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虎觉得鸟类绝对是所有动物里求偶最奔放、最虔诚的。
春天一到,但凡是个能筑巢的树枝,必然落着跳舞、唱歌、送礼物或者漱食的鸟类,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一心求偶、至死不渝。
这种时候雄鸟为了展示自己甚至打起架来连天敌都不躲。
春天的鸟类是最疯狂的,不用强行解释,它能理解。
“没错,鸟都这样。”金溟松了口气,心理负担稍稍得到减轻。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金溟决定先和华南虎拉近关系,这样才能有更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哦,忘了介绍,”华南虎一拍脑门,刻意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张冷酷的侧脸,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道,“我叫虎啸天。”
金溟呆了一瞬,“霸气。”
虎啸天得意地抖了抖胡须,正要夸金溟有品味,就听他又说,“那孔雀公主说的‘啸啸’就是你咯?”
看来玉卿和银角争地盘的打架,果然是“啸啸”从中挑事。
“……”虎啸天低头舔了会儿爪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小名儿。”
紧接着它转头问海玉卿:“孔雀是不是说我坏话?”
海玉卿不理它,它又问金溟,“孔雀说了我什么坏话?”
海玉卿抬起头,睨了它一眼,言简意赅地终结了虎啸天的好奇心,“你又打不过它。”
海玉卿话不多的时候最有杀伤力,这句话的潜台词直中靶心,彻底伤了虎啸天的自尊心。
“没说什么,就提了个名字,”金溟赶紧转移话题,“你们从小就认识的?”
“嗯,一块儿长大的。”虎啸天气得胡子直抖,又不知该跟谁发火,冷着脸强调,“现在不太熟。”
金溟,“……”
老虎和蛇鹫一块儿长大?
“它提起你,倒没有生分的意思。”金溟未免刚才的话引起老虎和蛇鹫的龃龉,想要调和两句。
“生不生分有什么用,”虎啸天耸耸肩,有些落寞,“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就分道扬镳了。”
虎啸天黑黄相间的皮毛在火光的明亮与洞里的昏暗交织中有些模糊,金溟从那张毛茸茸的侧脸里仿佛感受到一种压抑的哀叹。
“你想做什么?”金溟忍不住轻声问。
“我想……”虎啸天转过头看了看金溟,又低下看着在石板上蜷曲着滋滋冒油的肉片,良久,说,“吃烤肉。”
“……”金溟努力把跑偏的话题带回来,试探道,“孔雀好像不爱吃蛇,它吃过烤肉吗?”
“蛇鹫怎么会不爱吃蛇?”虎啸天笑道。
金溟感觉那落寞的笑容里暗藏着一种讽刺。
“下回抓点蛇来,我给你们做炒龙袍。”虎啸天毛爪子一挥,豪迈地给金溟亮了新菜式。
“……”金溟惊了,“炒……龙袍?”
“就是蛇皮,叫龙袍是不是很霸气。” 虎啸天拍了拍脑门,“哦,你不知道‘龙’是什么吧。那是一种充满智慧和希望的动物,很漂亮的,可以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不过它已经不存在了。”
“……”金溟心说,金雕是应该不知道“龙”,但更应该不知道的是“袍”吧。
“为什么?”海玉卿吃够了烤蜂巢,凑过来强行插入话题。
“因为它总是无视自然规则地呼风唤雨,所以不被允许存在。”虎啸天道。
“谁不允许?”海玉卿忽然很有兴趣,想知道这么厉害的龙被谁打死了。
“不知道,也许是它自己吧。”
烤熟的肉片在油星迸溅中逐渐蜷曲,虎啸天没空再解释,它把肉片从石板上捡出来,又铺上一层生肉,把每个步骤仔细讲解了一遍,问,“会烤了吗?用石板烤很简单,熟了拿起来就行了。”
金溟点点头,这种烤法不像昨天那样,需要考虑火势,肉片被虎啸天撕得薄而均匀,随便翻翻面等着熟就好了。
而海玉卿看到放在面前的烤肉片,立刻不再关心龙了。
虎啸天闻了闻煨在石灶旁的那包烤蜂巢,站起来,“这个再捂着一会儿就不好吃了,我得回去了。你们吃完记得把石灶推倒,不要被看见。石板过几天我有空再来取。”
虎啸天带走了一半烤蜂巢和蜂皇浆,还有昨天的鹿角。海玉卿正沉浸在吃烤肉的快乐中,不知是不是没看到,总之没有制止。金溟埋头烤肉,假装自己也没有看到。
海玉卿吃完虎啸天烤好的第一批肉片,围在石板旁,根本等不了,烤好一片吃一片。
金溟被海玉卿吃肉的速度逼得手忙脚乱,边拣熟的边铺生的,他思索着虎啸天的话,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听明白。
海玉卿自己吃上几片,就要叼着喂他一片,金溟决定必须早日纠正这个行为,便严辞拒绝。
“不喜欢吃这样烤的?”海玉卿被拒绝了好几次,冥思苦想,找不到原因。
“不是不喜欢吃。”金溟打算趁机对它讲明白。
“那为什么不吃?”海玉卿不由分说,比金溟更会趁机,立刻把烤肉塞进他刚张开的嘴里。
“吹一吹,不烫了。”海玉卿掰着金溟的脸,见他不肯咽,想了想,凑过来给他吹凉。
“……”顺序做的不太对,但这不重要。
金溟含着那块烤肉进退两难,正纠结着要不要严厉地吐掉,就此给海玉卿立下规矩,忽然想到了虎啸天。
虎啸天说它想吃烤肉,可是它并没有吃。
昨天没怎么吃,今天也没有。
“不吃不代表不喜欢。”金溟机械地把堵在嘴里的肉咽下去,觉得自己想通了,又好像没想通。
“喜欢就吃呀,不够我去抓。”海玉卿见金溟终于接受了它喂的肉,高高兴兴又塞给他一片。
它仿佛是想显摆自己捕猎的能力,但不知道该怎么说,皱着眉想了一秒钟,忽然说,“抓,九十四只鸡。”
“……”金溟又把肉咽了下去,这回是惊的,“你知道九十四只鸡有多少吗?”
山洞都装不下,这是要给他开鸡厂吧。
“……”海玉卿低下头,看着自己玉白的脚趾,从一数到四,又把另一只爪子也并过来,接着数到八,之后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金溟。
金溟笑了一阵儿,正要开口教它,结果海玉卿忽然伸出翅膀推倒了他。
金溟,“……”虽然他刚才笑得比较大声,但也不必因为不会数数就杀鸟灭口吧。
金溟本来是坐着,这下成了仰面躺着,平衡失控地翘起爪子,海玉卿就趴在他的肚子上接着数,“九、十……”
数完十,金溟就再也没听到声音,他等了很久,才问:“怎么不数了?”
“不用数。”海玉卿忽然松开翅膀,让金溟能坐起来,它利落地回答,“是多少都可以,你想吃,我去抓。”
“不用,不吃,”金溟看着海玉卿摩拳擦掌的认真神色,觉得他现在敢说半句“想吃”,它就真敢去抓九十四只,这不得直接把这一片的鸡抓灭绝了,“这些就够了,我这就吃。”
金溟立刻啄了两片烤肉,来不及吹,嘶嘶哈哈地咽下去,用行动向海玉卿证明,有一只烤兔子就够了,真的不需要九十四只鸡。
第45章 飞行
吃完烤肉小憩了一会儿, 金溟决定带海玉卿出去试飞。
一只隼整天只窝在洞里吃烤肉,用不了几天就得膘肥体圆飞不动了,既然海玉卿的断翅已经能使力了, 小飞一下, 当作复健运动对恢复也是有好处的。
“不要飞太高, 先慢慢飞一圈看看。”金溟嘱咐道。
越高对翅膀的压力越大,海玉卿断骨刚愈合,未必可以承受太大的压强。
海玉卿急不可耐地扇着翅膀,敷衍地点头, 就等金溟撒手。
金溟拽着它,看熊孩子这个撒欢儿的劲头儿, 有一种溜哈士奇的感觉,总感觉不太放心。
他把嘱咐的话反复说了几遍, 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松开手。
海玉卿不是一只雏鸟,飞行对它来说绝不是一件充满未知危险的事,他并没有应该担心的道理,更没有限制它的立场。
金溟松开的瞬间,海玉卿就完全展开了翅膀,原地拍打了一下。
金溟正想喊声“加油”给它鼓鼓劲儿,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视野里就只剩白光一闪。
他恍惚感觉自己刚才不是撒开了一只隼,而是点了一颗炮弹, 还是连引线都不需要的那种。
再等他抬起头, 万里长空除了蓝天白云和惊散的鸟群,一根白毛也没找到。
鸟群一阵惊慌失措, 复又聚拢成型。
金溟仰着脖,站在原地, 忽然不知自己应该把目光落在哪里。
天地广袤,他虽身在其中,然而周围井然有序的一切却全都与他毫无瓜葛。
他心里好像有一种惦念,但那丝感情没有找到落脚点,只能七上八下地在他心里晃悠,晃得人心里发酸。
金溟闭上眼,听到鸟群嘈杂的惊叫声渐渐低下来,一切又回归原本的静谧,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一晃神儿的错觉。
金溟忽然明白他刚才在担心什么。
海玉卿飞走了,消失在它自己的天空里。
与他毫无牵绊。
只剩他自己。
一声鹰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金溟睁开眼,看见悠扬缓慢的云团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极速移动的白团子。
他挥了挥翅膀,就见那朵小云团又像一颗白色炮弹般俯冲而下,迅猛的势头让金溟还隔着老远便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好几步。
海玉卿在空中就像是融进了风里,甚至几乎不需要扇动翅膀,而是御风飞行。
白翅膀直直地展开,将轻盈与迅疾完美结合。它俯冲到离金溟几十米远的高度时优雅地侧身,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那个白色的弧形轨迹速度快到就像是个首尾相连的完整圆圈。
“太快了。”金溟吸了口气,喃喃重复,“太快了。”
虽然他没见过隼飞行,但海玉卿的速度真的太快了,快到——金溟甚至觉得,一把普通猎枪射出的子弹,都未必能追上飞行中的海玉卿。
这才只是海玉卿病体初愈的第一次复健飞行。
若是平时的海玉卿,自然界里速度能追上它的恐怕寥寥无几,也许只有精密的人类科技才能做到。
海玉卿缓缓落下,收起翅膀,昂首挺胸地站在金溟面前,骄傲地挑了挑眉毛,“嗯。”
它得意地补充,“还可以更快,你想看吗?”
“我是怎么撞上你的?”金溟忽然问,神色从困惑到凝重。
已经重新展开翅膀的海玉卿停下来,疑惑地看着金溟。
“我……也能飞这么快吗?”
金溟按住海玉卿,把白翅膀从外摸到里,想了想,又把它从头摸到脚,不放过海玉卿身上的每一块肌肉。
不,他飞不了这么快。
先不说原身这只金雕会不会有什么天赋异禀的飞行技巧,首先他就没有这种肌肉力量的支持。
金溟摸了摸自己身上说不上松软但绝没有海玉卿这么结实的肌肉,又去摸海玉卿,感觉比刚才摸过的更硬了。
“你别使劲儿。”金溟边摸边抱怨。
他越摸越自卑,偏偏海玉卿还跟显摆似的肌肉越绷越紧,简直要绷出一百零八块腹肌。
海玉卿站军姿似的站得笔直,任由金溟上下其手,它浑身绷得像跟弦,感觉舌头都在使劲儿绷直着,“没……没有,使劲。”
金溟从自己身上没找到哪怕一块能拿得出手和海玉卿比的肌肉,终于不甘心地确定,不管是不是天赋异禀,金雕这身硬件,绝不可能飞得过海玉卿。
“我撞你时,你飞得也是这么快?”
海玉卿的舌头终于不使劲儿,但也许是刚才使劲儿太过了,这会儿有点颤儿,“比,比现在,快。”
这几天翅膀都没动过,刚才多少有点力不从心。
它飞出去好大一会儿才找回飞行的感觉,回来时才不至于在金溟面前露了丑。
“那我是怎么撞上你的?”金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距离说话眼睛比较舒服,“你没看路?”
从速度来看,他感觉更像是海玉卿撞的他。
“看了,”海玉卿说话感觉利索点了,“躲不开。”
“躲不开?”
“太快了,”海玉卿诚恳地解释,“看见的时候,你就到眼前了。”
越是诚恳,金溟越觉得讽刺,“你哄我?我能飞这么快?”
真的吗?他不信。
“试试。”海玉卿没有太多的词汇量供它对金溟解释明白,它干脆走过来拱了拱金溟的翅膀,打算用事实为自己佐证。
金溟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收拢翅膀,隔了好一会儿,忽然道:“不用了,我相信。”
海玉卿反倒急了,又拱开他的翅膀,坚持道:“飞。”
金溟勉强的语气根本不是相信它。
“我去抓鱼,我们晚上吃烤鱼片吧。”金溟想拿食物岔开话题。
“飞!”海玉卿做事很专注,一旦确定一件事,便不受任何诱惑的干扰,美食也不行。
“……”金溟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我好像,不会……飞。”
金溟之前尝试过拍打翅膀,但根本飞不起来,如果蓄力蹦起来离地一米的瞬间状态也能叫飞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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