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会真杀我,这种事损人不利己,”钟长诀说,“不过是拿我的命当宣传工具,打击异己罢了。”
联首沉沉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狙击手是虹鸟联盟的人,板上钉钉的证据,你没看到?”
“凶手是虹鸟联盟,也不代表跟夏厅没关系,”钟长诀慢慢靠近桌子,两手抵着桌沿,“里面一定有你的人,或者幕僚长的。你们是多久之前打入这个联盟的?那些暴动有你们的授意吗?”
联首抽动了一下嘴角:“小心说话。”
“我越线了?”
“越过好远了。”
“要论先后,”钟长诀说,“你们把枪口对准他的时候就已经越线了。”
联首的眼神微妙起来:“所以你冲进行政中枢,发这么一通火,其实是为了他?”
钟长诀刹住了话头。他不想跟这人讨论祁染。
联首往后仰了仰,微微眯起眼睛:“夏厅还不至于难为一个身世凄惨、无依无靠的秘书。”
“这件事跟夏厅无关?”
“当然,警署费尽心思帮你讨公道,不是让你对国家领导人大呼小叫的。”
两人的目光对峙了半晌,钟长诀似信非信,但他知道不可能取得进展了,于是站直身子,结束了这个话题。
联首看了他一眼:“受伤的队员怎么样了?”
“都已经出院了。”
联首点点头,语气又恢复到平时的沉稳:“一群自娱自乐的射击爱好者,打中几只鸟,就以为自己枪法无敌了,敢跟联邦军队的精英打擂台,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这不是你们意料之中的事吗?你们觉得他们杀不了我,所以引导、放任它发生,然后在这里假充正义?
无凭无据,他又提醒自己,无凭无据。
他希望这不是真的,但内心有个角落很清楚,这就是事实。
联军的部署还有许多事需要安排,他暂且把这份怀疑推到一边,告辞离开。
他在门口遇到了幕僚长伦道夫,这位二号嫌疑人向他点头致意,他看着那张和煦斯文的脸,总觉得下面埋着什么阴谋。
伦道夫回过头,等钟长诀的背影离开视线,才走进房间。联首的视线从文件中抬起,望向他。
“将军看起来很生气。”伦道夫说,“枪击案的事?”
联首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他居然真的陷进去了。”
即使伦道夫对此感到惊讶,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也许AI终于磨灭了与人类最后的区别吧,”他说,“我更好奇的是,005为什么选中了他。”
“医院有他的血样,你调查过DNA了?”
“是,”伦道夫说,“相貌可以改变,DNA是改不了的。每一个参与二重身计划的工程师,都留下了DNA记录。”
“结果?”
“没有匹配。”
联首沉吟半晌,将文件翻到下一页:“那……可能就是命运吧。”
枪击案的真相曝光后几天,忽然出现了新论调。几家媒体通过调查发现,虹鸟联盟可能和克尼亚有联系,他们的资金来源于一家空壳公司,虽然经过了多个账户,但其中一个是克尼亚的银行。之后,SUN和几个电视台在节目里邀请了安全专家,讨论间谍渗透的可能性。一些自媒体账号也发表评论,绘声绘色地推导了整个事件。
阴谋论以燎原之势席卷网络,虹鸟联盟俨然成为了敌国的爪牙。
而这一猜测又引发了连带效应。从西线反击战爆发开始,虹鸟联盟就不遗余力地呼吁停战。这到底是出于和平的向往,还是敌国的暗箱操作?
更进一步想,其余的反战主义者,他们到底是希望和平,还是……
祁染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舆论像峡谷中的凌河一样,迅猛、致命、急转直下,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被裹挟着朝同一个方向冲去。
短短几天,停战的呼声几近绝迹,游行示威也消失了,没人想举着牌子站在街头,然后被问一句:“你是克尼亚的间谍吗?”
祁染望着坠落的急流,心底蔓延着无力感。
谁能想到,竟然有一天,和平会跟叛国联系在一起。
与此相对,钟长诀这位国家英雄仍然闪闪发光。在枪击案当天,他就马不停蹄赶往弗林海峡,为国家鞠躬尽瘁。战斗机联队、轰炸机联队整装待发,即将奔赴远洋战区,抵抗黑方诸国对世界的控制。
祁染望着新闻里的侧影,五味杂陈。
然后,那个侧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祁染从屏幕上望过来,刚刚还在阅兵的将领突然近在眼前,尽管经历多次,还是有一种超现实感。
钟长诀没有坐下,只是问:“准备好出院了吗?”
祁染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出院日期是在今天,但是……
“你来接我出院?”他问。
钟长诀对他的惊讶感到疑惑:“我觉得你想要一个舒服的交通环境。”
他朝祁染伸出手,祁染迟疑了一瞬,握住它站了起来。那只手几乎可以包住他的整个手掌,握起来有力、温暖、舒适。
钟长诀没有放手,就这么搀着他走出了医院,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掌的小心翼翼。
然后他知道了“舒适的交通环境”是什么意思。钟长诀的专机停在跑道上。
“你又让机长改航线了?”祁染问。
“没有,”钟长诀说,“这次是我自己改的。”
祁染看着他走向驾驶舱,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自己开飞机过来接我?”
联首乘坐的专机,主驾驶不过是上校军衔。在这个世界上,能让空军指挥官接送的,恐怕只有他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钟长诀说,“怎么脸都白了?我的飞行技术还可以的。”
祁染站在原地,心脏被什么东西坠着,五味杂陈。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钟长诀喜欢上他了。
他在感情上太迟钝,这点被他最好的朋友诟病过无数次。可这么明显的眼神,这样直接的举动,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
回头想想,过去无数个夜晚,背着监视的密会,沙发上的对谈,不经意的触碰,线索其实昭然若揭。
钟长诀喜欢上他了,这真是最糟、最糟的结果。
在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他。
可一旦产生感情,受伤的必然是对方。他知道,因为这早已发生过。
看他许久不动,钟长诀以为是伤势未愈,气力不足,走上来,又握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第31章 回家
再次踏入基地,客厅的显示屏已变成深秋景观,火红的叶子凋落满地。
祁染摸着空荡荡的脖子,仍挂念着那条项链。
总署那边没有回应,他也没来得及去找寻。即使去,也不会有收获,为了调查,那一片被翻了个底朝天,这样可疑的物件,不可能还留在现场。
他紧皱着眉头,钟长诀以为伤口还痛,说了止痛药的位置和用量。
祁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扭头看到餐桌上多了样新东西。漂亮的水滴形瓶身,里面是奶白色液体。
他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去弗林海峡那会儿,沙顿国防部长送的,”钟长诀说,“音译过来叫齐德里克,是当地的一种名贵的陈酿,据说放了很多补品。你要是想喝,可以尝尝。”
祁染说:“这是国礼吧,我能喝吗?”
“外事处估过价,不需要上交,是私人赠与我的,当然可以,”钟长诀说,“不过你还在痊愈,少碰酒精。”
祁染答了声好。
钟长诀放下他就走了,他坐在沙发上,长途跋涉,精神其实很困倦,但他又不想入睡。也许是因为丢失了项链,他最近总梦到逝去的故人,还有那些零碎的记忆。
他能回忆的实在不多,孤儿院、军校、停尸间,两个人的相逢就这样快速回放,然后从头开始。
然而,重伤初愈,体力不支,也容易疲乏,他看着看着书就阖上眼,最终在阅读模式的荧幕前昏昏睡去。
鼻尖有细微的痒意,慢慢地,这痒意蔓延到脸颊。隔着眼睑,一片阴影在朦胧的光幕中扫过。
他睁开了眼睛。
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毛毯,暖融融的睡意让全身松弛下来。沙发边坐着一个人,目光低垂,正缓缓地用手拨弄他脸颊上的碎发。
祁染仰起头,脸上的手指随着这个动作滑落到唇边。
两人僵了一会儿,不是因为这个场景太过尴尬,而是因为太过自然。
几秒的静默后,钟长诀收回了手:“你还来得及看新闻联播。”
作为上司,他好像对秘书的日程更熟悉。
祁染摸了摸脸颊,上面还残留着轻微的拂动感。现在还没到新闻联播的时间吗?“您今天回来得真早。”
“以防你有什么需要。”
祁染抛出疑问的眼神,钟长诀指了指他的伤处。
“这里跟医院不一样,很难找人陪护,有各种安全检查,”钟长诀说,“如果有哪里不方便……”
“谢谢,”祁染活动了一下手臂,上肢和肩部还隐隐作痛,活动幅度也受限,但他不想麻烦别人,“日常生活没问题,而且这里的智能化程度本来就高……”
钟长诀点了点头,目光飘向浮动的屏幕。祁染倏地停住呼吸,他睡前忘关网页了。
“你在看什么?”钟长诀问,“好像跟我有关系。”
祁染伸手的动作僵硬又古怪,不像日常生活没问题的样子。
“这是你的粉丝网站。”他说。
钟长诀的眼神很复杂,像是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但无法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你也知道你国民度很高,”祁染委婉地说,“有个网站也不奇怪。”
钟长诀把屏幕放大。网页做得很精美,进入之前有个动图,是蓝天中翱翔的战斗机。网站主色调为深蓝色和银色,设计风格简洁明亮。进入主页面会看到导航栏,里面有军事成就、新闻动态等各个板块,每个都配上了钟长诀的照片和视频,还有……
“幻想约会?”钟长诀指向最中间的一个圆形模块。
“嗯……”祁染说,“这是粉丝的讨论区,他们会发各种帖子,幻想和你约会的时候会做什么。大部分是女性,也有相当多男性。”
“他们认为我在约会的时候做什么?”
祁染顿了顿,说:“绝大部分需要检验公民卡的年龄才能看。”
在这一点上,人的思维惊人地相似。无论约会是以玫瑰、气球还是烛光晚餐开始,都会转变成各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激烈性事。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过程会导致急救中心出动,但他们甘之如饴。
祁染见过钟长诀半裸的身体,也感受过肌肉的力量,但是……
钟长诀看着他:“你看起来不太相信。”
祁染说:“他们不知道你是性冷淡。”
他为自己直率的回答震惊了一会儿,随即发现他没有什么顾虑,他们的关系似乎过了纠结“冒不冒犯”的阶段。
钟长诀微微皱起眉,审视面前的人:“谁告诉你我是?”
他的目光让祁染感觉说错了话,但他还是继续错下去:“在入职之前,我和联首谈了一次话,他告诉我,你这两年没约过任何人。我们相处了几个月,我也没发现你有多强烈的性……”
剩下的话他不便说出口,但钟长诀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在一张床上躺了大半夜,还到黑漆漆的木屋里去,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我只是对肉体关系没那么感兴趣。”
“查一下字典,这就是性冷淡的意思。”
钟长诀沉默两秒,目光中带了些探究:“你纠结这个问题做什么,需要我证明我不是吗?”
祁染的脑中响起了金属锁链崩断的声音。他向旁边倾了倾,肩膀靠在沙发背上,有所依托让他感到安心:“我只是很好奇,从那天晚上到现在,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我。”
他想起了抵在身后清晰的、坚实的触感。难以想象,冰冷的机体竟然如此炽热。
他想要他,却没有付诸行动。
对面的人审视他:“你希望我强迫你?”
“不是,”祁染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这样做。”
“我在你眼里很野蛮?”
祁染提醒他:“你把我扔进海里,拷在床柱上,在你眼里,我个人的意愿从来算不了什么。”
钟长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是否给他答案。
许久,钟长诀似乎做出了决定,伸出手,把他的碎发拂到耳后:“我受不了你这么看着我。”
祁染怔了一下,难以言喻的震惊涌上心头。这就是最终的理由?
“每次望见你,我都觉得你远远地站在高处,悲悯地、同情地俯视我,”钟长诀说,“哪怕我绑住你,你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也一样。我不想在占有你的时候,对上这样的目光。”
祁染望向那双眼睛,轮廓和眼瞳是如此熟悉,可它散发的气息却很陌生。
钟长诀触碰了一会儿他的眼神,叹了口气。还是那样,他真的很讨厌这永恒的怜悯。
他转过头,打开显示屏:“新闻联播开始了。”
祁染定了定神,从无望的对峙中挣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主持人的播报和评论仍然冷静专业,画面一幕幕闪过,祁染忽然皱起了眉头。这个动作一直持续到新闻结束。
今天也没有什么出格的新闻,钟长诀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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