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
微昊猛地转身朝着上方看去——
简君怀里抱着个极为虚弱的人,言翊和落仙仙于他身旁两侧,个个神色淡漠,犹如神仙睥睨着不知好歹的凡人。
微昊:“……”
他又回身看向谢明:“你故意拖着我带我进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关掉这阵法,然后拖延时间让他们三个人去救人?”
谢明拍了拍身上灰尘:“是的,但你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有点晚了?”
微昊:“你当真是歹毒。”
谢明摇头:“跟你比还是差了点。”
但话又说到这里。
“你为何如此笃定?”微昊不解,“就不怕那些阵法并不会因为我的掉落而消失?你不怕死么?”
“呵。”谢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他朝着言翊看去一眼,随后落雪就这么落在了他手里,“你一个想当皇帝想到吞噬人魂的存在,我还能比你更怕死?”
他盯着落雪,眼神里少见地流露出一丝缱绻:“而且,说出来真的很怕打击你。”
他道:“就算是我掉进去,那些不入流的阵法,于我来说,要强破开也不过是三招之内的事而已。”
“你怎么能拿自己和我比呢?”谢明问。
第96章 荒诞
“……当然是假的。”谢明坐在床上, 被站在床边的三人围着,面无表情道,“若是真的掉进去, 不丢掉大半条命肯定是出不来的, 又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阵法,那些阵法高手榜后面一点的阵修都建不出来。”
若是有不熟悉的人在一旁, 肯定以为是谢明在床上坐着是高高在上的表现,而他面前两个双手环胸站着和背着手神情复杂的少女是来挨训的。
但实际上完全相反——
谢明下巴上被伤到的地方如论如何也不见得好, 伤口虽然很小, 但看着还是有些碍眼……尤其是对言翊来说。
“假的?”言翊像是故意听不出谢明话里想要调节氛围的话外之音,甚至在听到谢明的话之后面上的寒霜更甚一层,“这么不怕死,好像别的事情都不如你的意。”
“不是说活捉微昊吗?你上去就是送命是做什么?”他问, 伸手往谢明的伤口上按过去,咬牙切齿:“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这张脸实在是太好看,忍不住就是想到上面留点瑕疵?”
他这话说得极缓,吐词断句也极为清晰,从简君和落仙仙的角度听过去,根本抓不住任何他是在发脾气的证据。
甚至会觉得他此刻头脑清明,所以他们就算是想劝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
且他们现在其实和言翊是同一阵营,后怕过后, 便是对谢明鲁莽行为的极为不赞同。只是他们的身份对于言翊和谢明之间的关系来说, 说话的权重还是少一些。
这会听着,脸上的表情复杂, 却也插不上什么嘴。
但……
落仙仙眨了眨眼睛。
徒弟伸手捏自己师尊下巴这场面……
谢明坐在床上,想说什么又住了嘴。
他下巴还被言翊捏着, 这会被迫抬头,发丝微乱眼里带着点水波,很像是被调戏但又无力反驳的柔弱美人——
如果忽略他眼里那看着更像是他在调戏人的混账笑意的话。
“有点疼。”谢明盯着言翊,下巴上的触觉分明是疼的,但他却笑着,“你再用力点,怕是要留疤了。”
言翊却猛地加力,直直把谢明的下巴按到往床沿里去:“疼点才好,疼点你才长记性。”
也不知为什么,一旁的简君和落仙仙同时偏过了头。
简君轻叹一口气,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疲惫了 :“不如先说正事。”
言外之意便是两人这小打小闹都算是在调情。
言翊捏着谢明的下巴轻轻一甩。
落仙仙觉得,谢明好像是被言翊在窑子里点的小倌儿。
她想象力丰富,觉得下一瞬谢明就要一脸委屈地抬头,说为何官人要这样对我……
少女心思藏不住,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猛地一怔,回过神时对上谢明面无表情的脸。
落仙仙:“……”
“你在想什么?”谢明问。
“……没、没有啊。”落仙仙结结巴巴,“我就是在想谢前辈下巴上的伤口……”
“是吗?”谢明又问。
落仙仙快哭了:“我……”
“你欺负落仙仙做什么?”言翊横迈一步横在谢明和落仙仙中间,“是落仙仙让你受伤的吗?”
“……”谢明摇头,脸上又覆上一层讨好的淡笑,“不是,是我自己鲁莽受伤的,都怪我。”
落仙仙:“……”
怎么办,更像了。
谢明前辈自己知道吗?
这伤口虽不深,但一直不见结痂。约莫是不是普通灵力造成的伤口,谢明动了点灵力这才止住血痕,就这么懒懒靠在床沿边上,抬头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
分明是他抬头看人,却总给人一种他下一瞬要冷脸斥人的错觉。
两个时辰前他们在镇印之塔里声东击西,借着谢明和微昊周旋的间隙悄无声息溜进了第七层,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沙叶。
他们似乎只是将人抓来之后便不管不顾地丢在这里,一晃便是大半年。
若非沙叶修为并不低,这大半年,约莫是很难挺过来。
简君身上的那股翩翩君子的风雅在见到沙叶的那一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隔着窗户,看向了窗外万象宗的主峰。
“沙叶情况如何?”谢明微微歪头,“那有凳子,你们真的不坐?”
房间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随后又响起床上又坐了个人以及凳子被移开的声音。
分明就是站着等着看天下第一挨训的,怎么就变成师徒调情了。
落仙仙屁股边往凳子上靠边微微撅着嘴想。
“你似乎很不满?”谢明盯着她,“没看到什么想看到的东西很失望?”
“……”落仙仙很纳闷为什么谢明一个修剑的却跟修读心一样,她皱个眉头都能被看出来在想什么。
但她拒不承认:“不是,是看谢前辈你受伤了心疼。”
“没事。”谢明笑着,“你言公子心疼我,等你们走了他会好好安慰我的。”
言翊闻言冷笑一声,手上的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是啊,我会会好好安慰你的。”
他加重语气,听上去明明就是很想杀人:“好好安慰,给你个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夜晚。”
落仙仙:“……”
受不了了。
……是她想的那个安慰吗?
“并无大碍。”一旁的简君并不理会他们的你来我往,“只是半年未曾进过食水,往后需好好调理才是。”
沙叶被简君从那残破的房间里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轻的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纸,简直没个人样。
好在这会性命算是保住,有简君在,往后约莫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而说到正事,谢明又慢慢恢复成了个人样。他把坐在自己身边的言翊拉着又往自己靠近了一点,缓缓道:“沙叶被牵扯到这件事情里,你觉得是蓄意还是巧合?”
简君手指磨着杯子:“……巧合。”
谢明神色一松:“我也觉得。 ”
当初在棋仙宗的时候,他拿着剑装模作样引得棋仙宗向星云宗求助,好巧不巧,就这般派来了个还不算星云宗宗内人物的沙叶。
若是猜得不错,简君这个宗主都不知道自己宗门什么时候分出去人成了个棋仙宗。
“十三年前,简宗主前往极寒之地修炼,应该在那里待了不少时间。”言翊声音淡漠,面色并无什么起伏。
但在无人在意的角度,他借着谢明宽大袖子的遮挡,将自己的手伸进去,抓住了谢明的手:“约莫是那个时候,万象宗的人趁星云宗没有主心骨,潜入进去。清净山一战如此轰动,星云宗约莫是无暇去管什么别的。”
他说着说着,抓着谢明手的手越来越紧:“应该是早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有了破口。”
潜在星云宗那么久,在渐渐有了话语权的情况下,分点人仗着星云宗的名义建个棋仙宗出来,毫无难度。
且当初清净山一战死伤惨重,很多站出来便能引起仙门百家局势动荡的人也参与其中,那一战之后,仙门百家的情况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多出一些宗门或者少了一些宗门都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再有甚者,对这个说是什么宗门对那个又说是个什么宗门,消息不灵通的情境下,谎言总是不容易被戳破。
打着幌子去欺骗一些平民百姓,慢慢的,也就像个样子了。
谢明将言翊的手扣住,与之十指紧扣,面上也丝毫不显:“我死后,这个世道应当很动荡吧?”
“对。”言翊似乎有点累了,缓缓靠在谢明身上:“仙门百家该散的散,该起的不该起的都借着势头起,宗门与宗门之间的矛盾很多,不过时间长了,耗不下去,便宗门合并改内斗了。”
说到这里落仙仙也有话说:“我当时年少,只知道师尊那段日子变得极为严厉,我同师姐师兄们都被下了禁足令,谁下山谁就被逐出师门。”
她说着说着神情又有点悲伤:“只是那些日子师尊每月都会下山买册子,起先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世道高手榜的排名册。”
那个大名鼎鼎的谢明死了十三年,但他的名字却从未在那个高手榜第一下来过。
“……”谢明听完沉默了一会,随即淡淡笑了。“其实我同你的师尊有过几面的缘分。”
他说着,眼底神情像是孤寂,又像是怀念:“我刚离家没多久,在一个客栈里遇到了你师尊,当时他说我心思澄澈随性,说想收我为徒。”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地朝着他看了过来。
谢明肩膀往下压,方便言翊靠得更加舒适一些:“只是当时心高气傲,只想靠着自己闯出点什么名堂出来,根本没有什么想要拜师的想法,便拒绝了藏酒散人。”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师尊如此有毅力,拦了我好几次,非要收我为徒,最后我气不过,把你师尊打了一顿。”
他迎着落仙仙惊讶的目光叹了口气:“当时还觉得自己很厉害,但如今回想起来,若是你师尊当时真的动手,以我那个时候的能力,约莫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世道动荡诡谲,能出现心境澄澈的人,实在是太难。
“难怪师尊如此关注你……”落仙仙恍然大悟,“原来是也在为你感到可惜。”
可惜天才陨落。
明明天才本不该如此。
“都是过去式了。”谢明说,“如今我随性剑意已失,心境澄澈这几个字同我再无半分关系。”
他话音刚落,言翊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似不经意接着这话问道:“你剑意是怎么失的?”
他道:“似乎在我拜你为师之前,你的剑意便没有了。”
这话一出,坐在桌子上的简君似乎微微顿了顿,但仅仅只是眨眼间的破绽而已,他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将目光放在自己手上的茶杯上。
谢明视线从简君身上挪开,偏过头,想去看言翊。
只是言翊现在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偏过头,只能看到言翊的挺立的鼻梁:“想知道?”
“嗯,想知道。”言翊道。
谢明又笑一声:“以后再告诉你。”
这次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含糊其辞或者是张口就来,而是非常明确地告诉言翊——以后再告诉他。
没人知道这个“以后”是多久,或许是下一瞬,又或许是再来一个十三年。不明确的时间,给不了人足够的安全感。
但言翊不想再接着问了,他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他不想再做别的。
在镇印之塔里面的时候,他知道微昊对谢明说的“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我”指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小溪村的事情。
谢明的剑意,是在小溪村丢掉的。
他在塔里问谢明是杀人还是放火也是故意的。
他也不是傻子,如今,其实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他现在,正在和自己有着深仇大恨同时又有着教导之恩和浓烈情爱的人十指相扣,好像分不开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他心如刀绞。
他看不起自己。
某一瞬间,他忽然萌生出一个很荒诞的想法——
既然谢明死我死,那我能不能杀了他,用他的命去祭小溪村那无辜的一百多口人?
再然后,他同谢明共赴地狱。
他们去地狱里相爱。
第97章 阻碍
或许人真的是一种很卑劣的生物, 在活着的时候,总是既要又要,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才是。
他喜欢谢明, 但他同谢明有血海深仇。
他想和谢明在一起, 但他同谢明之间缠绕着并非一两句话可以解开的枷锁。挨在一起,但每次触碰的时候, 响起的都是锁链碰撞出的、惊醒他的声音。
其实很多很多次,在收到那不知道是谁给自己的信开始,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他总是会幻想——
如果不是谢明的话,他现在约莫不会什么剑法,但会在那个安逸宁静的村子里,一边读书, 一边跟着自己的阿爹和娘亲下田农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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