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祁染身旁坐下,对方以微不可见的幅度,往后缩了缩。
他皱起眉,那晚之后,他一靠近,祁染就宛如惊弓之鸟。
对方似乎不想和他对话,打开终端,浏览起网页来。他瞟了一眼,是在搜集法案的反响。
不知怎么,他想这里多待一会儿,于是拾起沙发上时常长出来的书,眼睛在书页上,余光却注意着身边人。
静谧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忽然,祁染翘起了嘴角。笑起来时,那张脸确是媚眼如丝,明艳照人。
钟长诀难得看到他露出笑容,不自觉看住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奇怪的是,祁染一听这提问,立刻收敛了笑意,转为尴尬:“没什么。”还欲盖弥彰地关掉终端:“我上楼了。”
在祁染起身前,钟长诀迅速行动。他身高臂长,一探身就握住了祁染的终端,祁染惊了一下,按住不给。他干脆握住胳膊,连人一起抢了过来,圈在怀里。
祁染一瞬间僵住了,像雕塑一般,停止了挣扎。
钟长诀把他的手臂拽到身前,打开终端:“跑什么?这么心虚?”
屏幕停在虹鸟联盟的主页,上面是联盟人士对法案的评价。
有个城市景观设计师认为,首都在规划的时候,用来设立伟人雕像的场地太多了,导致现在还有空位。因此他建议,可以在这些地方放一些反面教材,比如想出《战时临时法案》的聪明人。
钟长诀挑了挑眉,继续往下翻。
另一个人写了一则谜语:一架载着贝肯、伦道夫和钟长诀的飞机坠毁了,谁能得救?
答案:联邦人民。
钟长诀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冷冷地看着他:“我记得某人发过誓,永远站在我这边。”
“我……”祁染努力不去想在他怀里的事实,“我没看到下面那个……他们还挺有幽默感的……”
钟长诀淡淡地说:“是吗?”
他这语气里有些东西,让祁染不敢说话了,只是垂着眼。
他望着怀里的人。在极近的距离下,美丽也被无限放大了。他慢慢地低下头去,鼻尖几乎相触。
祁染浑身紧绷起来,极力往后仰,忽然失去平衡,倒在沙发上。钟长诀的手放在他的腰上,顺势被他带下来,压在他身上。
祁染的神色可称得上恐慌了。前两天刚演过,又要来一场?而且在处处监控的宅邸里,哪能作假?
“将军,”祁染攥紧沙发背,“你想干什么?”
钟长诀端详着他的表情:“你觉得呢?”
“我……”祁染的目光搜寻着,试图找到脱逃的缝隙,“我有点不舒服,你先放开……”
钟长诀继续往下压,沙发上的人瞬间止住了呼吸。
他在只差毫厘时停住:“这么害怕?”
祁染深吸一口气:“如果我说是呢?”
钟长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放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忽然,不知谁按到了某个按键,屏幕亮起,SUN的台标在余光中闪烁。
晚间新闻开始了。
“能让我看新闻吗,将军?”祁染说,“了解时事对我很重要。”
钟长诀盯着他几秒,最终退后,让他坐了起来。
房间的时间恢复了流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响起。
第一条新闻是:在首都广场,数百名和平主义者举行了一场未经批准的游行示威。警方多次警告,示威者拒不解散,并开始采取暴力手段。部分极端分子向政府大楼投掷燃烧瓶,导致多名执勤警察和无辜路人受伤。
下面跟着另一条:一伙自由主义者潜入南部一处能源站,试图破坏输电设备,抗议政府的能源分配政策。尽管他们声称此举是为了引起社会关注,但严重威胁了当地居民的用电安全。
联盟部分成员开始走极端,可政府也没有坐以待毙。警方逮捕了所有示威者和参与破坏行动的人员,并以“危害公共安全罪”立案侦查。
祁染默默地看着,等新闻结束,他转向钟长诀:“法案会通过吗?”
“会。”
祁染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斩钉截铁,又提出了海滩边的问题:“联首怎么让党内成员都站在他这边?”
“法案在补偿激励和政策优惠里留了空间,”钟长诀说,“在国防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大型企业,会获得资源倾斜,而对于受到影响的传统工业,为了稳定民生,政府会加强对龙头企业的支持,集中生产,增加效率。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中小企业会毁灭。蛋糕虽然变小,但分蛋糕的人也变少了。”
祁染静默良久,总结道:“所以,你们会让百万富翁破产,让亿万富翁更富。”
未民党始终拥有坚实的财团靠山,稳定的政治捐款,屹立不倒。
祁染望回屏幕:“那其他党派呢?就这样投降了?”
“当然不会,莫历不是已经在打舆论战了吗?”钟长诀说,“她还想要见我。”
祁染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会去吗?”
钟长诀放下了终端:“会。”
第25章 晚餐
近日,针对法案的争议,副联首公开发表讲话,她指出,某些议员是在通过反对法案来获取政治资本。“这些人利用民众的恐慌和不满,故意夸大法案的负面影响,却不愿意看到它在保障国家安全和促进经济发展方面的积极作用。”
副联首毫不留情地批评反对者的虚伪:“这些人声称是为了民生和民主,但实际上,他们并不关心普通百姓的福祉,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削弱联首的权力,以及如何在下一次选举中获取更多的选票。国难当头,还因为党派对立阻止改革,实在令人不齿。”
她还强调,就任以来,联首击退了克尼亚公国的进攻,收复了金融重镇利瓦,还牵头组建了红方主力国的军事联盟,在政治上提升了联邦的影响力。
“当我们处于危难中时,联首向我们伸出了援手,”副联首说,“现在他需要支持,我们会向他伸出援手吗?”
——SUN记者江印白报道。
秘书引着钟长诀走进餐厅时,党魁已经端坐在桌旁,露出向选民挥手时的标准微笑。
“好久不见,将军,”莫历说,“上一次跟你共进晚餐,还是四年前。”
钟长诀在她对面坐下:“是吗?”
“你看上去不记得了。”
“我受过重伤,记忆有点模糊。”
“好吧,”莫历说,“那我们今天就重新认识一下。”
钟长诀扫视四周:“你在里兰有房产?”
这是富人区的私人住宅,他对党魁的出身略有耳闻,她家里并不富裕。
“这是我资助对象的,”莫历举起酒杯,“别担心,这里没有窃听设备。”
钟长诀伸向酒杯的手停住了。
“甚至还有最先进的反窃听设备,”莫历说,“你可以畅所欲言。”
手继续向前,握住了酒杯,礼节性地与对面碰了碰:“议员说话还是如此直接。”
“夏厅又不是第一次搞窃听,更何况现在国难当头,打着保护国家利益的旗号,更方便了,”她从容地放下酒杯,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对面,“联首知道我们今天见面吗?”
“当然。”
“监听信号突然中断了,他不会着急吗?”
钟长诀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审慎。
“他只能听你口头转述,”莫历回应他的目光,“你打算怎么向他汇报这次会面?”
“当然是如实说明。”
“他不会起疑心吗?”
“你未免有些高看我了,”钟长诀说,“现在是法案投票的关键时期,政党、外交、工会、银行……夏厅有太多事要忙。他不会在意这一个小时的晚餐。”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莫历注视着他,“你不是夏厅的下属,你是夏厅的心脏。”
联首入主夏厅后,第一件事是重组军队领导班子,而钟长诀就是他推举出来的军队代言人。
堪比影视明星的外表、高大挺拔的身材,空军王牌的光环,再加上“从无败绩”的传说,代表新政府治下的新军队,新气象,再合适不过。
“每当你打赢一仗,夏厅都会下死劲宣传,把你塑造成一个神话,”莫历说,“联首把你和政权绑定在一起,凌河之战大败,你差点阵亡,联首的支持率降到了历史最低。如果不是你从病床上爬起来,死守前线,把战线推回罗拉米亚,联首不可能连任成功。他或许有很多心腹,但你是最核心的那个。”
“我是他的亲兵,这点人人都知道,”钟长诀说,“所以,议员请我这个亲兵过来,是想做什么?觉得一顿晚餐,就可以策反我?”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战时紧急法案》只是个开始,”莫历说,“接下来,他可能会有更严重的控制措施。如果他取消选举,或者通过各种手段操纵选举结果呢?有太多这样走向独裁的例子了。”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民主制度才确立没有多久,”钟长诀说,“如果现在政府要独裁,夏厅会被拿着枪的民兵推平。”
莫历望着他,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不是有你吗?”
“什么意思?”
“有军队镇压,民众能闹出什么风波?”
钟长诀看着她:“你觉得我会迫害平民?”
“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极端的,”莫历说,“我只是想提醒你,等到贝肯独裁的那一天,你就是毁灭民主制度最大的伥鬼。”
这是个严重的指控。“你好像一口咬定他会复辟帝制。”
“你觉得不会?”
“不会。”
“你敢完全否认这个可能性吗?”
钟长诀望着桌上纹丝未动的菜肴,沉吟良久。浸泡在红酒中的牛肉从温吞转向冷却,侍者在他身后,用手势询问是否更换,莫历摇了摇头。
然后她听到对面的人问:“所以呢?”
莫历的目光转向他。
“你想让我发动105师,飞到夏厅上空,威逼联首退位让贤?”钟长诀问,“就为了一个可能性?”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历说,“而且你也做不到。”
“很高兴你知道。”
人都是要吃饭的,他在军队的威望再高,也不可能振臂一呼,就有数十万将士追随他推翻政府。军饷、装备、后勤补给、抚恤金,这些权利在生产部和财政部手里。如果联首连掌控内阁都做不到,就枉为政府首脑。
“但是,”莫历说,“如果你出面反对法案,它就不可能顺利推行。”
钟长诀盯着她,沉默有顷,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反对法案?”钟长诀看着她,“北半球,安卡共和国和沙顿联邦正在交战。科罗纳大洋上,北疆共和国遭遇布兰代斯帝国的猛烈攻击,战线几乎逼近我们的海域。南方战场,沙顿-诺尔斯联军在弗林海峡节节败退。这个时局,你说不要增强军备,不要调整生产?”
“时局需要,和他借着时局,收拢权利并不矛盾,”莫历说,“就算法案本身有效,但施行者是他,就不能不慎重。”
“他成为施行者,不是你们的问题吗?”
莫历刹住了话头。
“上次选举,八十五个选区你们输掉了七十个,甚至包括建国以来,一直支持众合党的尤塔,”钟长诀说,“你们的候选人温吞、文雅,口号和道理一堆一堆,却一点没有让人追随的动力。你们有一帮学者、律师、经济学家,就是没有一个能让民众相信,他会带领国家走向胜利的领袖。”
莫历并没有因为政党遭受攻击而愤怒,只是看着钟长诀说:“我不一样。”
钟长诀的眼神里多了丝审慎。
“下一次选举,未民党面对的不是兰登,是我,”莫历说,“我不会搭架子空喊口号,不会用绥靖政策追求临时的和平。我和劳伯·贝肯一样出身底层,一样懂得民众的诉求,而且不会用国家的名义,谋取私利。”
钟长诀看上去并不信服,毕竟这样的话,每个政客都会说:“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你还没有赢。”
莫历再度沉默。
“联首不仅仅是政客,他是上过战场、拿过勋章的将领,他有极高的军事素养,迄今为止,他在军事行动和将领选择上从未失误,跟以前连军种都分不清的联首不同,他是真正的军人,在三军拥有很高的威望,”钟长诀说,“在选民里也是,他是国民一票一票投进夏厅的,拥有超过70%的支持率。”
“所以你也会支持他?”
“前外长说过,民主是最坏的制度,只是其他所有的制度更糟,”钟长诀说,“贝肯联首或许是坏选择,但已经是现有选择里最好的一个。”
莫历笑了笑:“看来法案这一仗,注定是惨败了。”
钟长诀的语气很平静:“别说联首,就算面对伊文,你的舆论战打得也很艰难。”
“夏厅聚集了各个领域最优秀的斗士,”莫历叹了口气,“我身边只有连自己是左派右派都摇摆不定的中庸之才。”她望向对面,“我是不可能让你改变心意了?”
“赢得选举就可以,”钟长诀说,“联首是三军领袖,我的上级。我是军人,听从军令,你想命令我,只需要走进夏厅。之后,我任你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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