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跑了这么远。时野看着他苍白的脸颊,放慢脚步,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背。
从市局门口到福顺路要穿过整整三个大路口,晚高峰时期市中心堵得最为厉害,他们走了半天也不见身旁的车阵往前挪动一步。
林诚素的车停在一扇铁门前,现在上面已经被交警贴了张硕大的罚单。
时野拉开副驾车门扶他上去,然后想办法将车塞进了密集的车阵中。
寂静的车厢内,林诚素侧身靠着椅背,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时野,“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
时野凑过去帮他系上安全带,一只手撑着车身,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对不起。”
这么多年过去,时野早都快要忘了,他独身一人的大半个人生当中,就在那段最黑暗的岁月里,也曾有人为他担惊受怕过。
而这个人现在就在他的眼前。
眼前这张脸,渐渐同三年前那间阴冷潮湿的仓库内,那个苍白虚弱的身影相重叠,时野心口酸胀,目不转睛地将他看着,沉默片刻,抬手用掌心温柔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带你去吃点东西?”
林诚素在他的注视中渐渐红了脸颊,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时野将车开进商场地下停车库。
林诚素在副驾上理直气壮,“我想喝奶茶。”
“一杯奶茶就够了?”单手控方向盘,时野一边找停车位,一边挑眉轻笑。
他这幅样子痞痞赖赖,又说不出的英俊潇洒,就像回到了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时候,当时时野就总是像这样开车送林诚素去公司上班,一边专注地盯着路况,一边时不时逗他几句,因为他最爱看林诚素脸红的样子。
林诚素看着时野唇角勾起的笑意,恍惚间觉得这一幕既陌生又熟悉,心跳变得很快,他鼓起勇气,拿冰凉的指尖在时野额角虚张声势地戳了一下,“还要一顿大餐。”
下一秒,那只手就被宽大的手掌一把攥住了。
时野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冰凉的指尖,眉心不由得轻轻拧起。
林诚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呆在副驾上,时野拐弯时余光扫过,绷着脸说了句开车的时候别闹,随即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收到腿上放好。
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等时野把车停好,在寂静无声中偏头看向副驾。
林诚素低头靠在那里,一只手还被他一动不动地握着,额发挡住了眉眼,林诚素有点不舍得下车了,“还是叫外卖吧,让他们送过来。”
时野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吃大餐前,时野先被林诚素拉去了手机店。
手机店里人山人海,林诚素心满意足地捧着时野买给自己的奶茶,在一旁小口小口地嘬着,看着店员热情地向时野推荐品牌上个月刚出的最新款手机。
“这部手机不仅全面升级了上一代的所有功能,而且还新增了八款自拍滤镜哦!”
时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
“还有这款旗舰款,首次运用了品牌自主专利屏幕,拥有超~高清晰度,夜间护眼模式能有效避免对眼球的刺激呢!”
时野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
“那么先生你想要哪一款呢?”店员双手捧心,对着他期待地眨眨眼睛。
时野轻咳一声,翻看着手里的旗舰机,“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周围静了一瞬,正在一旁认真听讲的林诚素愣愣地抬起头,直到店员的目光落到脸上,才有些迟钝地啊了一声。
时野索性看过去,四目相对,他看着林诚素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啊啊啊啊啊!
店员顿时一副磕到了的荡漾表情!!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两个一进门我就知道!!!
林诚素猝不及防,攥着杯奶茶站在人家店里满脸通红。
“我觉得,嗯,就那个——”
时野和店员一起看他。
他抿了下唇,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样一本正经地,“性价比的话,就买这款最新款。”
“那就这款。”时野扭头朝店员说道。
“好的好的!”店员笑眯眯地点点头,刷地扭头看向林诚素,cp粉开始主动为自己谋福利,“那先生想为他选哪款颜色呢?”
“……”林诚素的脸几乎要烧起来,见状时野绷着脸看向另一边。
林诚素的手机是黑色的,上周刚买的同款。
“银色。”他说。
时野哦了一声,把脸转回来,“那就银色。”
走出手机店,时野把电话卡塞进新手机,开机,解锁,一气呵成。
“新手机,”他冲林诚素举起来,“这次一定保管好。”
屏幕上印出林诚素的笑脸,紧跟着,手机铃声响起,显示一个陌生号码。
时野翻过手机,认出是市局来的电话。
今晚这顿大餐可能要泡汤,两人对视一眼,林诚素理解地走开几步,靠着栏杆等他。
时野收回目光,笑着接起电话,“喂?”
熙熙攘攘的商场内,身后许久没再传来时野的声音,林诚素有些纳闷地回头,随即快步回到他面前,“怎么了?”
时野的身影仿佛凝固注,看着脚下冰冷的地砖,上面倒映出他通红的双眼,“你说什么?”
第99章
市局法医部。
冰冷的解剖室,解剖刀划过僵硬的尸身,布满尸斑的皮肉一层一层绽开,渐渐露出底下已经开始腐烂的脏器。
解刨台前,沈清悦和张岩神色动容,有些不忍直视地转过脸。
口罩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眸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具尸身,林法医语气低沉,“死者四肢、后背以及面部出现大面积的尸斑,死亡时间大约在一周左右,”说到这里,林法医声音微顿,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轻叹,对着手边的录音继续陈述,“死者左腿大腿骨粉碎性骨折,手部十指指甲剥离并伴有多处骨折,胸口三处不同程度烫烧伤,颈部有明显勒痕——”
沈清悦眼眶通红,看着解刨台上周晓晓年轻但已然毫无生气的面庞。
眼前这具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死前到底遭受了多少可怕的折磨。
两个小时后,林法医结束初步的解刨工作,周晓晓的尸体被推进冷库内妥帖保存,他和沈清悦以及张岩一起走出解剖室。
走廊里,一个身影靠立在窗边,听见动静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时野看着他们,脸上神色难辨,一双手在身侧默默攥紧。
沈清悦难过地走到一边,张岩跟着林法医过去,林法医注视着时野的眼睛,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副队,这个案子就交给我们吧,你别管了。”张岩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时野缓缓转身看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重,天空中大片乌云飘过,抹去今晚最后一丝月色,法医部走廊内一阵长久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一手用力攀住窗沿,时野猛地躬下身。
仿佛凝固住的空气中飘荡着隐忍压抑的喘息声,他眼眶通红,抬手狠狠抹了把脸。
叮——
听见电梯那边传来的声响,林诚素从沙发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前。
时野从里面出来,抬头蓦然和他四目相对,喉咙深处仿佛哽着什么东西,让他艰难地说不出话。
余小文的死让林诚素也感到震惊,看着时野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他走过去轻轻将人抱入怀中。
后背随即被一双手掌牢牢依附住,时野抬手环抱住眼前唯一的依靠,许久,才在颤抖中勉强开口,“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林诚素一愣,双眼倏然瞪大,“时野——”一时间心擂如鼓,他慌了神,“时野你听我说——”
“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
嘶吼中眼眶再次变得通红,时野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悔恨,“晓晓——”
面对他汹涌难以自持的情绪,林诚素手足无措,近乎慌乱地安慰,“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不是你的错,时野这不是你的错!”
长达五年的卧底生涯里,那一场场让他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的噩梦几乎贯穿了他的生命,从得知周晓晓死讯的那一刻起,深深的无力感和悔恨再次席卷全身,将时野拖回到那片黑暗的岁月。
他没有办法原谅他自己。
“晓晓他就在死在我的面前,”时野不断重复着,“他就死在我的面前——”
肩头渐渐湮开一片湿痕,林诚素瞳孔一缩,只能用尽全力将他抱住。
冰冷的夜色在空气中弥漫,带着那些痛与恨的回忆,将沙发上那道凝固的身影一点一点吞噬。
一杯温茶放到茶几上,林诚素绕到时野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出神的面目。
时野沉浸在自责中,漆黑的瞳孔深处无波无澜,安静地望着客厅一角,脑中不断浮现上周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按照林法医推断出的死亡时间,那可能是周晓晓生前拨出的最后一通电话。
膝上的双手默默攥拳,时野的呼吸渐渐粗重。
当时那通电话就那样被他仓促挂断,他当时为什么没有再多上心些,如果他在忙完案子之后回头认真追查,晓晓是不是就不会死?
“时野,你听我说,”林诚素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我下午之所以给你打电话,就是有些关于他的事想和你说。”
闻言时野的视线慢慢挪到他的脸上,焦距逐渐凝聚,他怔愣片刻,脸上转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眉心轻蹙,时野一时间混乱不已,“你认识他?”
林诚素坦然承认,“是,我认识他。”顿了顿,他又道,“但也不能说完全认识。”
时野脑中混乱的思绪被林诚素这句坦白牵出一根飘忽不定的线,时隔那么久,终于捕捉到那根线的线头,他看着林诚素,漆黑的瞳孔逐渐恢复冷静,“那次在酒吧门口,你是因为他才来和我们搭讪?”
自从得知林诚素失忆后,他一直觉得林诚素的一些反应有些古怪。
尤其是最初那段时间。
林诚素明明是失忆的状态,可以说和他完全是陌生人的关系,那晚在酒吧门口遇到他和周晓晓,却以那样不容拒绝的态度坚持送他们回家,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因为当时他身边的周晓晓。
林诚素趴在时野膝头,伸手用掌心抚摸他僵硬的面庞,“我接下去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如果是为了调查周晓晓,那么重逢后林诚素那些不符合常理的行为瞬间都得到了解释,沉凝片刻,时野抛下内心略微复杂的情绪,平静地点了点头。
于是林诚素起身坐到他身边,“周晓晓成年后改过名字,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没想到林诚素居然连这件事都知道,时野有些意外,解释道,“当时他说想彻底开始新的生活,是我帮他办的手续。”
“他以前叫余小文,在东区一家会所里工作,我们查到那家会所两年前被警方清剿,当时和扫黄组一起负责办案的市局刑警就是你。”
这些事情时野作为亲历者再清楚不过,他疑惑地看着林诚素,“你为什么要查他?”
林诚素言简意赅,“因为林浩泽。”
时野蹙眉,“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我,”林诚素话音一顿,随后在时野敏锐且带着探寻的目光中缓缓说道,“我之前在英国的时候查到他这几年手头上的资金流动有些不太对劲,怀疑他可能参与了一些非法勾当,后来我查到,那段时间有个叫余小文的人一直陪在他身边,据说两人之间是包养关系,我觉得他应该会知道很多关于林浩泽的事情,所以回国后一直在找这个人。”
时野移开视线,看向自己交握的手掌,“然后你就在酒吧门口遇到了我和他。”
林诚素观察着他的脸色,最后选择坦白,“我一开始接近你其实是为了他,那次遇到他之后,我派去的人一直在暗中进行跟踪,前段时间,他们发现他开始经常出入一些酒吧会所,和一个叫程少俊的人走得很近,而那人以前和他在同一家会所里工作过。”
对话内容越来越接近令人难以接受的真相,时野敏锐地抬眸,心跳逐渐加快,“就是那家被我们和扫黄组联手清剿的会所?”
林诚素点头,“没错,那家会所老板提前收到风声跑路去了国外,但你应该知道还有一个叫江坤的男人?”
“当时那人是我审的,”时野回忆道,“最后因为人||口贩||卖和组织卖|||Y被判入狱了八年。”
林诚素语气微沉,“那群人做事的手段非常狡猾,那个跑路的老板其实只是个顶包的小喽啰,那家会所背后真正的大老板,是林浩泽。”
时野眉眼间闪过一道厉色,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那个程少俊,他现在在干什么?”
言语间他紧盯着林诚素的双眼,握在身前的掌心骨节发白,似乎在祷告,希望接下去听到的绝不是他猜测到的那个答案。
林诚素垂眸,小心翼翼地放缓了语气,“他们找了一批学生,在北区酒吧街那一片卖货。”
话音落下,时野猛地与他错开视线,难以遏制地闭上了骤然酸胀的眼睛!
晓晓——
你到底在干什么?
“所以我觉得余小文的死,背后很可能牵扯到更严重的案子,”说到这里,林诚素不免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震惊,查了这么久,我也没有想到林浩泽现在居然已经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时野迅速收拾好心情,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浅浅沉浮,“如果那些人一直都在做着贩D的勾当,晓晓那段时间和那个程少俊走得那么近,那人以前又在江坤手下帮忙看场子,江坤进去后,林浩泽很可能是看中他曾经手里那些客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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