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帖了吗?”
“你不是没有查我的记录吗?”
“我只是问问。”
祁染闭上了嘴。他确实在“幻想约会”上回过一条帖子,那条下面热火朝天地讨论“钟长诀的审美偏好”,他写了一句“我觉得他根本没有审美”。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城市打卡”的模块,这个模块列举了一些将军曾经去过的地方,许多人去那里留影纪念。他认真地浏览了一遍,指出很多地方都是虚假的。
“我们什么时候去?”他开始转移话题,“警卫队不需要提前去踩点吗?”
“需要,”钟长诀说,“但愿没有人动歪心思,毕竟我手里一直拿着枪。”
森林公园覆盖了城郊山脉的一角,树木葱茏,栽种着多种植被。最壮观的是杉树组成的绿色长廊,前后绵延13公里,中有砂石道,很适合徒步旅行。
他们吃过午饭前往公园,尽管冬日枝叶凋零,高大的树木浩浩荡荡,仍是美景。路上还覆盖着积雪,湿滑难行,游客也稀少。
祁染呼着白气,不停回望走过的游客,钟长诀问他怎么了。
“我以为警卫会清场。”
钟长诀似乎觉得这个提议匪夷所思:“这是国家公园,没人有权利禁止市民出入。”
“毕竟之前出了那种事……”
“他们会在周围散开,注意有没有可疑人员。”
“是吗?”祁染问,“什么算可疑?”
钟长诀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记得这一路上,我们碰到了谁吗?”
祁染沉吟片刻,说:“在门口,有个带着黑色帽子的男人,穿着灰色风衣;长廊上遇到了一个穿着红色绒衣的年轻姑娘,二十多岁,一直用终端拍照,我觉得她好像拍了几张你的照片;还有一个拄着登山杖的老人,背着大背包,走得比较慢。”
有那么一会儿,钟长诀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盯着他看,似乎没想到突然提问会引出这样的回答。不过,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听不出惊讶:“如果是你,你会注意谁?”
祁染想了想,说:“那个男人。他走路老是低着头,帽子往下压,看不清脸。”
钟长诀不置可否,祁染问他会注意谁,他答道:“那个老人。”
“为什么?”
“来这种公园散步,老人通常不会带那么大的背包,而且他的步伐和拄拐的姿势不太协调,并不像用惯拐杖的人。”
“所以……”
钟长诀停下脚步,祁染跟着他回头看,有一个警卫走到了老人跟前,提出可以帮他背包,送他走到门口。老人看上去十分抗拒。
过了一会儿,终端亮起,钟长诀看了一眼,关掉,转过身说:“走吧。”
这就是威胁解除了。祁染跟在他身边,问:“所以这人是……”
“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钟长诀说,“欠了太多钱,装成老人逃债的,那个背包里是帐篷,平常他就住在公园里。”
再回头看时,老人已经挺直了腰板,背着包快步走出了公园,而警卫们又散开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祁染把手插到口袋里,深深呼出白雾。在居民区待久了,重回自然,确实能放松神经。
忽然,眼角余光捕捉到左边摇动的树丛,祁染眯起眼,看到了树枝后影影绰绰的鹿纹。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钟长诀的胳膊:“真的有鹿。它们冬天吃什么呢?”
钟长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手伸进大衣,拿出一把X3,丢给了祁染。
祁染看了看凭空出现的武器,又看了看鹿,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是干什么?”
“检查你的训练成果,”钟长诀说,“试试移动靶。”
“你……”祁染望向鹿,这可怜的小家伙还一无所知,只顾着用蹄子刨地,“这里是国家公园!它做错了什么我要射它!”
钟长诀看着他应激的反应,指了指枪口:“里面装的是训练弹,演习时候用的,只有标记功能。”
祁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举枪,瞄准,解开保险,刚要开枪,空气中忽然铃声大作,鹿受惊跳起,飞速向林中逃去了。他连开三枪,最后一枪似乎命中了鹿的后部,但它的速度太快,祁染也不敢确定。
他愤恨地望向钟长诀,从上次那个赌局之后,他以为这人不会再做违背竞技精神的事了。
钟长诀望着鹿逃窜的方向,说了句:“射中了。”
“要不是你打扰,本来第一枪就能中的。”
“这不是要练习移动靶吗?”
铃声仍在响着,看来并不是为了增加射击难度,而是真的有人打来电话。
钟长诀接了起来,听着听着,眉间陷下一道深痕。祁染很少见他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待他挂断后,便问:“怎么了?”
“东区出了凶杀案,”他说,“我得去一趟蓝港。”
祁染觉得奇怪。凶杀是恶性案件,但与军部无关,更用不着惊动指挥官和最高领导人。
钟长诀看出了他的疑虑:“案子闹得很大,因为被害人最近很出名,经常出现在新闻里,嫌疑人又是空军的士兵。在这个节骨眼上,影响太坏了。”
祁染知道,他说的是法案的违宪风波。
“死的是谁?”
钟长诀脸上忽然换了一种表情,温柔,担忧,像是……像是怕他受伤的表情。
“你认识的,”钟长诀说,“是彩虹之家的所长。”
祁染心里一紧:“那嫌疑人呢?”
“霍尔中尉。”
第41章 出庭
直到站上军事法庭,霍尔仍然恍惚。
被告席的座位和靠背都是硬木,光滑但冰冷,手铐紧紧压着皮肤,指尖因为血流不畅而发白。他向前望去,法官坐在高高的审判席上,身边是笔直站立的法警。法槌落下,响声在大厅里回荡,霍尔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耳鸣。
庭审开始了。
检察官站了起来,开始陈述案情。
霍尔听着行凶过程的描述,难以相信它们会跟自己联系到一起。他什么都没有做,可向他投来的目光陌生、充满敌意,像一张网紧紧裹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法律是公正的,他没有做过,难道还能把人命凭空算到他头上?
然后他听到检察官说:“庭上,我方要求展示一段监控录像。”
法庭左侧的屏幕亮起,视频中,确实有一个像霍尔的人,在案发前进入了公园。
霍尔倏地睁大眼睛。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请注意视频中的时间戳。”检察官指出,“这是案发当天17:45,正是被害人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时间。”
“我确实去过,”他说,“是贝肯上尉约我去的,我没见到他,就回家了。”
“这是贝肯上尉的证词,”屏幕变换为一份笔录,“他说给你打过电话,但只是聊了聊,并没有约你见面。”
“他在说谎,他……”
“请问被告方有相关证据吗?”
霍尔看向自己的律师——法庭指定的公派律师,他自从庭审开始,就低头看着案卷,完全没有辩解的打算。听到检方提问,才抬头说了句“没有”。
紧接着,凶器的立体图片出现在屏幕上。检察官面向霍尔:“这是登记在你名下的E42,是吗?”
“是……”霍尔说,“但我把他放在基地的储物箱里了,我没有……”
检察官冷笑了一下:“那么,请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把枪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霍尔仍然摇着头说“不可能”,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有人盗用了我的配枪……”
“庭上,被告又在进行毫无证据的推测,”检察官说,“基地的登记信息和霍尔的个人物品记录都显示,这把枪是霍尔的责任物品,上面也有他的清晰指纹。”
法官们对视了一眼。
“我方请求第一个证人上庭。”检察官说。
那是托养所的一位护理员,霍尔对他有模糊的印象。他似乎也记得霍尔,不过,并非是“捐赠物资”的乡邻,而是“林所长常说的那个纠缠不休的军人”。
霍尔下意识站了起来,胸口犹如沸腾的岩浆,冤屈、愤怒、恐惧,全都喷发出来:“你胡说!我只去托养所做过几次义工,什么时候骚扰……”
手铐的锁链哗啦作响,椅子都被他带的晃动起来。身后的法庭立刻上前,一把将他按住。他的脸砸在被告席的横档上,手臂忽然一阵剧痛——法警启动了电击功能。
“这是警告,”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再有类似的举动,我们有权当场击昏你。听明白了吗?”
他喘着气,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地砖。地面像列车一样,轰隆隆朝他开过来,撞得他头晕目眩。
脑后的手松开了。他慢慢坐了回去,手臂仍然因为电击的余波而颤抖。汗珠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我方请求第二个证人上庭。”
在那人登上证人席的一瞬间,霍尔睁大了眼睛。
不会的,不会的。
其余的栽赃——虽然恶心,虽然残忍——但都来自陌生人,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会……
那是他的同袍。
“请介绍一下你与霍尔中尉的关系,以及你对于他本人的评价。”检察官说。
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和霍尔在142师一起服役了三年,一开始我们关系不错,不过渐渐地,我就觉得,他这个人情绪不稳定,很难相处。”
检察官点点头:“能举几个具体的例子吗?”
“入伍第三年的时候,大家在基地里休息,我们凑在一起打牌,”他说,“他输了不少钱,最后结算的时候,他突然掀了牌桌,指着我说作弊,还动手打人。”
“也就是说,”检察官总结道,“他有暴怒失控的倾向。”
“是。”
霍尔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还记得那次打牌,对方耍诈,他开玩笑地骂了几句,不过是战友间平常的打闹罢了,绝没有像对方说的那样失控。
他的律师终于说了一句话:“庭上,证人的证词存在偏见和个人情感的因素,证词的公正性值得怀疑。”
检察官毫不犹豫地回应:“庭上,证人所提供的证词是基于亲身经历和观察。中尉与被告共事多年,了解其在军中的表现。他的证词和护理员的证词存在一致性,足以证明被告的行为模式。我请求继续询问。”
“请继续。”法官说。
“霍尔中尉的品行也有问题,他经常骚扰新兵,不少人都跟我抱怨过,”证人又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大家也不愿意闹得太大。听说到105师之后,他还死性不改。”
检察官点了点头:“是的,曾经有105师的新兵提出过控诉,我们也向庭上提交了相关记录。”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控告申请,“性骚扰”三个字被划线,放大,清晰无比。
霍尔闭上眼睛。
冰冷的机器指证他,泛泛之交指证他,甚至连出生入死的战友都指证他。天罗地网朝他扑过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逼他去死?
他转过头去,看到坐在陪审团席位的“成员小组”。军事法庭的小组一般由军官或高级士兵组成,他们的眼珠像是冷硬的金属枪弹。他们鄙夷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军队的蛆虫,腐烂的脓疮,人人得而诛之。
霍尔忽然有一种放声大笑的冲动。
好啊,好啊,现代法律确实公正,权贵想要捏死一个人,至少还要费尽心思,伪造这么多证据。
检察官转向法官:“庭上,综上所述,被告情绪不稳定,在两性关系上有前科,在案发时出入过现场,还持有杀死被害人的枪械。”
霍尔甚至不用去预测成员小组的结论。
军事法庭的程序简洁高效,迅速处理是宗旨。考虑到军事纪律和部队战斗力的维持,量刑也更为严厉。
漫长的等待后,成员小组给出了最终判定。法官看了一眼递交上来的结果,法槌再一次下落。
“死刑。”
第42章 变数
蓝港庄园内,暖气烧得正旺,可舒适的暖意并没有蔓延到房中的四个人身上。
市级法庭对绿能公司诉尤塔市政府案作出判决,绿能公司败诉。
判决宣布后,公司前首席执行官宣布,向最高法院上诉。因为市级法院的判决依据是《战时紧急法案》,他同时指控法案中的征收条例违宪。最高法院于今日正式宣布,接受此案的审理,并在未来几个月安排听证会。
副联首伊文坐在壁炉旁的沙发椅上,望着空荡荡的炉膛,耳朵捕捉着幕僚长的声音。伦道夫坐在房间中央的软垫沙发上,向书桌后的联首汇报绿能案的进度。联首的表情比往常更加凝重,眼角的细纹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上的刻痕。
等伦道夫汇报结束后,他顿了片刻,问:“你认为有胜算吗?”
伦道夫摇了摇头:“卡特和李不用担心,但布朗和戴维斯一向反对政府权力扩张,一定会站在绿能那边,佩特罗是铁众合党,其他两位是中间派,但他们很看重首席大法官的意见。”
石像的纹路终于动了,下陷为深深的凹痕:“首席是前任铁路公司的法律顾问,在他职业生涯里,企业诉政府,从没有败诉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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