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源作为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十六不敢反驳,也不敢多问,点点头就跑了。
见状,苏信源有些失落,因为他的特殊待遇,无论是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相处起来都十分尴尬。
抬头看了看破败不堪的苏家,苏信源十分惆怅,他怕是要辜负爷爷的苦心了。
比起举全家之力供他一个,还不如多供几个,反正现在他有能力回报家里了。
苏信源在苏家,只觉窒息,所有人都指望你,指望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的痛苦,体会那种负担他人命运的沉重压力。
仿佛他不努力,荒废的不只是自己的人生,还是身后一大堆人,他仿佛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苏家上下三十多口人而活。
如今,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苏信源知道,叔伯抵御不了他的条件,唯一的反对者就是爷爷。
爷爷清楚,读书需要天赋,苏信源的天赋,就非常好,而苏家其他人的天赋,就不好说了。
但苏信源这人活得明白,并不是读书一定要科举。
若无天分,识了字,随便找找个活计,也比地里刨食强十倍百倍,若是有些本钱和头脑,开个铺子日子更滋润了。
苏信源他不是忘恩负义,他只是不想背负别人全部的命运。
很快,十六带着苏家人回来了,苏信源看了看,人不齐,不过苏爷爷和叔伯都在,那就够了。
苏家人口多,最上面的苏爷爷和苏奶奶,两人生了四子二女,苏信源的爹排第二,故苏信源有两个叔叔一个大伯加两个姑姑,两个姑姑都已嫁人,这里就不提了。
苏家四兄弟,每人都生了好几个子女,加在一起二十多个,在这二十多个孩子里,苏信源排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没有结亲,都等着苏信源高中给他们安排呢。
苏爷爷皱着眉头,看向苏信源和拴在门口的高头大马,问道:“信源,怎么突然回来了?”
为了省路费,苏信源很少回家,只有书院放农忙假和年假时才会回家,现在并不是假期,苏信源突然回来,苏家人都有些不安。
苏信源微微一笑,对苏爷爷说:“我有一些事,想跟爷爷和叔伯商量。”
就这样,苏爷爷带着四个儿子进了堂屋,苏信源紧随其后。
其余的人不敢进去,等门一关,就缩在墙根门口偷听。
苏爷爷坐在上首,其他人都是站着的,苏爷爷看了一眼苏信源,面色严肃:“信源,你也坐。”
苏信源摇摇头,拒绝了,还不等苏爷爷说话,就从怀里拿出银票放在桌前对着众人说:“爷爷,我知道家里人为了供我读书,甚是辛苦。这是两千两银子,我想着一千两拿来给家里人置产,另外一千两就供弟弟妹妹们读书。”
两千两!一听到这个天文数字,苏信源的亲爹和叔伯们纷纷不可置信,连询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目光灼灼盯着苏信源面前的银票。
在门外偷听的人也吓了一跳,还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声,惊扰了屋里的人。
苏爷爷直接对着门就是一吼:“做你们的事去,吵吵嚷嚷是要干嘛?”
门外顿时安静下来,屋内也陷入死寂,苏爷爷的四个儿子都是老实人,哪怕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不敢问苏信源,更别提去看银票了,只眼巴巴等着苏爷爷发话。
苏爷爷咳嗽一声,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苏信源:“你哪里来的钱?”
“卖画所得。”
“荒唐,不好好念书,画什么画!”听到卖画,苏爷爷下意识训斥,话出口了才反应不对,转而询问道:“卖画能赚这么多钱,莫不是诓我?”
苏爷爷还是有些不信,苏信源见状也不着急,直接说:“爷爷若是不信,尽可以去问书院的夫子和山长,此事他们都知晓。”
苏爷爷陷入沉思,显然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沉默良久,苏爷爷抬头望向苏信源说:“银票我看看。”
苏信源恭敬递上银票,苏爷爷装模作样地打开看看,他就是个庄稼人,哪里见过银票,也就是听人说过,拿着轻飘飘的银票,苏爷爷十分怀疑。
苏信源温声说道:“爷爷,你若是不信,可以拿着银票去钱庄兑换银子,一试便知。”
苏爷爷收下银票,深深看了一眼苏信源,他知道这个孙子会有出息,但没想到才十几岁就能挣两千两,只是,到底没走正道,还跟家里人离了心。
苏信源一看就知道苏爷爷在想什么,苏爷爷这人年轻时外出闯荡过,见过一贫寒书生考取功名为官,一夜之间改换门庭的盛况,故不同于儿子们只想吃好喝好的想法,苏爷爷更希望苏信源能够考取功名,带着一家人鸡犬升天。
但苏信源拿钱给家里,就说明他不想这样。
说白了,苏家人之前供他读书,苏信源供弟妹读书,双方就两清了。
以后谁也不能凭着所谓的供养之恩拿捏逼迫苏信源,更不能以此逼迫苏信源做什么不做什么。
拿了苏信源的钱,以后苏信源在苏家想画画就画画,想干活就干活,不想看书就不看,不想科举就不考,苏信源彻底自由了。
在苏爷爷心里,科举才是正道,功名比钱更重要,对于苏信源的打算,他是不乐意。
在苏爷爷看来,苏家能够走科举的,也就苏信源了,其他人没这天赋。
但两千两,这个钱太多了,多得老实的儿子估计也不会听他的。
别看苏信源的亲爹和叔伯们现在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样,要是苏爷爷拒绝苏信源的钱,回头枕头风一吹,大家肯定都闹着要拿钱。
都是农户人家,追求的就是吃饱穿暖,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为了以后虚无缥缈的功名,放弃现成的富裕日子,谁能做得到。
看到苏爷爷心中的犹豫,苏信源心下暗笑,心道:果然如见山所料。
云见山得知苏信源家里的事情以后,就知道关键在于苏爷爷的想法。
为了帮苏信源,云见山带着人特意采访了宁山长和纪夫子这两个正统科举出身的人,准备让苏爷爷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有功名了不代表就混得好。
想到这,苏信源对苏爷爷说:“爷爷,不妨听我说一说我夫子和山长的事情吧。”
不说别的,就说纪夫子和宁山长作为贫寒学子,如何考上进士,待遇如何。
两人都家境贫寒,纪夫子由父母供养,宁山长则是由妻子供养,两人都在二十出头就考上进士,当时的人谁不叹一声少年才俊。
但风光的也就是高中那一刻了,中了进士后,两人外派为官,穷得叮当响。
宁山长要不是靠云父接济,怕是得死在任上,至于纪夫子,则是拉下脸面暗中写文置产,方才一解窘境。
苏信源说那么多,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他就算是辛辛苦苦考上了进士做了官,除非走歪门邪道,要不然依旧是挣不了钱给不了苏家好生活的。
不如现在拿着银票去经营自己的日子吧,别指望他苏信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苏信源一说,苏爷爷果然犹豫了,说白了,他的执念来源于年少时看到的一个例子,现在有两个例子摆在前面,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果真如此,爷爷还以为当官的都威风呢。”
苏信源微微一笑说:“当官的自然是比农户威风,但贫寒出身的官员,想拉拔一大家子,可不容易。”
“爷爷,不是信源忘恩负义,科举,孙儿会去考,但家里人辛苦多年,也该过好日子了。”
苏爷爷叹了一口气,看向苏信源稚嫩的肩膀,有些心软,好歹是最出息的孙儿,他哪里不疼爱呢!
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的前程,他们自个去挣吧,全压在苏信源一个人身上,大家都苦。
“信源,以后你叔伯家里若遇事,你定要出手相助。”
“爷爷,苏家是我的家,我怎么会不管呢。”
苏爷爷叹了一口气,对着门外说:“进来吧,今天敞开了说,把这两千两如何花说清楚。”
第114章 赴宴
经过一番商量和云家管事的帮助,苏信源拿出的两千两,大部分用来置产,产业源源不断的出息也能供养一家人。
花费五百两买了五十亩田地,又花了一千两买了五个铺子,田地和铺子分成五分,苏爷爷和苏家四房各一份,或租或自己经营皆可。
其余的银子,大部分由苏爷爷保管,用于家中所有孙子孙女读书、学艺,和修一修家里的房子。
云家的管事承诺,会后续帮着苏家的孩子找私塾和学艺的师父,让苏信源放心。
苏信源十分感激,好的田地和铺子并不好买,苏家人皆是农民,一点不懂,拿着大笔银钱只会引人觊觎。
如今银钱换作产业,不仅安全,还能有源源不断的出息,对苏家来说,再好不过。
且云家出面,看在云家的面子上,也不好有人特意为难苏家。
想到此,苏信源心里五味杂陈,他欠云家的,太多了,特别是云见山,若无这人推自己一把,自己怕是还在苦苦自我折磨。
见苏信源这样,云家这位出面的管事乐呵呵一笑说:“苏公子是我家少爷的朋友,朋友之间帮忙,又何须介怀呢?”
“见山深情厚谊,信源惭愧,惭愧!”
管事摇摇头说:“我相信我家少爷的眼光,苏公子,你值得,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苏信源微微一笑,说:“多谢管事开解。”
心下却是感叹,云家果然不凡,便是管事,行事也如此妥帖周到。
苏信源没有在苏家待多长时间,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苏信源便启程回书院了。
临走时,见屋前杨梅红了,苏信源亲生摘了一篮子杨梅,准备带回去,赠予云见山。
见他摘杨梅,几位婶婶原还想拦着,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们,已经不好对苏信源所作所为有所干涉了。
以往,大家都会不让苏信源做除吃饭睡觉看书外的事情,无论苏信源乐意与否。
但如今拿了银子,哪里还能多嘴,几个妯娌对视一眼,终究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苏信源要走了,得给他做些吃的。
苏苏信源的亲娘正在补着一件衣裳,见状只是摇摇头,眼神示意身旁的女儿一道去摘杨梅。
家里的杨梅,以往都是要卖钱的,苏家的孩子难得吃上一口,如今却是不用了,正好让家里也尝尝。
她不是不知道苏信源心里的苦,但她没有办法,如今这样,再好不过了。
摘了杨梅,吃了婶娘做的面条,苏信源骑着马就走了。
书院不得带食物进去,苏信源准备把杨梅送到云家,正好一道还马。
云见山正好在家,听到下人禀告,就出门迎他。
“信源,回来了?”
“嗯,还要多谢见山帮忙,家里的一点杨梅,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望见山笑纳。”
云见山接过篮子,见篮中杨梅个头大不说,还红得发黑,想也不想就拿了一颗吃了。
酸甜的汁水在嘴里爆开,云见山眯起眼睛,觉得十分不错。
云见山点点头说:“好吃,多谢信源的杨梅。”
正好到了中午,云见山就拉着苏信源在云家先吃了午饭,再一道回书院。
云见山回云家,也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看看云母,没想到碰巧遇到回来的苏信源。
对于苏家的事情,云见山没有多问,见苏信源脸色好,便知一切顺利就够了。
见云见山把杨梅也带上了,苏信源有些疑惑:“这是要带回书院?”
云见山点点头说:“偷着带进去。”其实不用偷着,看门的顾老头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两人回到书院斋舍时,正好快到上课的点,大家都准备去上课了,见苏信源回来,纷纷跟两人打着招呼。
云见山提着杨梅去找了徐晨星,徐晨星也准备出门了,见到云见山回来笑着说:“回来了,见山。”
“给你带的杨梅。”云见山把杨梅递过去。
徐晨星看着杨梅,觉得发酸,但还是没有拒绝,拿了一颗扔进嘴里,居然出人意料地甜。
徐晨星又吃了一颗,点点头说:“还不错。”
云见山一挑眉,看向徐晨星说:“那是,我可不像某人,可不会给人吃酸果子。”
徐晨星也想到了之前的酸樱桃,拿了一颗杨梅递到云见山嘴边说:“喏,给你吃甜杨梅,别气了。”
云见山正要吃下,却听见有人说话,语气还不太好。
“唉,你们两个够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黏黏糊糊,卿卿我我,有没有把我秋昭放在眼里。”
云见山冷眼看着秋昭,摇摇头十分诚恳地说:“没有。”
秋昭努了,抢过杨梅,吃了一个,满意地说:“哼,狗男男,杨梅拿来赔罪。”
“全武,拿到我们斋舍,锁好了。”
徐晨星和云见山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哪里是他们两个碍眼,分明是杨梅惹人爱啊。
罢了,一点杨梅,要吃就拿去吧!
云见山看向徐晨星,笑笑说:“快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那我先走了。”
天气热了,云见山爬上山,也出了点汗,他去膳堂洗漱换衣,一路溜达在书院乱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讲堂。
朗朗读书声传来,给讲堂前空荡荡的院子增添一丝热闹,云见山见院子一角有个人,仔细一看,是吕弥。
云见山走上前,打着招呼:“吕大哥,最近怎么样?”
吕弥微微一笑,说:“放心,清闲着呢。”
见吕弥气色好了很多,云见山点点头说:“吕大哥在这里干嘛?不放心丙班的学子,所以来看看?”
吕弥点点头,眼里有些感慨:“是呀,原以为他们会闹腾,不过看他们都在安心学习,我也放心了。”
“丙班的学子,不会让你这个夫子失望的。”
“是呀,就算没有我的督促,他们也还会好好学习。或许阿坚说得对,离了我,也行。”
云见山一听,怕吕弥想不开,正想开口安慰,却见吕弥摆摆手说:“不用安慰我,我现在也想清楚了,从前确实是我多虑了,总觉得旁人懈怠,总觉得自己能干,就要管着别人。可各人有各人的路,没有我在前面引路,在后面指路,大家依然在自己的路上走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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