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地将女人拖上岸,交给侍卫,又冲回船舱。此时,助手巴伊已经带着手下将整艘船翻了个遍,在夹板下发现了间密室,里面挤满了蓬头垢面、神色惊恐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赫梯人。
当下,赫梯正经历着百年难遇的瘟疫,这些人都是难民。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被家人卖了,以换取活命的口粮,一些人则是被掳劫而来,强行带上了船。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来到安努斯面前,怯生生地问:“大人,您看见一个姐姐了吗?她刚才跳进了河里。”
安努斯蹲下身,摸着女孩的头说:“放心,姐姐已经被救了。”
女孩笑了,如释重负。“太好了!姐姐其实早就有机会逃走的,但她舍不下大家,刚才听见大人您来巡船,才冒险跑出去求救。我们都担心死了!”
原来那女人是为了救这些人才受的伤!
带走了贼人,安顿好了难民,安努斯回到河边。此时,女人已经苏醒,巫医正在给她包扎伤口。
红棕色的长发,白皙动人的脸庞,一对像小鹿般迷人的大眼睛……这不是自已心心念念的海泰斐斯吗?
安努斯愣住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女人。“你终于来见我了!”
女人挣扎着推开安努斯,怯怯地说:“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海泰斐斯竟然能说话!
安努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你……不是海泰斐斯?”
女人说:“大人,我叫尼斐特。”
安努斯眼里的光消失了,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不言语了。
女人壮着胆子,跪着爬到安努斯面前。“大人,谢谢您救了我!我知道您是个好人,能不能再帮帮我?我和家人走散了,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来底比斯的。我什么都会做,酿酒、做饭、洗衣,您尽可以吩咐我。”
安努斯本想拒绝,他戎马一生,不需要人伺候,但被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凝视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失落伴随了他一整天。回到寝室后,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哭累了,他从床头取过一只精美的乌木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封泛黄的手信,是当年他离开赫梯时海泰斐斯给他的亲笔信。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走了。我即将嫁于巴比伦国王为妃,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职责。我会在众多神灵的面前为你祈祷,你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更爱你的人,一生幸福,喜乐安康。请不要因为我的食言而怨恨于我哥,他是个很好的人。请代替我护他周全。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
安努斯将信紧紧地压在胸口,悲伤将他瞬间吞没。
十年了,你在巴比伦过得可好?帕希里什尚对你可好?我没有保护好赞南扎,你一定不能原谅我吧?这些年我心里好苦,你知道吗?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
普拉美斯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继续睹物思人。“外面的那个女人是你雇的?你觉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安努斯没有隐瞒,将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普拉美斯。
普拉美斯说:“她肯定不是海泰斐斯。你还不知道吧?海泰斐斯已经死了,半年前的事。她死后,帕希里什尚为了延续和赫梯的联姻关系,将自已的妹妹嫁给了穆尔西里为侧妃……”
安努斯的脑袋一下子炸了,耳边嗡嗡作响,普拉美斯还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了。海泰斐斯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第4章 二者选一
那天之后,安努斯病倒了,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周,这是他从军二十多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之前他一直一个人居住,因此,被他带回家的尼斐特顺理成章地承担起了照顾他的重担。
每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尼斐特都会为安努斯擦身换衣。她熟练地将安努斯抱起,让他靠在自已的身上,脱去他的外衣,解开他的缠胸布……
几日前,赫纳布得知安努斯重病,匆匆赶来探望。他很惊讶于安努斯家中多了个陌生的女人,但见尼斐特温顺寡言,很用心地照顾着安努斯,也没为难她,只是暗示她不许泄露安努斯的秘密,并赏赐了她许多财物。
尼斐特暗想,原来法老早就知道安努斯是个女人,她低估了安努斯在法老心中的地位,低估了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
擦完身,尼斐特又帮安努斯把缠胸布裹上,帮他穿上了外衣。
突然,尼斐特的胳膊被安努斯捉住了。“是你吗?海泰斐斯。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沙哑,眼神迷离,有那么一瞬,尼斐特的心软了,正想说点什么,但安努斯头一歪,又倒在了她的怀里,陷入了昏睡。
尼斐特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
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安努斯的家中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王后穆特奈得梅特。
穆特奈得梅特是来探望安努斯的,见他仍昏迷不醒,问跪在旁边的尼斐特:“都好几天了,他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尼斐特恭恭敬敬地答道:“巫医说,大人是积劳成疾,还有旧伤在身,让这样将养着,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穆特奈得梅特点点头,吩咐尼斐特:“你,跟我来。”
尼斐特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她不能拒绝王后。
两人来到院子里,走在前面的穆特奈得梅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尼斐特说:“别装了,你就是巴比伦王妃海泰斐斯。”
尼斐特低着头怯生生地回道:“王后殿下,我叫尼斐特,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女子。”
穆特奈得梅特笑了。“与西亚王室贵女社交,是身为王后的责任。在王宫的书库里,存放着各国王室贵胄的画像,当然也有你的。我过目不忘,怎么会认错?”
尼斐特不慌不忙地辩白道:“安努斯大人之前也把我误认作了海泰斐斯殿下,也许我们两个确实长得很像。”
穆特奈得梅特轻哼一声,背对着尼斐特褪下衣衫,露出了她雪白略显丰腴的脊背,在腰眼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朵五瓣莲花的纹身。“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母亲提伊也是基祖瓦特那国的后人,为了纪念故国,基祖瓦特纳的女人会偷偷地在她们女儿的背上纹一朵美丽的银莲花。”
尼斐特神色微变,但旋即恢复如常。既然身份已被识破,她索性不再伪装,站直了身子,扬起脑袋,从容答道:“没错,我就是巴比伦王妃海泰斐斯。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打算如何处置我?”说话间,她的右手已握住了藏在袖子下的匕首,随时准备战斗。虽然没有把握干掉门外的那些侍卫,但她有信心擒住王后为质,脱困不是不可能。
穆特奈得梅特笑了。“你偷偷潜入埃及,不就是为了给家人报仇嘛。当年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我父王曾收到一封来自北部军区的加急密函。看完信后,他匆匆入宫,几日后便迎娶了安凯塞纳蒙王后,成了法老。不久,边境就传来了你哥哥失踪的消息。当时统帅北部军的是现在的法老赫纳布,我想他一定和你哥哥的失踪有关。”
果然是他!尼斐特咬了咬嘴唇,随即警惕地看向穆特奈得梅特。“王后殿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赫纳布难道不是你的丈夫吗?”
穆特奈得梅特冷笑一声,眼里全是恨意。“赫纳布是我的丈夫,但也是我的仇人。他欺骗了我的感情,杀了我的父王。我没在旁人面前揭穿你的身份,是因为我也想报仇,你可以和我合作。”
“合作?”尼菲特有些意外。“我一个外族王妃,在这里无亲无故,自身难保。能帮你什么?”
穆特奈得梅特瞟了眼安努斯的小屋,意味深长地说:“怎么会无亲无故?你和安努斯原本就是旧相识吧?他可是赫纳布最信任的人。”
原来是因为安努斯!尼斐特并不想利用安努斯,但想到若是能得到穆特奈得梅特的帮助,也许她想复仇会顺利很多,她犹豫了。
一番思量后,她恭恭敬敬地给穆特奈得梅特行了个大礼。“王后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
送走了穆特奈得梅特,尼斐特回到屋里,静静地坐在安努斯的床头,凝视着熟睡中的爱人发呆……
哥哥赞南扎一去不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母妃尼芙丽特思念成疾,不久就病死了。父王苏比鲁利乌玛一怒之下发动了战争,竟莫名其妙地被瘟疫夺走了生命。赫梯国也因为那场战争招来了多年的瘟疫,无数的子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这些事巴比伦国王帕希里什尚怕她伤心,一直瞒着她,她几年后才知晓。多重打击让她大病了一场,肚子里的孩子因此不幸夭折。她曾想过去死,但在死之前,她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哥赞南扎去了哪儿。如果真是赫纳布干的,她要报仇,要让这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偿命!
躺在床上的安努斯动了动,面上现出了不安的神情,嘴里嘟嘟囔囔的。尼斐特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才听清原来他正嘀咕着自已的名字。“海泰斐斯,海泰斐斯……”
你是梦到我了吗?
尼斐特的手,温柔地抚上安努斯的脸庞,轻声细语地说:“如果一定要在赫纳布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择谁呢?”
第5章 冤冤相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洒进屋内,赫纳布悠悠转醒。
普拉美斯趴在他身侧,像只酣睡的大狗,嗓子眼里发出均匀的呼呼声。大狗赤裸着上身,被子已退至腰线。颀长的脖颈,宽阔的肩膀,壮实的后背,劲瘦的腰肢,白皙的皮肤在暖阳下泛着光……
赫纳布的脸红了,伸手帮普拉美斯拉上了被子,遮住了一夜情事留下的点点红痕。想起和乌塞拉蒙约了一早议事,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套上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想要离开。冷不防地,手腕处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又拽回到了床上,四肢被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
“手下败将,服不服?”普拉美斯凑到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不无得意地挑了挑眉。
自已是真的老了,连最擅长的擒拿格斗也落了下风。赫纳布有些惆怅,恍惚间,一个炙热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普拉美斯的手不安分地探进了他刚刚穿好的衣衫。他又羞又恼,挣扎着嚷道:“你,你,乌塞拉蒙,来了!”
普拉美斯愣了愣,手上的动作一滞。趁他分神之际,赫纳布一把推开他,翻身下了床。
普拉美斯长叹了口气,死鱼般地倒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整理衣衫的赫纳布。直到赫纳布穿戴齐整了,他才悻悻地下了床,更衣梳洗。
……
餐厅里,仆人们早已备好了今天的早餐。两人才刚入座,乌塞拉蒙就来了。
他瞥了眼面对面坐着的两人,冲普拉美斯邪魅一笑,打趣道:“将军,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每次我来宫中都能偶遇你。”
普拉美斯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明知这些日子我住在这儿,还一大清早来打扰,真是不懂风情!
乌塞拉蒙又冲赫纳布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小臣祝陛下您龙精虎猛,春秋永盛!”
赫纳布眉头微皱,不想继续被这厮取笑,佯装亲切地招呼他:“今天的牛肉烤得不错,一起吧。”
乌塞拉蒙正觉腹中饥饿,嘿嘿笑着坐下,大口吃肉,不再胡言乱语。
……
酒足饭饱,仆人们退下,屋里只剩下了君臣三人。
赫纳布抿了口红酒,不紧不慢地说:“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为了感谢阿蒙拉的庇佑,我决定在卡纳克神庙的南面修建一座列柱大厅。普拉美斯,大厅的设计就交给你了。”
普拉美斯有些诧异,工程设计一直都有御用的建筑师,他不明白赫纳布为什么把扩建神庙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这个武将。
“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那个人。”赫纳布微笑着看着他。
普拉美斯呆愣了几秒,方才恍然大悟,惊喜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原来你还记得。”
普拉美斯还是马尔斯的时候,曾随考察队拜访过卡纳克神庙,列柱大厅虽历经风雨,破败不堪,但它仍是整座神庙最令人惊叹的宏伟建筑。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曾满怀期待地陪赫纳布前往神庙祭祀,意外地发现神庙的南面还是一片荒芜。
他忍不住跟赫纳布描绘起了记忆中列柱大厅的模样。“将来,在这里,会有一座通往圣殿的大厅。大厅由石柱列阵组成。石柱很粗,要三个人才能合抱。中间的两排石柱高一些,两侧的矮一些。阳光从错开的天顶间穿过,落在大厅中央,斑斑驳驳,似幻似真。大厅里摆着阿蒙拉、伊西斯、荷鲁斯、阿努比斯等上百位神灵的雕像。走进这里,仿佛有一种置身于神的世界的错觉……”他记得当时的赫纳布,一直微笑着注视着他,看着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赫纳布又对乌塞拉蒙说:“工程施工就由你负责。两千民夫够不够?让乌提来帮你吧。”
乌塞拉蒙想了想问:“我可以用东面那座采石场吗?”
赫纳布眼皮都没抬,随口道:“你看着办吧。”
普拉美斯疑惑地问:“底比斯东面有采石场?我怎么不知道。”
乌塞拉蒙轻笑出声。“你忘了吗?埃赫那吞那老贼不是留了座神庙吗?”
吧嗒!
因为太过震惊,普拉美斯失手打翻了酒杯。那座被乌塞拉蒙戏称为“采石场”的神庙,是埃赫那吞法老献给阿吞的。为了节约成本,推倒前朝法老已建好的神庙,用拆下来的石块修建自已的神庙,确是历代法老惯用的办法。自从阿伊死后,那座神庙就被弃用了,如今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但即便如此,它仍是阿吞信徒心中的圣地。
普拉美斯面露担忧之色。“一定要这么做吗?我怕毁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
赫纳布苦笑道:“哪来的太平?普拉美斯,你才刚回来,还不了解。神庙不倒,信仰不灭。就算乌塞拉蒙不提,我也早有拆了它的念头。五年了!他们一直暗中蛰伏,伺机作祟。既然如此,不如主动给他们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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