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胆还在怀中,她给还是不给?
周遭的人错愕道:“原来周长老也有这般精湛高超的武功,此前只知道奉容的剑法非同一般,倒是……小瞧了她。”
另一人道:“小声些,如今可没有瀚天盟了,莫提奉容,而周妫已不是长老,她可是叠山盟的代盟主!”
“就连扼雪剑也不是她的敌手,在场谁还能赢得了她?”
“看来那游金不老花是要落到周妫手里了,代盟主也该名正言顺。”
耳畔议论声此起彼伏,奉云哀却还在看着问岚心,她滞着的心倏然大动,牙关一合,便将怀中的寂胆推了出去。
既然问岚心就是寂胆的主人,想必就算寂胆被裹得严丝合缝,剑主也应当能一眼将之认出。
问岚心的目光却是寂寂的,空旷得好似漫无边际的海,她的心就在海中,漂泊着无处可依。
她并未立即接剑,而是定定看着奉云哀,似在隔着那层白帷,与奉云哀的一双灰眸对视。
这沉寂的目光如有摄魂之能,过了良久,奉云哀才挤得出一个字音:“剑。”
问岚心不怒不笑,她用力将寂胆接过去,接过去后却不是执剑登台,而是将之一把按到桑沉草怀中。
桑沉草猛地掀开帷帽,露出一双错愕的眼,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问岚心不语,紧抿的唇不曾动上一下,握在剑上的手青筋隆起,分明是使劲浑身力气才游说自己将剑交出。
奉云哀不由得想,是因为奉容走了,问岚心才一夜白了头吗。
桑沉草嗤地笑了,眯眼道:“给我作甚,你又是为何变成如今这狼狈模样的?”
问岚心唇齿一动,沙哑的嗓音好似远在疆边的聆月镇,古旧而斑驳,道:“我教你剑法,本也打算将寂胆传给你。”
桑沉草噙在唇边的笑当即破裂,好似琉璃碎地,她看向问岚心的眼神变得陌生无比,冷冷道:“你是再找不到别的传人了?说起来,你还不曾坦白,当初教我武功是为什么。”
“奉容。”问岚心泣血般颤巍巍地出声。
是因为奉容养了个小孩儿,她亦想养,她想感受奉容感受过的一切。
“你如今来是为什么,给奉容报仇?”桑沉草笑问。
问岚心终于露出疲色,哑声:“我不便现身,你们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桑沉草戏谑:“奉容死了,你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是哭喊得破了喉咙,才明白已是无力回天?我当真看不起你,当年因奉容弃剑,如今又因奉容人不人鬼不鬼,当今世上谁能比你更痴?”
问岚心瞳仁微动,余光从众人间穿过,落在试剑台上。
“你又并非真心给我寂胆,这剑我可不敢接,这剑可是奉容千辛万苦从海里捞回来的,你舍得?”桑沉草虚眯着眼,压着声道。
奉云哀捏住帷帽边沿,她眼看着周妫已要腾身折花,快忍不住要亲身登台了。
问岚心从袖中扯出一段裂帛,不由分说地塞到桑沉草手中,握在寂胆上的手顺势一松。
那裂帛上血痕遍布,血色凝成一个个血字。
桑沉草微愣,在寂胆几近落下屋檐的瞬息,抬腿将剑踢起,稳稳接在手上。
随之问岚心一掌落在桑沉草肩上,硬生生将她送到台上。
奉云哀的目光随之一动,再回头时,身边哪还有问岚心的踪影,当真是神出鬼没,叫人琢磨不透。
台上,周妫正要折花,身已腾至金石重剑的中段。
不料竟还有人斗胆登台,且似乎还是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
周妫的身形略微一滞,并未为之停留,几下便跃至金石重剑巅顶。
众人惊愕道:“这是谁,谁给她的胆子与周妫比剑?”
“我在聆月沙河见过她,她与一白衣女子为伍。”有人道。
“不错,聆月沙河的杳杳客栈!”另一人应声。
“她师从何人,有何名号,竟也敢登台?”
方才说见过的人,蓦地露出难以启齿的讪讪神色,极难将他无意听到那个名字挤出喉头,“折……”
折耳根。
“折什么?”
那人总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哪有人真的叫这个名字。
忽有人道:“折花,周妫要折花了!”
但花未折成,那无名之辈忽地震出一道真气,捆缚在剑上的粗布当即化作齑粉。
浓墨般的鞘身在日光下现世,好似初出深渊的蛟蛇,诡谲而无常。
它并非光彩夺目,其上还遍布着毫无条理的雕镂凹痕,像是被腐蚀成了这般模样。
偏众人都移不开眼,鞘身已如此古怪,藏在内里的剑又该是何种姿态。
叠山盟有几人突然变了神色,正是当时去黄沙崖企图捉拿问岚心的那几位,他们认得桑沉草的脸,见识过此女的手段。
桑沉草没有拔剑,而是直接震掌拍向周妫的下盘。
那股好似毒性十足的真气倏然凝成蛇形,蜿蜒直上,能将人缠绞至死。
周妫忙不叠倒身下旋,伸手与之对掌,她本还未将这小辈放在眼中,不曾想,掌心皮开肉绽,竟被对方迅疾的真气削得血肉模糊。
这是什么功法!
周妫哪还折得了花,不得不将滴血的手掌收回身侧攥住,不想叫人看出蹊跷。她当即拔剑起势,剑意如虹,身形好比鸟雀腾空,倏忽振翅击天,显得潇洒自如。
这剑法有几分像奉容,却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奉容虽也曾借鸟雀悟剑,悟的却并非鸟雀的自如洒脱,而是其翺翔的无边苍穹。
远在屋檐上,奉云哀心跳如雷地看着。
好在周妫的身形虽快,却远不及桑沉草,桑沉草近乎化作虚影,几步奇异由心,变化多端。
桑沉草完全化作渊中蛇蛟,伺机而动,神鬼莫测,虽是随心所欲,却剑剑颇如潮鸣电挚,气势汹汹。
谁也看不清她的剑是何时出的鞘,她又是何时出的剑,只依稀看到一道冷冷剑气,便见周妫翻身避开。
这哪里还是人影,分明是鬼影!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有这般功夫,又岂会在江湖中寂寂无名?
只有奉云哀知道,桑沉草许是不想被人看清寂胆的剑身,才特地这般出招。
这身法看似厉害,其实对真气消磨极大,再这么下去,桑沉草怕是撑不过百招。
周妫冷下脸,旋出一道剑气,剑气环身驰荡开来,从整个试剑台上寸毫不落地席卷而过。
桑沉草只好腾身掠向高处,在露出身形的刹那,又将剑收回鞘中,似乎从未出过鞘。
两人就像蛇鸟相斗,只是桑沉草并非那走地蛇,更像是有翼蛟。
饶是周妫见多识广,也从未与这般古怪的身形和功法交过手,几招下来她已是热汗涔涔,周身战栗。
周妫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人,问岚心。
多年前的问岚心便是这么闻名江湖的,只是问岚心早早弃剑,见识过她剑法的人少之又少。
一人是珠玉长剑,一人剑未出鞘,竟也打得难分高下。
是周妫实力不济,还是因为此前应敌过多,内力早有亏损?
奉云哀看了良久,等到天色渐暗才回过神,她蓦地在檐上站起身,只因看出,桑沉草已显得有些吃力。
桑沉草踏在金石重剑上,冷不丁露出古怪一笑,陡然又朝周妫震出一掌,此掌蕴藏滔天之势,凝起的紫气似能毒入肺腑。
但暗藏剧毒的并非她的真气,而是那在她袖中突然现身的黑蛇。
周妫震掌时冷不防看见那蛇,只是真气已出,根本来不及收回。
黑蛇被气劲削成肉泥,迸溅出的血星子飞进周妫眼内。
第64章
周妫神色骤变, 那溅入眼中的蛇血虽然只有一滴,却已能在顷刻间令她目如灼烧,眼前所见全部歪曲, 好似人与物通通变换了姿态。
她的攻势慢了下来,只因一时间辨不清眼前的通天大蛇究竟是真是假。
定是假的,叠山盟哪有这通天怪物, 那分明是金石重剑!
周妫停滞了少顷, 猛地抬手拍向头颅,企图令自己清醒过来, 可惜那滴血已完全渗到眼中,她所见幻象只会愈来愈多,愈来愈真。
她企图扬声大喊, 没想到幻象越发骇人,惊得她半个字音都吐不出。
桑沉草将腕上缠着的半截蛇身甩开,冷笑着腾身而上,却不为折花, 而是以迅疾如雷的身形环金石重剑旋动。
谁也看不清她是何时拔剑的, 亦看不清剑身,只见一道灰蒙蒙的虚影一晃而过, 随后铿的一声,是她挥剑砍向金石。
每一剑俱如雷霆万钧,叱咤喑呜。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这等身法, 这等内力, 似已能与当年的奉容一战, 可惜奉容已不在世。
如若奉容还在,说是半步登仙也不为过。
江湖传言武功至高者能羽化成仙, 与天同寿,也不知是真不假。
不过真气浑厚者,确实能比常人多活个四五十年,奉容当真是……可惜了。
奉云哀从檐上离开,直直朝那用来储物的偏院奔去。
时机已到,还盼桑沉草不出差池。
台上仍是刀光剑影,却不见有人鲜血横流,那琅琅声方起,便见金石重剑上又多了一道划痕。
桑沉草冷冷噙笑,她一动,剑影也跟着盘转,那光亮一圈恰似蛇缠重剑。
而在另一面,周妫也在砍凿面前那参天重剑。
周妫气息大乱,双眼莫名充血,大瞪的眸子有几分像走火入魔。她出招狠辣,却失了准头,分明是在胡砍乱砍。
她全然将金石重剑当成了通天蛇,一颗心惶恐而愤懑,似将桑沉草与此蛇当作同伙,势必要赶尽杀绝。
台下众人看得毫无头绪,也不知周妫的剑法和步法怎忽然就乱成了这般模样,如若这还称得上追逐,也只是桑沉草将人当成虫蚁耍闹。
有人惊骇道:“周妫怎在劈那石剑,她的心已大乱,这么下去哪里折得了花!”
“出了什么岔子,怎顷刻间就走火入魔了?”
“我看到,方才那女子腕上有蛇,蛇被周妫一掌拍成了烂肉,难不成蛇上有毒?”
“寻英会不可使毒,这分明是妖女行径,她胆敢坑害周代盟主!”
“可她亦不折花,也只砍台上的石剑,这是作甚?”
众人全都不明缘由,见桑沉草* 并无伤周妫和折花之意,根本摸不透她的心思。
莫非只是玩闹?
周妫越砍越凶,即便桑沉草刻意显露身形,她的眸光也不见移开一瞬。
她目眦欲裂地出剑,已彻底没有剑法可言,只一味将内力寓在剑上,剑剑都劈得石剑颤动轰鸣。
桑沉草笑得愈发深,腾身砍向高处,出剑收剑俱在一息,待石剑上烙下十寸长痕,她的剑已又在鞘中。
这金石重剑本就不是铜铁所制,又如何抵挡得了这迅疾刀影,一阵嘈嘈切切后,石剑上裂痕百出,已是摇摇欲坠!
就在这刹那,桑沉草使出万分功力,砍向那束着石剑的左右两侧玄铁链。
当啷!
石剑裂作大小不一的碎石,大张挞伐地迸向四面,比之最为精巧锐利的暗器更能夺命追魂。
众人纷纷运劲格挡,一些功夫差些的,忙不叠抱头蹲下。
试剑台好似山岭坍塌,天崩地裂,齑粉化作的浓浓尘烟翻滚着涌开,根本就是巨物大张血口,要将周遭完全侵吞。
尘烟将周围人呛得剧烈咳嗽,几个宗门的掌门见状驭起真气,将烟雾驱散开来。
那浓雾一散,试剑台上的一地狼藉落入众人眼中,竟好似地龙翻腾后的天灾景象。
周妫和那名女子何在?
但见周妫跌在地上,被桑沉草以一指摁住侧颈,单是如此,周妫便动弹不得,只能赤红着眼不住地战栗。
这哪还是方才座上那言笑晏晏的代盟主,分明只是失了神志的入魔者。
再看,那坍塌的石堆上绿藤蔓生,苍翠枝条尤像被人特地编织而成的棺椁,其中躺着一沉睡之人,那是——
奉容!
众人大惊失色,近乎魂飞魄散,些个人站直身定定看了良久,随之后背发寒。
不是奉容还能是谁?
可奉容不是死了么,怎还会是那活生生的面貌。
不,奉容就是死了。
那缠成一团的枝条,可不就是从奉容口鼻和耳畔伸出来的么?活人又岂会如此。
而先前伸出石剑的那朵游金不老花,分明就是在这些枝条上长出来的!
众人大骇,却见周妫跌在地上,仍是那神志不清的癫狂模样,嘴里念念叨叨,也不知说的什么。
桑沉草哂笑道:“诸位可还认得这位?”
不远处,岁见雪仓皇起身,她蓦地扯下蒙眼白纱,畏光的眼艰难循声望去。
身边人还未来得及将她拉住,她已飞身上前,不顾枝条上密密麻麻地刺,靠摸索来确认奉容的面容。
岁见雪有眼疾,即便凑得再近,也看不太清,一番摸索后她泫然泪下,颤声道:“奉容啊,你怎会在这!”
桑沉草睨去一眼,气定神闲地站在台上,悠悠道:“诸位习武多年,料想不光武艺渐长,心也应当是一颗玲珑心,万不该轻易被人蒙骗。”
“何意!”有人厉声道:“放开周代盟主,你方才是不是下毒害她走火入魔了!”
众人不约而同拔剑,出鞘的叮铃声不绝于耳,剑尖全都朝着桑沉草。
桑沉草不加辩解,不慌不忙道:“奉容成立瀚天盟,本意是要瓦解中原武林,只可惜明月门内乱,问岚心不喜奉容独享繁荣,所以下毒将之杀害,叠山盟是不是这么同你们说的?”
此话不假,在场所有人都听过一二。
众人从八方赶赴过来,可不就是信了这叠山盟么,他们相信唯有参与寻英会进入新盟,才能为武林效力。
只是桑沉草的语气太过轻飘,其间揶揄不言而喻,惹得众人迟疑,举起的剑尖也不是那么笃定了。
“叠山盟不曾袒明的是,奉容实则……”桑沉草虚眯起眼,凑到周妫耳畔,看似只冲周妫一人道,实则声震如雷,人人俱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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