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
谢冷焰细细品味着这句话,以前她只觉得这是句空话,人生当然无常,何必特意强调,可在经历了前世的那些背叛和纠葛后,她明白了,只有经历过的才知道,这句话含了多少无奈与辛酸。
她一直以为师尊是打破日常的那个变数,却没想到师尊居然也这么想,这么说来,对方也留恋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光吗?
她不由看向师尊的脸,那张脸洁白如玉,只眉梢添了几分愁色,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多难懂——她的心事,大概也只有白若了。
谢冷焰的心轻轻一坠。
师尊的烦恼,自己并不能感同身受。
甚至只觉得痛苦,被辜负的烙印还在她骨子里隐隐作痛,她知道师尊不会对她说这些,也许,她是唯一一个不配为师尊分忧的人。
多可笑,她们明明是那么亲近的人。
可越亲近,无法言说的东西就越多。
“好了,回去睡吧,也不早了。”明雨不知她的心事,只朝她肩膀拍了拍,转身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谢冷焰目送她进了门,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她想起藏在望月宗的那个魔物,心中一凛,暗道,难不成它就藏在雨霏峰?
她摸向腰间的白燃,现在她的灵力虽然比不了前世,但经验和剑招还在,对付一个小小的魔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
只要她立了功,就能在宗主面前说上话。
师尊的心思她左右不了,但宗主近日正为这件事烦心,若是她能将魔物擒住,证明了自己的潜力,对方一定不会那么简单让自己被白枫抢走。
如此一来,就算师尊不愿意,也不能赶自己走了。
抱着期待,谢冷焰一路尾随,终于在山脚处寻到了声音的源头。
与她所想的不同,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什么魔物,而是一个穿着宗服的望月宗弟子,他背对着她跪坐在地上,正不知整理着什么。
也许是来采药的弟子,雨霏峰雨水充足人丁稀少,灵草也是十六峰里最多的,有的外门弟子没有师门的扶持,凡事只能靠自己,半夜溜到她们山下偷采几株灵草,也不是什么奇事。
谢冷焰略有些失望,把剑收起刚要离开,突然觉得不对。
这身宗服她认得,是内门弟子的专属,可内门弟子可以自由进出药库丹库,根本不需要到野外自己收集药草。
事出反常,她决定走上前去,看个清楚。
一直绕到那人前面,借着微弱的月光,她隐约看到对方是在埋什么东西,但东西已经进了土里,看不出是什么,过了一会,他站起身,用脚跺了跺,把地踩实了。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照在那人的脸上。
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起来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在哪里见过呢?
半晌,她突然双瞳一缩。
她想起这人是谁了。
齐宾。
是那个死在剑池里的弟子。
那天她也在现场,亲眼看到对方被屠魔剑切成碎块,死状惨烈,绝无生还的可能。
但现实就摆在这里,这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对方是借了齐宾的这张脸,还是齐宾真的起死回生,都透着一股子的诡异,她心知不能打草惊蛇,不如跟在这人身后,摸清底细再说。
等那人动身,她便悄悄跟上,但对方的速度极快,谢冷焰奋力把速度提到极致,才勉强能够跟上。
但提速的代价,是她对动作的操控失了些许精准,终于,她不小心掠到了一片树叶。
这声音微乎其微,但“齐宾”显然听到了,并迅速停步,信手挥出了什么东西。
谢冷焰还未反应过来,一团黑气猛地朝她面门袭来,她躲闪不及,吸进了半口,整个人立刻天旋地转,灵力也被封住无法施展。
她按住额头以剑撑地,自己一时大意,恐怕今夜就要落入对方手中。此时她已经确定,这人就是她们要找的魔物,但对方的段位比她高出不少,她根本抵挡不住,而她发现了他的踪迹,很有可能被灭口。
绝望从心中迸发,她咬破舌尖,不让自己晕倒,但那个脚步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她面前了。
“谁在那里?”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小径传来,谢冷焰心头一震,眼前那个模糊的人影也停住了。
“师……师尊……”她用力挤出一声,虽说声音并不大,但她知道,师尊一定能够听得到。
接着,一个急切的脚步声朝这边赶来。
那个人影“切”了一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快逃了。
绝处逢生,她心中那点支撑也轰然倒塌,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师尊的脸。
第14章
“冷焰!”
明雨喊了一声,但对方已经没了声息。
她忙以灵力化线潜入对方体内探查,发现身体并无大碍,应该只是晕过去了。
看了一眼远处飞速逃走的那个黑影,明雨犹豫了,虽然想去追,但现在谢冷焰情况不明,贸然去追不是上策,她轻轻把人抱起,一步一步往自己的小院返去,打算先把人安顿好再说。
要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全是巧合。
刚才她回到屋里,正准备洗漱睡觉,就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以她的修为,这样的声音应当是来自很远的地方,本不想理会,但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想着万一是那个魔物趁着夜色潜上山来,那就糟了。
这山上只有她和谢冷焰,她还好,但谢冷焰修为不过筑基,恐怕很难自保。
犹豫半晌,她还是穿衣起床,提着夜灯往徒弟的小院走去。
谁知,院里空无一人。
她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捏了个寻人的诀,朝山下冲去。
也幸亏她来得及时,才堪堪把人救下,她过来的时候的确看到了可疑的黑影,速度非常快,瞬息就掠出几十里去,虽然清楚那就是袭击谢冷焰的罪魁祸首,但她不敢把谢冷焰留在原地,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所以她先带人回了住处。
谢冷焰安静地仰在她怀里,从她的方向,刚好能够看到对方纤细的脖颈和殷红的唇瓣,随着她走动的姿势一晃一晃,明雨收回目光,轻轻颠了颠,把人抱得更稳当些。
屋里只有一张床,明雨只能把她安在自己的床上,也幸好是刚换的床单被罩,倒不怕唐突了人。
只是。
明雨看了看对方身上紧绷的衣物,不知该不该给她脱下来。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算了。
万一醒来不好交代。
但衣服不脱,鞋总是要脱的。
谢冷焰的鞋子是宗里发的,像是浅口的那种布鞋,月白色的鞋面上绣着望月宗的标志花纹,她的脚很小巧,所以就算是普通的鞋子穿在她脚上看起来也有点可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天跑了那么多地方,这鞋子上竟然一尘不染。
明雨看了一阵,轻轻把鞋子褪了下来。
露出来的是干净的罗袜。
古代人穿罗,明雨是知道的,因为这种布料透气性好,最适合做袜子,但这种料子有点硬,网格也大,所以会在脚上印上十字形状的印痕,明雨把袜子脱下来,果然见小巧白皙的玉足上有略微发红的痕迹。
就像是有魔力似的,明雨不由凑近了些。
实话说,有点色。
明雨以前看过一些小众的漫画,说是女孩子的脚多么漂亮,她那时候只觉得是胡扯,脚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个时候,她突然理解了那些漫画的内容,娇嫩白皙,弧度绝美,透过肌肤能够看到隐约的青色血管,像是一件粉雕玉琢的瓷器。
就这么怔怔地看了一会,明雨突然反应过来。
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变态。
她慌忙移开目光,把那双足塞进锦被里盖好。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擂鼓般震耳欲聋,明雨挺直背坐在床尾,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意识到,经过这件事之后,她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坦荡地面对徒弟,再也无法要求徒弟与自己保持一定距离。
她轻声说了句抱歉,将帷帐遮好,准备去书房找找能把徒弟唤醒的方法。
如果只是简单的晕过去,那就不是什么难事。
她走后,房里就只剩谢冷焰一人。
床上的谢冷焰紧闭着双眼,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她梦到了前世的事。
又是那个雨天,又是平凡到极致的日常,她早起到云台上练了剑,那天她的状态非常好,境界往前窜了一大截,这是件大喜事,她飞奔到师尊的院中,打算给师尊报喜,那天的雨并不大,她怀着雀跃的心情,不顾被雨沾湿的额发,一心只想着师尊会怎么奖励她。
但她没有找到师尊。
平时本该静坐在屋里的师尊,那天反常地出了门。
她并不气馁,出门总有回来的时候,这里是师尊的家,她只要等在这里,迟早能把人等回来。
那场雨持续了几天几夜,谢冷焰一开始还满怀期待,后面怕是出了事,试着用玉佩联系了几次,但都没有联系上,她坐在屋檐下的石条凳上,不知该不该下山去找,就快到沉不住气的时候,师尊回来了。
那时已是第四天的夜晚,她听到外面的足音,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惊喜地从凳子上跳起,朝院外飞奔而去,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两个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师尊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着其他人。
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些天,师尊和这个人在一起。
谢冷焰有些犹豫了,不知自己该不该走出去,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娇媚的嘤咛。
“怎么了,你没事吧?”这是师尊的声音。
那个人立刻回道:“小雨,你这个地方怎么这么远啊,人家都走累了,要不你把我背进去嘛~”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谢冷焰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非常清楚,师尊最讨厌这种矫揉造作的女人,接下来,师尊一定会严厉地拒绝她,让她不要放肆。
但她所想象的事并没有发生。
半晌,她听到师尊道:“真拿你没办法。”
无奈中透着宠溺。
后面她们又说了几句话,但谢冷焰全都没有听进去,在那一刻,她浑身的血液都像冻住了,窥视到别人隐秘的激动,发现师尊背叛了自己的刺痛,掺杂着连日来下雨冰冷的寒气,钻进她的骨头缝里,让她无法停止颤抖,她死死咬住牙关命令自己不要冲动,趁她们进来之前躲进了角落。
然后她看清了那个外人的长相。
妖媚艳俗,漫不经心,伏在师尊背上还不老实,一直噘着嘴抱怨着什么。
最恶心的是,她竟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谢冷焰不禁想问,自己到底哪里不如她,师尊为什么会带回这样一个一看就是替代品的妓子一样的女人,难道是迫于世俗的压力无法对自己表白吗,还是中了什么媚术身不由己?
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才是替代品。
这个世上,哪里会有替代品比原物还精致优秀万分的?
怀着这种心思,她站在角落,给师尊拨去了通讯,这一次师尊接了起来。
“冷焰?”
“师尊,你现在在哪?”
“我刚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这几天你不在家,去哪里了?”
“我有点事,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师尊,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这……好像不太行,我很累了,想早点休息。”
“我知道了,师尊。师尊……我对你来说,到底算是什么呢?”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自然是最亲近的人。”
“那……”谢冷焰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娇嗔:“小雨,和谁说话呢,这么久?”
接着是师尊慌张的,挂掉通讯的声音。
谢冷焰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手中的玉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是师尊送给她的,她一直视若珍宝,可现在它落在了淤泥上,恶心得让人不忍直视。
第15章
那些陈年旧事时隔多年,仍然痛得她不能自已。
谢冷焰看到眼前的景象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久远的记忆。
幼小的她独自行走在大雪中,四肢冻得失去了知觉,但前路还远,她摸摸怀里仅剩的半块饼子,心知再找不到落脚处,她就会迎来悲惨的结局,就像爹,就像娘,就像无数在雪灾中失去了性命的乡亲一样。
可她不敢停下,停下,就更不可能获救。
但人生总会有更绝望的事发生。
就在她快要力竭的时候,身后传来数声狼群的嚎叫,连日的大雪,它们找不到食物,才会闯到人生活的地方来,想是闻到了她的气息,这声音由远至近,就像是催命的符咒。
谢冷焰静静听着,心中满是绝望。
她就要死了。
她掏出冻得如铁般坚硬的饼子,边哭边吃,心想就算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就在她吃完饼子,瘫倒在地上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一道洁白的身影从天而降。
那是师尊和她的初遇。
那时,师尊像是她人生中的光,光彩夺目。
可是如今,这道光被践踏,被污染,直至面目全非,再也无法照亮她。
谢冷焰的世界又一次恢复成了无边的旷野,绝望,冷清,无边无际。
不知是不是巧合,师尊死在冬天,死在一场连绵的大雪中,谢冷焰总觉得,这是老天想要补偿她,让师尊也尝尝她经历过的苦楚。
可是已经太晚了。
伤害一经形成,就再也无法弥合,能够抚平伤口的是时间,而不是事后的补偿。
她又回到了那场大雪中。
禹禹独行。
突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冷焰。”
声音很熟悉,像是师尊的。
谢冷焰回过头去,雪原突然变成了小院,只见师尊身着一件素雅的便服,缓缓从门外走进来,眼角含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有没有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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