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术风。
“世道上的人很喜欢拿术风同你比较。”言翊骤然出声,难得的,眼眸里带上一丝笑意,“因为他长相和你是同一个风格,且他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只不过他天才的地方在于阵法,而你天才的地方在于剑道。”
他停顿一瞬,又接着道:“和阵法。”
世上很少有人知道谢明其实在阵法上也很有天赋,因为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兴致来了,路边看到朵花都能随即创造出一套招式出来。
和阵法里“自由心境”的奥义不谋而合。
“然后呢?”谢明问。
言翊背过手:“术风比不过你,什么都比不过。”
无论是容貌,剑法,亦或是阵法。
这是术风和谢明不合的根本原因。
言翊脸上的表情让谢明猝不及防笑出声:“我以前这么风光?”
言翊看向他,理所当然道:“当然,天下用剑第一,本该如此。”
谢明眸中神情很是复杂,他这次没回,只是又将视线放到林晚眠和术风二人身上。
这簪子只能看到自己诞生后的事情,想必这个时候,是他们二人由此簪子定情许亲的时刻。
倒是一对壁人。
只是云梦城其他的百姓不是很赞同。
世人眼光皆肤浅,对于美的定义,实在是太过于片面。
所以于林晚眠的样貌,他们给予否定,纵使是她实力不俗,也逃不过成天被人说三道四的桎梏。
“可我觉得林晚眠很美。”言翊神色认真,“一个靠着自己修炼成如此境地的女子,不依附于任何人,这已经足以见证她的不俗。世间女子,大多做不到她这般。”
“世道所迫。”谢明回道。
但好在术风所感如他们一般,并未因为林晚眠的外貌而对她有丝毫的不好。
在他们二人的感情里,术风一只把林晚眠很美挂在嘴边,二人浓情蜜意,互许白头。
直到某天,谢明打败当时天下第一剑修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世间震撼。
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的林晚眠剃头,面色露出一抹浅笑:“谢明?若是那个谢明的的话,那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一旁擦剑的术风闻言一愣:“什么?”
“半年前我曾救过谢明一命。”林晚眠笑道,“他那时因为受伤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整个人烧得通红。是我给他熬了一碗药。”
她说着说着直起腰,朝着术风看过去,刹那间,看到了他有些阴鸷的脸色。她一愣,赶忙问道:“你怎么了?”
术风笑得有些勉强:“没,只是觉得世界有些太小了。”
倒是一旁看着的谢明认认真真笑出声:“难怪我觉得她眼熟,原来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看向视线微飘的言翊:“爱慕之人和救命恩人这七个字我不是很会写,出去后你教教我。”
言翊:“……”
王八蛋谢明。
二人继续看下去。
谢明问鼎天下用剑第一的消息似乎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再然后,和他有关的事情都接踵而来。
好的、坏的、离谱的、一听就是瞎编的……等等各种,似乎只要是加上了谢明的名字,便真的成了谢明真正做过的事情。
云梦城对于谢明的态度也实在是泾渭分明,敬的很敬,厌的很厌。
林晚眠第一次和术风爆发争吵,是林晚眠在聊起谢明时,术风忽然的暴躁。
“你总是提谢明做什么?”术风将茶杯摔在桌上,“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觉得我哪里比他差了?”
听得林晚眠一愣:“你在说什么?”
自那时开始,林晚眠便开始知道术风对于谢明的不喜欢。她后来偶尔听到术风曾在起师会期间败于谢明手下,便再也未曾在术风面前提过一次谢明的名字。
直到苍云剑之争现于世间。
“若是让谢明手握苍云,那这世道岂不是要乱套了。”术风道。
那一刻起,林晚眠似乎知道了一切:“我不是没有和谢明打过交道,他并非为祸世间之人。”
她道:“术风,你是不是在嫉妒谢明?”
那时林晚眠和术风的第一次争吵。
看得言翊啧了一声:“你甚至都没有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便让他们吵得这般凶狠了。”
谢明摇头:“我可真是蓝颜祸水。”
言翊:“……你真是说得出口。”
谢明没什么表情地昂了一声。
但所谓夫妻没有隔夜仇,林晚眠的独立意识很重,事情的结尾以术风道歉,并保证自己以后只会越来越优秀,要和谢明一样为人敬重为结尾。
二人再次重修于好。
林晚眠渐渐有了身孕。
万象宗号召天下有志之士击杀谢明的消息也随即而来。
“谢明并非什么心术不端之类。”林晚眠摇头,“这场号召简直是荒谬!”
术风温柔地抚摸着她鼓起的肚子:“你别担心,我去救他,定会安全归来。”
道义二字,实为珍贵。
所有人都没想到那是术风和林晚眠的最后一次温存。
清净山八月飞雪的消息不胫而走,与此同时,林晚眠陷入难产。大夫舍小保大,仅仅一个晚上,林晚眠夫子皆失。
言翊狠狠皱起了眉头,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朝着谢明看了过去。
原本不正经的人像是忽然被下了咒,双腿站得好好的情况下,竟然就这么趔趄了一下。
“谢明!”言翊扶住谢明的胳膊,“没事吧。”
谢明摇头:“所以,术风是在去救我的时候……死于我的剑下是吗?”
他忽然笑了一声:“那我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啊。”
第35章 反咬
凉薄二字, 放在谢明身上,若要说符合倒也符合,但要是细想下去, 又会让人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谢明以前, 是个孤傲但又很温柔的人。
他于剑道上天赋极高,出生即在至高点之时, 便会不理解为何其他人不如他优秀。但好在他还有个知书达理的母亲,在渐渐接受谢明的兴趣爱好并非在读书作诗上后, 也渐渐习惯了谢明于修炼之事的执着。
是母亲告诉他世间人人独立, 有其优势便定然有其劣势。
所以谢明从不看不起人。
只是他当时仍旧少年心性,在与人比试一事上,他从不给人留哪怕那么一点后路。
他自以为自己口中的“你不行”三个字只是阐述事实,却未曾想到对于别人来说, 这三个字堪称羞辱。
所以谢明的口碑很差,即使他很强。
这便是他凉薄的点——
他不太会为别人考虑。
但为何又说他是温柔的,约莫是因为,他也会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做着善良的事情。比如在看到可怜之人时伸出自己的手,又比如会在看到百姓遭受妖物侵扰时,果断地拔出自己的剑。
那个时候的谢明,见义勇为,一颗救世护人之心不比其他任何人要差上许多。
直到屠村一事,他失去自己的剑意之后, 行至某处时, 除妖护人便已经是他温柔善良的极限。
在遇到言翊之前,他其实和一个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一千个人里, 约莫有九百九十个人都在讨厌他。
所以当他得知有一人跨越千山万水去救他的时候,心里的不是滋味便如泄洪之水。
他好像一直被愧疚二字深深折磨着, 以至于如今他三十有五,却依旧寻不回自己的剑意。
这个世界很大,很多人都没有悟出自己的剑意,但在剑修排名靠前的强者里,谢明应该是唯一一个没有自己剑意的人。
他找不回来。
平复自己呼吸之时,原本根本不受谢明重视的伤口忽地疼得有些受不了了。
像是有人重新把剑刺入他的伤口,然后将剑扭曲旋转,深怕谢明没有感觉。
他额头上渐渐浮出一出冷汗。
头晕目眩,疼痛难忍,难以站立。
忽然腰间搭上来一只有力的臂膀,谢明微怔,偏头之间撞进言翊带着担忧的眼眸里。
“你怎么了?”言翊扶着他,“可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谢明唇角弯得有些勉强,“没,约莫是药性发作了,这个时候很想睡觉。”
言翊:“……”
他在撒谎。
虚魂进入阵法,其魂不受外界干扰,除非阵法被破坏。
但落雪此刻一点消息都没有。
言翊没拆穿,搭在谢明腰上的手也没放下去:“那出去之后便好好睡一觉。”
谢明说了声好,然后径直靠在了言翊身上。
这是个很让人觉得讶异的举动,至少,对于言翊来说。
他同谢明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从未见过谢明什么时候主动露过软或者露过怯。约莫是他实在是把自己是师尊的这个认知死死刻在了脑子里,所以觉得天塌下了也得是他自己顶着。
他从不让自己抗下点什么,更遑论就这么靠在自己身上。
他把谢明搂得更紧了一些。
“这里约莫是林晚眠悲惨的开始,后面应该才是重头戏。”谢明声音很小,听起来像是下一瞬就能直接睡过去,“你撑得住我吗?”
言翊嗯了一声:“你轻得跟个纸片似的。”
谢明没忍住,倒是真心实意勾起了嘴角。
回忆切换画面,九月的云梦城正值秋老虎之季,燥意很容易让人心生烦躁。
以前虽然只有两人但很是热闹的小屋再次变得清冷,林晚眠独自坐于门口,看上去破碎又憔悴。
门口的花因为长时间无人照料显示出一丝死气,像极了失去爱人和孩子的女子,颓败、脆弱。
她看上去似乎还活着,但……也就仅限于活着了。
术风并未归来,且消息全无。
林晚眠似乎是猜想到了什么,但因为没有真实看到或者听到,所以仍旧对术风是否活着还抱有一丝幻想。
直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
刹那间林晚眠眼里似乎有光亮闪过,但看到来人是个穿着斗篷且看身形并不认识的男子时,她因为兴奋而悬起来的心又这么掉了下去。
“术风死了。”那人声音听不出男女,“被谢明残忍杀害。”
那人手里递过来一串带着血的吊坠:“这是术风的遗物,他让你找个人嫁了好好生活。”
于是院子里响起了林晚眠的抽泣声。
“看着自己救命恩人哭的感觉很不好。”谢明半颌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怎么会拜我这么个混账东西为师?”
但以往经常骂人混账的言翊这次却否定得很快:“你一点都不混账。”
谢明听着觉得新鲜,下意识地想扭头去看言翊。却在偏头的刹那,侧脸结结实实地划过了言翊的嘴唇。
是一抹猝不及防的温热。
他们都想看向对方,却偏偏都没想到对方会朝着自己看过来。
于是两人皆是一顿。
但谢明好歹比言翊大上一些,这个时候倒是率先反应过来:“你亲我做什么?耍流氓?”
言翊一下子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谢明恬不知耻:“我问你亲我做什么?是不是耍流氓。”
言翊:“……”
罢了,不跟这个混账计较。
言翊扶着谢明,即使是幻境里也想着避开谢明的伤口。他将谢明一些杂乱的头发理顺,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皱眉:“我觉得这人说的不是那么回事。”
谢明怔了怔,假装没听懂:“什么?”
不对劲肯定是不对劲的。
残忍杀害四个字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谢明手下亡魂无数,但要说残忍杀害什么人,那便是无稽之谈。
他杀人的习惯便是一击毙命,且为了不让剑沾上更多的血,往往不会将剑刺入谁的身体里。
一剑封喉,或者剑气爆体。
这才是谢明的杀人风格。
“我感觉这个黑衣人在撒谎。”言翊摇头,“先往下看看再说吧。”
二人又朝着那边看过去。
林晚眠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爱人孩子相继离开,若非她内心强大,这会怕是已经陷入绝望无法思考。但好在她仍旧还有思考的能力,这会缓缓起身擦掉了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被谢明残忍杀害?”
那黑衣人语气很是平静:“谢明受千人围剿,但仍旧手握苍云剑企图制霸世间。术风对其好言相劝,但谢明非但不听,反倒羞辱术风曾经惨败他手,最后以术风的死作为杀鸡儆猴的手段,作为了清净山一战的开始。”
他似乎越说越气愤:“其实大家本是没打算对他下死手的。”
谢明忽然觉得自己靠着的人在抖。
他微怔片刻,缓缓从言翊的身上起来,朝着言翊看过去:“怎么了?”
言翊没什么表情,但眼眶却微红:“假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没人比他更知道清净山一战发生了什么。
这个黑衣人,在说谎。
谢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黑衣人在撒谎,只是碍于他的“失忆”,他也说不出来个什么。
但林晚眠不知道他在撒谎。
简简单单几句话仿若变成了一个女子崩溃的最后一本稻草,她双目有些无神,看着术风那带着血的贴身吊坠,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灵力都在盗涌。
她突然非常后悔。
“我不该救他的。”林晚眠缓缓道,“我不该救下谢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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