滋地清点了收获,金溟把几条小鱼仔扔回水里。
小鱼仔落回水中,懵了一瞬,立刻滑溜地弹开,钻进水草里。
金溟眯着眼笑眯眯,望着浮动的水草,寄予厚望地说:“多吃饭多运动,等长大点我们再相见。”
**
穿越成一只鸟的第三天,今天终于有肉吃了。
鱼肉也是肉。
金溟回到山洞,雄赳赳气昂昂地把木桩“啪嗒”一声墩在白隼面前。
白隼歪过头研究那个石头盖子,没能领会到金溟溢满全身的骄傲情绪。
金溟,“……”
金溟低下头,恍然大悟。
NG!这条重新来。
金溟把石盖打开,三条挤作一团的肥鱼乍见光明,立刻又扑腾起来。
他托着石头盖,昂头站立得像个希腊雕塑,所剩不多的黑羽毛每一根都精神抖擞地立着,在光的反射下泛着金光,争先恐后地说,快,夸我!就现在。
白隼眼里顿时放光——紧紧盯着木桩里的鱼,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
金溟等了一会儿,才发觉白隼根本没看他……
“这三条鱼都是早饭,可以都吃掉。下午我再去抓,从今天开始,以后咱们至少一日两餐。”金溟豪气干云地大翅膀一挥。
“……”白隼眨了眨眼,才开始思索这个时候自己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
慢半拍的白隼还没想好该怎么捧场,金溟已经换了话题,他把石盖抱到水潭边,笑眯眯道:“你看这块石头,长得多懂事。抓鱼的时候能当盖子,抓完鱼还能当案板,待会儿我就用这个案板给你做……”
金溟絮絮叨叨地在水里洗案板,一面回过头,就看见白隼正仰着脖子努力吞咽,墨色的尖喙露出一条鱼尾巴尖儿,徒劳地扑腾着滑进白隼的嘴里。
“生鱼片……”
金溟呆愣愣地看了看石头,又看了看白隼。
好像……他们不太需要案板。
白隼察觉到金溟正盯着它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把头扭到一边,偷偷抿着嘴回味那条鱼。
“好吃吗?”金溟把洗干净的石头放下,看了看木桩里的大肥鱼,感觉早餐的量可能不太够。
圆圆的黑眼睛眨了眨,白隼沉思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白吃白拿,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小是小了点,跟它平时抓的比,也不太肥,没吃出什么味儿来。不过饿了三天,现在给它吃什么都香。
当然,除了继续吃草!
“这样吃能消化吗?”金溟笑着抬翅膀摸了摸白隼的头。
“……”
感觉到白隼脖颈一僵,金溟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翅膀颤颤巍巍地,大脑飞速运转,也想不出还能做点什么补救措施,才能让白隼待会儿打他打得轻一点。
金溟把双翅张开,认真做好护栏工作,挺了挺胸,认命地闭上眼。
打就打吧,快点打完好吃饭。
当饭前运动了。
黑翅膀下的白隼动了!
紧接着,因紧闭而不住颤抖的眼睛猛然张开,金溟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白隼轻轻转动脖颈,拿软软的白脑袋顶在金溟羽毛稀稀拉拉的腹部,蹭了蹭!
啊啊啊!这是什么国王待遇!
金溟激动得浑身颤抖。
果然,要养熟一只小动物,老鹰也好老虎也好,还是得靠吃的。
再傲娇的小动物,也没有一条小鱼干搞不定的。
金溟拿爪子把木桩拽过来,使劲儿推到白隼面前,吃!管够!
整个鱼塘都是你的。
第14章 鱼脍
饿意被那一条囫囵吞进肚的鱼勾起,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白隼喉咙滚动,在金溟炯炯的目光盯视中略显尴尬。
为五斗米折腰是绝不可能的,但为一条鱼低头……未尝不可。
白隼稍一犹豫便敏捷利落地低下头。
它刚把喙伸到木桩边上,就听金溟忽然喊:“等会儿。”
白隼的动作一顿,疑惑而戒备地转了转眼珠。
哼,它就知道,哪有白吃的东西。
白隼冷着脸,昂着头,打算先听听逮了两条小破鱼、尾巴就要翘上天的金溟想提什么条件,结果却眼睁睁看着金溟把剩下的两条中更大的一条叼走了。
其实那是三条中最大的一条,刚才白隼偷吃时,一直盯着那条,但没好意思上来就拿。
哼,刚才说得这么大方,临到嘴边儿又舍不得了。
果然是只会花言巧语。
亏它刚才还在想,等伤好了捕一头最好吃的鹿还给金溟。
算了,几条破鱼,还只兔子就够了。
白隼一口把剩下的那条在它眼里小得不能塞牙缝,但是在金溟眼里已经肥得可以当一顿饭的鱼吞下肚。
它伸长脖子意犹未尽地从木桩里舔了两口水,咂巴着嘴偷偷去看那条被金溟叼走的鱼。
金溟把鱼叼走,却没有立刻吃掉,而是走到洞口边,扇着翅膀猛力甩头,把那条鱼摔在了石壁上。
白隼面颊抽了抽,“……”
虽然那条鱼在三条之中已经最大,但其实也没大到哪儿去,而且已经出水了,没这个必要吧。
它捕食时的确会把反抗力气大的猎物抓到高空中再摔下来,但鱼出了水就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了,还要这么摔一下,是饭前的仪式感吗?
可真能整事儿。
难怪昨天已经逮到鱼都能被水鼬抢走。
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谁捕到猎物不是抓紧吞进肚子里。
它小时候好不容易捕到点肉,吃得稍微慢点就会被半路抢走,白白耗费了力气,没填饱肚子也就算了,跑得再稍微慢点,还会被恃强凌弱的强盗打一顿。
若因此受了伤,下回更不容易捕到吃的。
金溟到底是靠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真令鸟费解。
鱼儿摔在石壁上,“啪唧”一声响,又软软地弹落到地上,鱼尾勉强扑腾了两下,便晕死过去不再动弹了。
金溟把摔晕的鱼捡起来,放到石案板上,咬合了两下尖喙。
一物多用,金色的多功能弯钩尖喙眨眼成了给鱼开膛破肚的尖刀。
金溟拿爪子按住鱼,撅起屁股弓着背用尖喙剖鱼,才划拉开鱼肚子就觉得头晕眼花。
这个姿势和倒立无异,他从早晨忙到现在,腹内空空,倒得满肚子酸水都要吐出来了。
“呕”一声,金溟一头扎进水潭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才把呕吐感咽下去。
喝了一肚子冷水的金溟爬起来再接着宰鱼,尖喙刮过鱼鳞,腥味直冲鼻子。
金溟边宰鱼边不停干呕,多功能刮刀功能太齐全也不好,嗅觉功能可以暂时关闭吗?
过了一会儿,刨鱼胆的金溟又想关闭味觉功能。
如果接下来都要以鱼为主食的话,看来磨一把石刀是很有必要的。
即便原始丛林里几乎找不到比金雕的尖喙更锋利的东西,但工具和器官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既然有会利用工具的高智商,又何必如此为难自己。
本想跟白隼展示一下自己优越饮食品味的金溟立刻决定,狗不嫌家贫,鸟也不能嫌饭丑,随便剖一剖就好了,反正白隼这种落后的山野村鸟肯定没见过高级料理,由得他胡吹。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不知多久,数不清停下来扎进水潭里喝了几通凉水的金师傅终于端出一盘碎得像猪饲料似的生鱼片,鱼头鱼尾没舍得扔,摆在两端,精心做成一个鱼形摆盘,还认真地往粉嫩的鱼肉上点缀了几片绿油油的荠菜叶。
“这一定是三星米其林厨师才有的手艺和品味吧。”精分的金溟在心里为自己在线打call。
金大厨谦虚地表示,哪里哪里,也就正常水平吧。
“……”白隼眨了眨眼,与那条死不瞑目的鱼默默对视着。
死白的鱼眼珠子泛着诡异的光。
“这叫生鱼……”金溟“鱼”了半天,实在没好意思说出那个“片”字,最终拉长的腔调拐了个弯儿,“这叫鱼脍。”
白隼满眼疑惑,歪着头认真看,觉得自己都快看成斗鸡眼了,也没看出这一堆碎尸哪里有“块”,别以为它什么都不懂,这得叫鱼沫儿。
“‘脍’是指切细的生肉,一种起源很早的烹饪方式。这渊源说起来可就了不得了。”金溟进入睁着眼胡说八道模式,“这种吃法在我们那儿特别流行,从古至今流行了几千年。有品位的……鸟才这么吃。”
白隼敏锐地抓住关键词“有品味”,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哦,原来金溟这种大病叫做“品味”。
还是个遗传病。
几千年都没有治好的吗?
“这么做能最大程度保持鱼肉的鲜嫩……”金溟侃大山的轻快音调忽然慢下来。
这么说好像不太对,应该是白隼那种离了水直接吞的吃法更鲜嫩。
“这么做能让鱼肉更好吃。”
算了,多说多错,还是别叭叭了,鱼肉再放会儿该不新鲜了。于是金溟简明扼要下了定义。
更好吃!
白隼眼里又开始放光。
“快尝尝吧。”金溟笑眯眯地把石案板往白隼面前推了推。
原来这条鱼也是给它的?
白隼打量着金溟,黑眼珠转来转去,它觉得自己忽然很不舒服,可是又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头。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律动的感觉麻麻痒痒,像是生病了,不过这种感觉又不太讨厌。
“真的很好吃。”金溟叼了一口鱼脍,三两下咽了,给白隼做了示范,“没有毒,可以吃。”
野生动物的防范心理很重,除非食物十分匮乏,不然不会轻易尝试不能确定是否安全的东西。毕竟野外没有医疗,每次尝试都是以生命为代价,风险太大。
金溟自以为白隼这点小心思,自己拿捏得稳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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