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宿。”他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起来。”
回应他的仍然是喻凛悠长的呼吸声。爪子无意识地在小腿和腹部抓踩,灼热的软垫似有若无地轻触又离开。
燕渡山浑身都僵硬了。
其实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抽身离去,但乱糟糟的心绪百转千回,无数念头起了又落,最终准备把喻凛掀开的手在半空一顿,自暴自弃地搭上了他的背。
燕渡山想,好像在对上这人时,他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混乱几分,又柔软几分。
他不计较他的以下犯上,也不计较他的不守礼法,甚至连他那副总是招惹得人心烦意乱的、散漫的劲儿都觉得似曾相识。
掌心轻轻抚摸过雪豹的身体时,燕渡山的心都不受控制地酥了一瞬。
此刻,一直清醒着看完全程的“云宿”悄声说道:【我有个问题,师父他是不是有点……】
喻凛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眼皮在意识迷蒙中颤动了几下,敷衍地说道:【……嗯嗯,他就是假正经。】
……喜欢你。
“云宿”把最后未能说出的三个字彻底咽了回去。
侧殿中两人一豹各怀心思,燕渡山和“云宿”看着睡梦香甜的喻凛,一个辗转了许久才靠着软塌闭上眼睛,一个强睁着眼以旁观者的视角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万相宗内还有人注定无眠。
路椎回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后越想越气,尤其是看到旁人暗搓搓偷来的目光时,更是憋闷异常。
与他同住的弟子今天大多都在演武场上,就算不在,上午的那点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只是他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不起眼、自不量力的炮灰,所有的高光与谈资都集中在季别风和云宿的身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天,加上有系统的帮助,怎么也应该和季别风这种在原著里连个名字都怎么见过的十八线配角打个平手,可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几招挡下,在一群人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就是路过的人随意看他一眼,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琢磨他有多少本事,或者在嘲讽他不过如此。
往日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今晚也不来了,睡在旁边的那个弟子看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师弟啊,你还在想今天上午的事吗?”
另外一个外门弟子听了,也说道:“要我说季别风就是太较真了,我们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针对路师弟?而且他练了多久的剑,师弟练了多久的剑,明摆着欺负人。”
“你也别太在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就感觉你比他们能耐!”
“可能是前几天季别云说路师弟的剑法差了点的时候,我们反驳了他几句,连累师弟了。”
路椎生硬地笑笑,说道:“没关系。”
“不过破军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真厉害啊,是不是和路师弟同时入门的那位?我看他和季别风你来我往不分伯仲森*晚*整*理,想不到短短几日他居然能修炼到这个程度!”
“听说第一个完成入门考核,摘得令牌的也是他吧?”
“能让剑尊破例收徒的人,确实厉害。”
俗话说,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敌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路椎听着他们的话题再次转到了云宿和季别风谁强谁弱,云宿又是何等天资卓绝的话题上,紧拽着身上的被褥,咬碎了一口牙,恨不能把这粗糙的被褥撕成好几片。
445并不在意他这点没用的情绪,说道:【看来你的修为还是差得很远,要继续努力了,不然就没办法在大比中超过云宿,抢夺他的关注。】
路椎闻言,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感觉就好比你千辛万苦累得半死不活后,你爹妈突然对你说:看看隔壁家小王,你和他还差得远呢。
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是445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靠,他只好忍下心里的愤怒与恶心,说道:【宗门大比时间太长,变数太多,今天能出现一个季别风,明天就能出现李别风,张别风,我都还没成长起来,就要被他们扼杀了!我们得从长计议。】
445问道:【你想怎么做?】
路椎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翻阅《惊雪》的原著。这本小说也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全文也就一二十万,剧情点少得可怜,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云宿的几个气运抢夺点无非就是拜师、宗门大比、重华遗府、结丹——
其他几个都是定死了的时间点,但是这重华遗府……
【445!】路椎眼睛一亮,【我看这里说,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与地点,都依照看守遗府的雀妖心情而定,那岂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定位到遗府现今的位置,就可以在正式开启前先行进入?】
【然后没有竞争者,一路畅通无阻,搞定小雀妖,拿到不让尘!】
第115章
重华遗府是《惊雪》原著中着墨最多的篇章。但仔细说来, 这段剧情其实简单得过分,无非就是云宿打败遗府的各方势力夺取不让尘,又靠所谓的人格魅力与雀妖结尾好友, 名扬四海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路椎在其他的修真小说里看了不下十次,只觉得换汤不换药, 无聊得很。
但为了确认遗府的大致方位,他不得不熬夜把这段无聊的剧情翻来覆去重读了好几遍。
传闻重华仙尊出身于人间富贵之家, 十岁那年突逢变故,辗转拜入一位云游散修门下, 后闯剑阁七十二道剑阵夺下剑阁的不世神兵不让尘,修为曾一路突破到了出窍, 却没想到在出窍圆满渡劫时不幸陨落于天劫之下,肉身神魂俱灭。
那云游散修不知为何人,坊间传闻中并无定论,只知自重华游走世间伊始,他身边便仅有一只雀鸟相伴。
重华遗府本是重华仙尊昔年为修炼时开拓的洞府, 在他陨落之后, 这座洞府便被雀妖彻底封存。出窍期的修士家底毕竟深厚,洞府内收藏着重华一生所积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以及无数罕见的法器与秘术典籍。雀妖受重华之命看守洞府, 每隔数年现世一次,以期能等到继承重华衣钵的有缘人。
路椎将书中提到的地点与时间点记录下来, 第二日又去藏书楼翻找起了重华遗府现世的记载。看守遗府的雀妖可以说是非常我行我素,前两次还是每五年开放一次遗府, 到了后来,有时七年, 有时九年,而如今距上一次重华遗府开放,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
不过若是把遗府每次现世的地点铺画在地图上,倒是可以推算出它现今所在的大致方位。路椎经过一夜未眠的推演,脑细胞都险些被消耗干净,总算圈出了一个可能位置。
于是等“云宿”在此神魂离体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时,得到的便是路椎家中老母病重,他已经向外门的管事长老告假离宗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回到寒江春屿,刚窜回身体里,就听见正懒洋洋地挂在树枝上晒月亮的喻凛问:【这么着急,看来他有动静了?】
【嗯,外门的弟子说他已经下山了。】“云宿”说道,【说是回去照顾病重的母亲,我记得他应该没妈?】
要不是因为知晓“云宿”的脾气,喻凛都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故意骂人。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自己垂下树枝的尾巴,说道:【真论起来,也确实有,但他妈死了。】
“云宿”:【?】
【被捅死的,你当时挨了几刀,她就受了几刀。】喻凛说着,从树上支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方才走到树下的燕渡山抬头,看着雪豹没个形象地皱起鼻子,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想揉他脑袋的冲动。
很奇怪,好像自那天夜里把他拎回侧殿后,他往后每次见到他化回原形,就总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燕渡山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想要喊他,却见喻凛已经先行发现了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雪豹的弹跳能力可称惊人,尤其这棵树并不算高,对他而言,上下树其实都易如反掌。可喻凛偏偏就要等到燕渡山走到树下时,丈量好了距离再跳下来,好像在等着他接下自己。
而燕渡山也正好遂了他的意,在看他跳离树枝时,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把这团柔软无骨的豹给抱了个正着。
喻凛撒娇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化为了原形,张口便是:“我要下山。”
燕渡山一愣,垂眸看着眼前的喻凛。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狡黠,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问:“为什么?”
喻凛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有新的剑了。”
燕渡山皱了皱眉,那日喻凛醒后,他已经把闻楚青的卜算结果告诉了对方。按照闻楚青的说法,重华遗府最快也要在半年后方才有开启的征兆。
他不是会对自己的话视若罔闻的人,可是如今再次提起——
“你有新的消息?”燕渡山问。
“算是吧。”喻凛说,“路椎已经离宗,除了他找到提前进入重华遗府的办法,想要先一步抢夺我的‘不让尘’,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离宗的理由。”
“……总不能是想开了,打算出去行侠仗义曲线救国吧?”说着,连喻凛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颇为好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燕渡山没太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说道:“你的馀花落已有小成,若真想去闯重华遗府……我不会拦。”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眼底隐匿的表情百转千回,在喻凛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嘴唇更是翕张了好几次。
“只是……万事小心。”半晌后,燕渡山才缓缓说道,“他应当离宗不久,以他的修为,你现在出发,一柱香内便可追上。”
喻凛闻言,撩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尊好关心我,把他的实力都打探得这么清楚了。”
燕渡山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直白地拆穿。万相宗内弟子众多,若不是对喻凛之前说的那个梦上了心,他根本不可能分出心神去观察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的修行状况。
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岔开话题,沉声催促道:“既然要走,便莫要耽搁了。”
喻凛挑了挑眉,直起身体,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这么心急地要赶我啊?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师尊都见不到我了,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
燕渡山眸光一闪,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喻凛。
他向来就会说些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
喻凛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等到燕渡山的反应,自觉无趣,于是语气收敛了一些:“好嘛,我这就走。”
他轻快地说完,转身就进了侧殿准备收拾东西,然而刚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喻凛回头看了燕渡山一眼,嘴角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笑意:“我行事自有分寸,师尊不必担心,更不用暗中保护。”
燕渡山:“……我没想。”
一刻钟后,燕渡山自浮雪殿中走出,看着喻凛施展身法离去的背影,站在料峭的风中沉思了一会,然后抬手结了个印。
流光溢彩的阵法罩下,顷刻间,覆盖了整座殿院,燕渡山改换了装束,朝着喻凛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不一会便隐没在寒江春屿的夜色之中。
寒江春屿外,徐徐的夜风吹散了喻凛的一身霜雪,他沿着漆黑静默的蜿蜒水道而行,路椎离宗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雪豹灵敏的嗅觉在此时派上了巨大的用场。
天色未明之时,喻凛便在万相宗邻近的镇上发现了路椎的踪迹。他大抵是白日出了宗,想着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天再行出发。
不同于离宗时的轻巧,路椎在镇上置办了不少衣物与干粮,还买了马匹。到了喻凛如今的修为,御剑飞行已经不在话下,只是路椎天赋有限,拜入宗门后仅有的训练也都局限在剑法上,还没来得及学会这项技能。
喻凛悄声跟着他一路北上,出了万相宗地界之后,路椎便借用法器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可惜他并不知道,身后已经多了条甩不去的尾巴。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位游侠,一路上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并不引人注意。
风餐露宿中,路椎无数次拿出手中图纸,低头仔细比对。潜伏在树上的喻凛悄然移动,用尾巴倒钓着挂了下来,看清了地图上潦草的标注和演算草稿。
【不得不说,他居然还有这个脑子。】喻凛说道。
“云宿”说:【我印象中,这一带似乎都是群山环抱,杳无人烟,倒是在百里之外有个镇子,再往东走就是沧浪海,上辈子遗府就是在那开的。】
【这么说,他的路线还挺正确的。】
路椎的路线确实没错,但是那个地方却与云宿描述的截然不同。
三日后,他们到了一个镇子上。
是地图上没有的镇子。
镇子并不大,几条狭窄的街道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狭长与曲折。镇上的房屋大多低矮,青石铺就的街道旁,馄饨摊子氤氲出滚滚白雾与香气,镇民的嘈杂喧哗络绎不绝。
镇上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个不大起眼的驿馆,木质的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响。喻凛趴在驿馆对面的屋顶,透过窗户的缝隙隐隐看清了驿馆内部的情形。
几张简朴的木桌与椅子陈设得凌乱,墙角处还有几盆枯萎的花草,几个小厮百无聊赖地在桌边推牌九,并未被他的到来打扰。
这个镇子正好在路椎标注的圆心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住下,要了间房就往楼上走。
他是驿站今日唯一的客人。
这样偏僻的荒山小镇见不到多少外来人,路椎在入镇之时就在街上得到了频频侧目,喻凛一路隐蔽着身形,绕了好久才追到这里,他不知道路椎要在这里待上多久,这样一来,他的活动也多少有些受限。
可是镇上突然之间来了两个人未免太过巧合,就算旁人不觉得奇怪,路椎也会警觉,更不用说云宿这一头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放在哪脑袋都明晃晃地标着“非我族类”四个大字。
喻凛趴在房顶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我们是扮成逃婚的少女,还是扮成投奔远亲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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