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扇动的白翅膀明显有一瞬间的凝滞。
“让我先把它……”金溟的眼睛飞速地旋转了一圈,看到角落里捆柴火的藤蔓,“我先把它绑起来,我们问清楚再做决定好不好?”
海玉卿看着金溟,那双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雾蒙蒙的悲伤,暂时浇灭了怒火。
白翅膀缓缓收起来,海玉卿落在地上,不再是攻击的状态。
金溟侧着往石壁挪了两步,捡起藤蔓,穿山甲立刻把两只前爪伸过来,看上去十分配合。
藤蔓很长,金溟用爪子抓住一头,另一头拴着穿山甲。他走到海玉卿身边,问:“你和激进派有仇?”
海玉卿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那只白色的小鸟孤零零地站在山洞深处,阳光直射不到的地方,紧覆在身上的羽毛让它看上去更加小小一只,双翅的肌肉微微颤动,紧紧贴在身上。
这一刻,金溟觉得眼前的海玉卿像极了无助时的人类,只能箍紧了双臂抱住自己。
“这里没有激进派。”金溟抱住它,轻声安慰。
“怕。”良久,海玉卿闷声道。
金溟感觉胸膛有热热的液体流过,“玉卿不怕了,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没有激进派。”
“爸爸死了,激进派杀了他。”海玉卿把头扎在金色的羽毛里,断断续续道,“还要杀掉妈妈和我……”
“我不会飞……”
“妈妈扔掉我……”
“妈妈说,往南,有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海玉卿哭得泣不成声,“我以为我找到了,”它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为什么还有激进派?”
“没有激进派。”金溟用坚定的眼神回应它,“它的父母是,但它不是,这不一样,玉卿。”
而且如果这个词是金溟作为人类所理解的字面意思,那就是一个派系,并非哪个个体,是不是穿山甲的父母迫害了海玉卿的父母还两说。
“不一样?”海玉卿眨掉眼里的泪,露出一丝迷茫。
“你说的激进派都有谁,有没有穿山甲?”金溟提示它。
海玉卿摇了摇头,它不知道。连“激进派”这三个字都是朦朦胧胧听来的,它那时还太小,谁也不会跟它讲这些。
“那我们先问清楚……”金溟转过头,面对着空空如也的洞口。
良久,他低下头,看到缠在自己爪子上的藤蔓依旧紧绷着,他又抬起头,顺着藤蔓看到一块被拴住的石头。
穿山甲跑了!
“追。”金溟冲出去,四野望去已没有一丝痕迹,但他立刻做了决定,对已经飞到半空上的海玉卿喊道,“往西边找。”
金溟不确定穿山甲之前有没有听清他的恐吓,但如果穿山甲以为海玉卿是真的要杀它,那它更加会铤而走险去西边告密。
与其坐以待毙等西边来抓他们,不如干脆直接到老虎跟前当面对质。当然,如果能在穿山甲告密前把它抓回来更好。
海玉卿闻声转头朝西边林子射出去,但它飞出一段距离后又慢下来,扭头看到金溟扇着翅膀晃晃悠悠跟过来,才又加快了速度。
不知是不是因为精神紧张,身体反倒灵活了,这次飞起来金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努力之下竟也勉强能跟上海玉卿。
眼看已深入密林,金溟感觉已隐约能听到鹰唳声,间杂着低沉的虎啸声,他刚要喊住海玉卿,就见它猛然俯冲下去——它发现了穿山甲。
而地上的穿山甲也立刻发现了海玉卿,这是野生动物的生存本能。它立刻拼命朝前奔去,大喊道:“是金雕!东西是金雕偷的。”
林子里枝杈横斜,十分妨碍极速飞行,海玉卿左斜右翻,眼看就要抓住穿山甲了,忽然斜地里飞出一只大鵟,贴着地掠过,把大喊大叫的穿山甲一爪提了起来。
大鵟抓了穿山甲,躲开海玉卿的攻击,立刻朝来的方向退了回去。
金溟跟着落下来,就看见大鵟身后站着一只——巨大的东北虎。
地球上最大的猫科动物!
而眼前这一只,显然是壮年期的公虎,也就是说,是最大中的最大。
“东西是金雕偷的!”穿山甲从大鵟爪下滚到地上,它扑到东北虎脚下,在巨大的毛爪子下小得像块石子,“就是这只金雕。”
金溟来不及想中部为什么会有一只东北虎,他把海玉卿拉到身后,在东北虎不怒自威的震慑下哆哆嗦嗦道:“这是个误会,不是我……”
东北虎抬起眼睛,看着金溟,陵厉雄健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愣怔,“抓住他!”
顷刻间,四面八方,羽翅遮天蔽日,扑向金溟。
第63章 审问
东北虎雄厚威严的声音难以自控地流露出兴奋的味道, 此情此景非常像个嗜血的变态。
从它号令群鹰的地位,金溟立刻判断出眼前这只东北虎就是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虎的中部暴·君。
但是华南虎的哥哥为什么会是一只东北虎!
不过现在这个科属问题已经不重要了——金溟此刻才觉出自己的天真,这个不讲道理的东北虎显然并不会给他对质的机会。
攀咬的话是用来恐吓穿山甲的, 若他果真被抓了打杀, 带着穿山甲垫背也没有任何意义。
“跑。”金溟推着海玉卿, 以鸟生最快的速度展开翅膀,迅速起飞。
他刚飞过树梢,耳边忽然响起海玉卿尖锐的唳声。
海玉卿翻身撞开了他,紧接着他才看到一道银灰色的光擦着他的翼角呼啸而过。
那道光越过去之后又迅速折回, 这时金溟才看清那是一只壮硕的成年角雕。其实角雕的速度并没有海玉卿快,但显然它更熟悉森林里的地势, 巨大的翅膀在繁盛的树木之间反转腾挪,丝毫不成为阻碍。
金溟眼睁睁地看着它又要冲向自己, 却根本躲不开。
而海玉卿已经被左侧打配合的几只鹰纠缠住,几次突围却被隔得越来越远。
“别伤到他!”
令金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解救他的竟然是那只话都没听完就发号施令要抓住他的东北虎。
炮弹般冲过来的角雕闻声立刻偏了偏方向,擦着金溟的右翅飞过去,翻身一脚把他从半空中踹了下去。
海玉卿立刻放弃缠斗,俯冲下来,它飞的比坠落的金溟更快,转瞬就飞到他的身下,试图托住金溟的坠势, 让他再度飞起来。
空中的角雕跟着飞下来, 它踩着金溟,用自己的体重和翅膀扇动的压力一路把叠在一起的两只鸟压到了东北虎脚下。
即将摔在地上时, 金溟把海玉裹进自己的翅膀里,不过角雕并没有再用力, 只是虚虚踩着,让他只能趴在地上无法起来。
“银角,快松开。”
距离很近,但东北虎并不像刚才那样稳得不动如山,而是一步跃了过来,声音也没有初见时的那般威仪,甚至有些慌张。
金溟的脑袋侧趴在地上,看到巨大的爪子擦着他的羽毛落在眼前,掀起的尘土扑进眼里,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视线受阻后听力异常敏感,他贴在地上的那只耳朵感受到地面因猛然承受了巨大体重而发出的震动,而另一只耳朵则听到因刚刚的打斗掉落的断枝被巨物碾碎而发出的不能承受的“咔咔”声,让金溟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样一只爪子如果再往前一点,他的头骨一定也会发出同样的声音。
角雕的爪子从金溟身上挪开,但他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东北虎俯下身,把脸凑到金溟的眼前,粗壮的身体做出这样一个动作,看上去有些小心翼翼。
“你没事吧?”声音也非常小心翼翼。
猫科又粗又硬的胡须像细针一样戳着金溟的脸,麻麻痒痒的。
金溟没办法再装死,他眨了眨眼,从地上爬起来。就在这一瞬间,怀里的海玉卿猛然蹿出来,一口啄在东北虎的鼻子上。
金溟废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就要整个鸟扑到东北虎身上去的海玉卿按住。
祖宗,还没东北虎的一只腿粗,也敢上?
“我没偷东西。”金溟抢先喊道。
“嗯。”东北虎伸出舌头舔了舔被海玉卿啄出血的鼻子,这样的动作让它看上去显得有些呆。
“你不要紧张。”听上去更和善了,简直人畜无害。
“……”金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路数,他盯着东北虎,缓慢地点了点头。又暗暗捏了捏躁动的海玉卿,示意它先不要冲动。
这样围了他们一圈的鹰瞵虎视,肯定是跑不掉了,显而易见也打不过。
好鸟不吃眼前亏。
“没受伤吧,能站起来吗?”东北虎殷殷关切,甚至伸出一只大爪子,像是要搀扶金溟,“刚才我太激动,没说清楚。”
“没受伤,”金溟哪儿敢让这样一只比他脸还大的爪子碰到自己,他立刻麻利地爬起来,“能站。”
但是东北虎激动什么?
林子里万籁俱寂,在场的所有动物都一动不动,数不清的鹰眼虎目像聚光灯似的在金溟和东北虎之间默默扫来扫去,看上去,都有点懵。
东北虎就这么站在金溟面前,黄黑相间的虎脸好像在微笑,大概是想缓和一下这种对峙的气氛,但金溟很想哭。
眼都不敢眨一下的金溟听到近旁有树枝发出一声轻轻的震颤,鹰类坚硬的爪腹擦过粗粝的树皮,一片娇弱的新生叶子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直到那片叶子完全落在地上,东北虎开口,“金雕?”
“……嗯。”金溟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这只东北虎粗旷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捏,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怎么会?”东北虎忽然动起来,仍旧是那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它围着金溟来回踱步,上下打量,啧啧道:“你刚才飞得很不错,身体挺好?”
“……”金溟咽了口唾沫,机械地点点头,“挺好。”
按照寒暄的惯例,他应该回赞一下东北虎,或者至少问候一句“你身体也挺好?”
但这也太不对头了……
金溟问不出口,只能继续沉默。
一团阴影盖下来,金溟觉得自己顿时矮了半截。
他的确是矮了,毛爪子覆在他的头上,很轻,没什么重量,但他的腿弯还是打着颤,要不是海玉卿在怀里撑着他,说不定他已经直接跪地上了。
“你觉得有哪儿不舒服吗?”东北虎很不放心的样子,毛爪子从他头顶拂过,又去按他的肩膀、翅膀、后背……每一下都很轻,甚至不敢真的落在金溟身上,仿佛在摸一个满是裂痕的易碎品。
金溟忍不住捂了捂越跳越快的心脏,心道,哪儿都不太舒服,可能需要你离我远一点才能好。
就放松了这么一下,一直被他按住的海玉卿就又冲了出去,一嘴啄在东北虎的肉垫上。
站起来还不到东北虎脖子的海玉卿气势汹汹地横在金溟与东北虎之间,死死盯着那只摸过金溟的虎爪。
金溟当场就吓懵了。
“……”东北虎显然也有点意外,它低下头,微微歪着,看着海玉卿的白爪子,“你是那只海东青?”
厚实的肉垫上被啄出一道红痕,格外显眼,但东北虎并不恼怒,反倒有些欣慰,它的确是在微笑,赞许道:“很有野性。”
翕动的尖喙发出恫吓的低唳声,海玉卿是在警告东北虎不要再靠近金溟。
“你们怎么在一块儿?”东北虎的声音充满疑惑,转头看向蹲在树枝上的角雕。
突然被cue到的角雕有点不知所措,在树梢上横挪了两步,它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蛇鹫喊道:“玉卿找的配偶。”
“!”东北虎还抬着那只被海玉卿啄了一口的爪子,它没站稳似的,膝盖猛然跪了一下,虎眼瞪成一种要吃人的模样,但瞪的还是角雕,“配偶!”
“……”银角也瞪大了眼,很无辜的样子,“前几天发生的,一点小事,就没跟你说。”
“!”东北虎烦躁地来回踱步,不知是跟谁生气,仰着脖吼道:“你说这是小事!”
金溟悄悄把海玉卿拉回来,虽然还是很害怕,但更加觉得这只东北虎有点大病。
管天管地,还要管鸟谈恋爱?
角雕可能也是这个感觉,它耸了耸肩,“不是你说的,别的事都别来烦你。”
“……”东北虎终于停下来,它没有表情的时候有一种天生的王者威仪。
“你是一只金雕?”东北虎又问,这次显然严肃起来。
“嗯……”金溟依旧盯着东北虎,没敢低头看看自己。
但他肯定是只金雕,不傻的都能看出来。
难道东北虎想强调,金雕和海东青不是同一个品种,中部还有不能跨物种谈恋爱的规矩?
等会儿,金溟忍不住低下头,看着一身白羽的海玉卿——海东青?白爪子的海东青?
“你……”东北虎又开始踱步,低着头,两道眉毛紧紧拧着,仿佛很纠结,想了很久,才接着说,“怎么称呼?”
“……”金溟忍不住腹诽,这么官方的寒暄,张口就来的话,还需要纠结这么久吗?
他老老实实回答:“金溟。”
也许他应该回问一下东北虎的名字,但他依旧选择了沉默。
不太敢动。
“你的名字?”东北虎怔了怔,转向旁边一脸凶狠看上去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海玉卿,“谁给你取的?”
“……”对话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但金溟不敢不回答,“我爸。”
“你爸?”东北虎又把眼睛瞪圆了,问,“你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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