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他玩，小心沾上脏东西！”
他看到，原本跟诺亚交好的孩子们都纷纷远离了他，感受到嫌恶目光的诺亚躲回了自己的树屋里，蜷缩在角落里，日渐消瘦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眸无声地淌着泪水。
“我宣布审判仪式正式开始……罪人诺亚，触犯十二戒律，罪孽深重，无可饶恕，判处——锥刑！”
他看到，锋利的尖刺一寸一寸深入半精灵青年的血肉骨骼，带着锥心的疼痛，将他钉死在受刑架上，直到身体中“污秽”的血液彻底流尽，然而青年的脸上却没有对疼痛做出任何反应，只有一片苍白的麻木。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着，传来一阵又一阵窒息般的刺痛，安澜咬紧牙关，努力想要把手伸长，却始终无法接触到画面中的青年。
这只是西瑟斯的回忆而已，他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就好像过去一样，他再怎么努力，依旧是于事无补……
就在安澜感到一阵无力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眼前的画面微微一亮，仿佛什么地方燃起了一团火苗，将黑暗逐渐驱散。
他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出现在仪式广场之上，挥动手中的法杖迷惑了把守的卫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浑身鲜血淋漓的半精灵青年。
下一幕，画面转移到了真理学院的室内。
温暖的炉火边，老者慈爱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半精灵青年，“你想好新名字叫什么了吗？”
半精灵青年闭着眼沉思了片刻，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回道：“西瑟斯。”
话音刚落，安澜的眼前天旋地转，他再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真理学院的一处街道上。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里是西瑟斯青年时期在真理学院学习时的回忆。
周围往来的学生很多，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银发红眸又长着一对尖耳的半精灵青年。
即使还沉浸在童年回忆带给他的情绪里，安澜仍然能够听到许多学生的窃窃私语，也能看到无数从暗处投向半精灵的视线。
不过，半精灵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抱着书本面无表情地朝着街口走来。
安澜没有进一步行动，半精灵青年却是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停下了脚步。
第116章 记忆碎片
“是你？”青年西瑟斯的目光停留在安澜的脸上， 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丝疑问，“你怎么在这站着？”
安澜有些惊讶，难道青年西瑟斯还有之前在童年时见到他的记忆？
“你认识我？”
“你是菲尔德的弟子。”西瑟斯顿了顿， 解释道：“我之前见过你。”
听到这， 安澜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本身并不存在于西瑟斯过去的回忆里， 所以来到对方的每一段记忆碎片中之后，会被安上一个能合理出现在对方身边的身份，童年回忆里他是月落湖的一个精灵，青年回忆里就成了西瑟斯养父菲尔德门下的弟子，真理学院的一名学生。
想到这， 安澜点了点头， “对， 我是想拜访院长大人， 你是不是正好也要回家， 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西瑟斯审视了安澜片刻，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继续朝着自己原本前进的方向走去， 脚下的步伐却比之前慢了一些。
看出对方的意思是“你非要一起走也不是不行”， 安澜急忙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刚刚才从那些灰色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安澜的眼前还时不时会闪过那些让人不忍心去多看的画面。
看着面前有些清瘦的背影，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曾经在试炼之森里交换秘密的时候，西瑟斯只讲述了自己童年的遭遇， 而后来道明自己蓄意接近安澜的真相时， 也从来没有详细提及在真理学院中学习的这段过往， 所以安澜其实对西瑟斯青年时期的经历知之甚少。
他想知道， 被菲尔德救到真理学院之后，对方还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然而，半精灵青年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也没有出声回答他的问题，就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一样。
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菲尔德的弟子，与西瑟斯才刚刚相识，贸然问对方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冒犯了，安澜很快又转变口风：“我是指，你呆在菲尔德院长身边，觉得他最近怎么样？”
弟子关心师父的身体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了，面对这样的问题，西瑟斯出于礼貌，不得不言简意赅地回复道：“他这两天生了一场小病，但没有大碍。”
对方说完，安澜能够明显察觉到，西瑟斯稍微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像是在抗拒他之前的那个问题，又或者说，是在抗拒他的接近。
虽然知道此时的西瑟斯刚刚逃离祖树神殿的魔爪，也没有百年后与他相处的记忆，对他有一定的防备心也很正常，但是安澜的心底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丝失落。
他忽然想到，西瑟斯一开始见到穿越而来的他时，是不是联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知道一个人因为一场重大变故而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之后，会对身边的所有人事物都抱有强烈的抵触心理，所以才会选择伪装失忆。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菲尔德的住所，西瑟斯将安澜带到院长所在的书房之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安澜选择先进入书房，亲眼见一见在现实中早已逝世的菲尔德院长。
对方长着一副德高望重的老者模样，因为早在之前的记忆片段里就见过了对方的样貌，所以安澜并没有对这位院长的形象感到多么惊讶，而面对面与对方交谈之后，安澜也感受到了这位老者的平易近人，这应该也是西瑟斯对他养父的印象。
他尝试着问了这个回忆中的菲尔德一些有关巫神教的问题，想试试看能不能挖掘出一些意外之喜，却发现对方说出口的，都是他和西瑟斯已经知道的信息。
看来回忆中塑造的所有人物虽然有一定的智能，但并不能回答超出西瑟斯记忆范围的问题。
既然如此，安澜的注意自然又转移回了青年西瑟斯的身上。
凭借着梦境菌群母体的能力，他成功在菲尔德的住宅住了下来，也跟青年西瑟斯生活在了一起。
在精神世界里，安澜随时可以跳过那些生活琐事，把时间都花在西瑟斯的身上，他想要借着曾经相处的经验一举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可不管再怎么努力，对方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偶尔，他会厚着脸皮凑到西瑟斯的身边，装作无意地嘘寒问暖，问起一些问题。
而西瑟斯有时候会礼节性地回复他一两个短句，比如“好”“还可以”“嗯”，更多的时候则是冷冰冰地瞥他一眼，像是在说：“找不到话题，就不要勉强。”
这让安澜有种回到了在试炼之森里刚刚与西瑟斯认识时的感觉，甚至是难度加强版。
不知不觉中，就这么每天看着西瑟斯不断往来刻苦学习的背影，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而在安澜眼里，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西瑟斯对他的态度仍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转折发生在西瑟斯升学后不久，有关半精灵养子和菲尔德院长之间的流言不知为何在学院中流传开来。
菲尔德院长听说了那些污言秽语之后，当场气得咳血，盛怒之下极其严厉地处罚了几名背后捕风捉影的学生和导师，这才止住了流言的传播。
可在风波停息之后，菲尔德却就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看出这段时间里西瑟斯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安澜敲响了对方的房门，想要安慰对方几句。
坐在房间里，西瑟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话，突然间出声打断，“我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安澜微微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而紧接着，西瑟斯冷笑了一声，话锋一转，“你不是在唾弃我，而是可怜我。”
“这种高高在上的垂怜，我不需要。”
他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安澜，“我知道，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所以他们才会来欺负我，你才会觉得我是个可怜的弱者。”
终于明白了青年西瑟斯一直抗拒自己的真正原因，安澜在心底苦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可怜，而是可惜。我可惜，你生活在这样畸形的环境里。”
想起现实中的经历，安澜目光坚定地对视着西瑟斯，“有问题的从来不是你，而是那些腐朽又顽固的人。如果整个群体的思想风气不变，不管你变得再怎么强大，也只能给那些人带去恐惧，无法彻底改变他们心底的想法。”
像是被安澜的这番话震撼到了，西瑟斯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唇瓣微微颤动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半晌后却只是缓缓低下头，攥紧了拳头，“难道，我的努力一点意义也没有？”
“之所以要变得强大，真正的意义不是为了以暴制暴，而是去保护那些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弱小的人，让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悲剧永远不要再上演。”
这段话，像是一直藏在他心底，安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是啊，就是为了不让曾经的遗憾再次发生，他才会一直努力地去帮助身边的人，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当时不去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一天之后，菲尔德的身体逐渐好转，西瑟斯的心情由阴转晴，而安澜也能够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似乎也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了。
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还没过去多久，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里，菲尔德突然就永远地闭上了他的双眼。
葬礼的那一天，西瑟斯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会儿，就彻底从学院里消失不见了。
安澜刻意没有去找对方，给了对方充分消化情绪的时间，直到晚上才爬上菲尔德旧宅的屋顶，坐到了西瑟斯的身边。
他一坐下，就听到一直抬头凝望着远处的西瑟斯缓缓开口：“我对真理学院和菲尔德最初的印象，就是这座白塔还有那一轮银月，因为这是我被救到学院的那一天，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景象。那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一定要抬头看到白塔和银月才能够再度入眠……”
这是回忆里的青年西瑟斯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这么多话，于是安澜也抬头看着同一幕月景，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倾诉。
“你听到了吗？”说着，西瑟斯忽然出声问道：“他们都在说，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是白眼狼，是身怀异心……”
“表达伤痛，不一定就要通过泪水，菲尔德对你的期望，也不是成为一个哭包吧？”安澜轻声回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实现他死前最后的心愿，成为真理学院的一份子。”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明白，菲尔德真正的遗愿其实是破解天灾的秘密，只是现在的西瑟斯还不知道而已。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安澜也算是明白西瑟斯为什么会对菲尔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了，甚至愿意以身犯险深入巫神教劫走救世主，只为了完成菲尔德生前的夙愿。
因为菲尔德不仅是他的养父，更是良师、益友，救他脱离了痛苦的泥沼，给予了他不曾拥有过的温暖，带领他走向一条正确的道路，不至于因为童年悲惨的经历而性格扭曲。
要知道，现实中的西瑟斯在青年时期并没有遇到安澜，在过去能够走出困境放下心结，肯定是得到了菲尔德的开解。
安澜不知道自己的话能不能让西瑟斯的心里好受一些，因为对方这之后就一直抬头望着天上的那一轮银月，没有出声回复。
许久后，他才听到西瑟斯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谢谢你，可以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安澜转过头，却恰好与对方视线相对。
漆黑的夜幕之下，半精灵青年的眼眸仿佛是一对沉浸在水面下的红宝石，在月华的照耀下闪动着赤色的微光。
隐约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似乎在描摹着自己的脸庞，安澜意识到了什么，“西瑟斯，你……”
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再一次定格了。
第117章 心意相通
随着色彩迅速褪去， 黑白色调的画面再度如镜面般片片破碎开来。
而青年西瑟斯此后的经历也在安澜眼前的记忆碎片中不断闪过。
“经会议表决，最终通过竞选的学院导师是……西瑟斯！”
他看到，西瑟斯走出养父逝世的阴霾之后，坚定了实现菲尔德死前心愿的决心， 无视流言蜚语的纷扰， 一步一步走上了真理学院的导师之位， 最终成为了在学院中地位仅次于元老与校长的教务主任。
“你难道不想知道菲尔德生前真正的夙愿吗？”
他看到，继任院长之位的伊莎贝拉找到了西瑟斯，意图用记载着菲尔德生前研究巫神教的手记交换西瑟斯与他背后党派的支持，可西瑟斯却表示了拒绝，又在伊莎贝拉将一切付之一炬之前， 悄无声息地复刻走了最为关键的几份资料。
“瓦尔汀， 伊格尼斯， 暮恩……已逝去的诸神啊， 请响应我们的呼唤， 召来异界的救世主吧！”
他看到， 潜伏到巫神教老巢之中的西瑟斯目睹着来自异界的救世主——也就是名为安澜的他，出现在召唤法阵中， 然后暗中帮助他顺利地逃脱了巫神教的追捕， 自己却被突然出现的贤者刺伤， 使用传送卷轴之后伤势加重陷入昏迷。
那之后， 在机缘巧合之下，安澜和西瑟斯相聚在试炼之森，那片一望无垠的森林， 也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
自从西瑟斯记忆里的自己出现之后， 安澜就无法再像之前一样直接出现在西瑟斯身边了， 只能从西瑟斯的视角默默观察着曾经的自己与对方的生活。
说实话，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就比如说，安澜一直都知道，为了探究他身为救世主的特别之处，西瑟斯喜欢在他栽培植物的时候默默观察着他，却不知道，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更长——遭遇偷猎者时，为了出手保护暗噬兽小黑的他，黑网入侵月落湖时，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制服兽人间谍的他，审判仪式上，为了救走西瑟斯而伪装神眷者再现神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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