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宸,你休息得怎么样啊?”办公室里,宋主任望向对面的凌宸,体贴地给他倒了一杯自己泡的药酒。“这酒对身体好,滋阴补阳,你骨折了,一定要多补补身子,不急着销假上班。”
凌宸盯着黑黝黝的药酒,不敢细想宋主任往里面放了什么猛料。
他坚定地把酒推了回去:“酒就不喝了,我来找您,是为了晚上值夜班的事情。”
宋主任赶快说:“你现在身子不方便,未来一个月你都不用值夜班了!”
“不,”凌宸淡淡一笑,“我想值夜班。”
“啊?”
凌宸重复一遍:“我说我想值夜班——就从今晚开始,未来一周的夜班,都交给我一个人吧。”
……
深夜的殡仪馆,寂静得好似能听到星星眨眼的声音。白天在园区四处游荡的流浪猫儿都睡去了,枯黄的树叶从枝头跌落,被风轻轻一吹,又跌跌撞撞地藏进了夜色里。
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遮蔽了天上的月色,一辆通体漆黑的豪华轿车拐下山路,停在了殡仪馆的焚化室前。
焚化室顶端,几支高耸的烟囱笔直的指向天际,在黑夜中像是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大山,带着不可磨灭的威慑感。
车门打开,一道人影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不,那根本不能称为人影——那更像是一团蠕动的肉块,一团似化非化的黑泥。它以为自己穿上了人类的衣服,就可以伪装成自己是一个活人,殊不知他早已被心中的恶念侵蚀浸透了。
“贺今朝,别遮遮掩掩地藏着了。”那团烂肉块开口。那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他的五官并没有出现在人类应有的位置上,两团如死鱼般黯淡的眼球坠在头顶,口器一张一合,模仿着人类说话的动作。“既然约我见面,你就快点出来!”
很快,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焚化室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那名青年身材纤瘦,一头鸦黑的短发散在额旁,气质内敛,他双手插在衣兜内,态度颇有些漫不经心;身后的人个子更高一些,却有些社恐的低着头,乱七八糟的卷发遮住大半张脸,他手里推着一个小推车,一路叮呤咣啷,小推车上斜放着一个明黄色的大袋子,不知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停在那团烂泥的十米之外的位置,谨慎地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虽然凌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犹如烂掉的肉块一般的冯定盛时,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皱。
都说相由心生,坏事做尽的家伙自然会被孽力反噬,冯定盛现在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就足以说明他已经坏到了骨子里。
而且,凌宸清晰地感知到,冯定盛身上有着一种和宁苇相似的气息——宁苇通过榨取粉丝的爱,从而获得力量;冯定盛通过榨取宁苇的虚荣心,以此获得名利。
这并不是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这更像是一种罪恶的寄生。
“别这么着急。”凌宸忍住想要作呕的欲望,看向那团伪装成人类的烂肉块,“又不是去赶着投胎。”
可冯定盛等不及了,他的身体涌动着,怨恨化为实质,在他脚下汇聚成臭不可闻的水,向着四周蔓延。他紧紧地盯视着凌宸:“我知道你约我出来是为了什么。”
凌宸抬了一下眉毛,没有说话。
冯定盛的手(或者说触角)动了动,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折得小小的黄符。
那枚黄符上散发着一层幽幽的金光,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它依旧清晰可见,仿佛有一层光芒凝聚其中。
凌宸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张黄符——他能感知到,冯定盛手里的东西与自己息息相关,冥冥之中,他的命运好像与那枚黄符紧紧牵连在一起。
他想起之前在贺今朝家沙发下面发现的那些黄色纸符灰烬,好像与冯定盛手里的一模一样。
“贺今朝,这就是你的命符。”冯定盛举起那枚小玩意儿,眼球阴恻恻地在头顶滚动着,“宁苇就是用它,拿走了你的命格。我承认是我们小瞧了你,以为你会就这么死去,没想到你居然会在一个化妆师的身体里重生了,甚至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
凌宸给身侧的胡亦知递了一个眼色。胡亦知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说:“那东西确实是命符。理论上来讲,只要把命符拿回来,一切就有可能回到正轨。”
既然那东西如此重要,凌宸势必要把它夺回来。
但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冯总,你肯把命符拿出来,肯定是想从我这里交换些什么吧?”凌宸瞄了一眼脚边小推车上的明黄色袋子,又用脚尖踢了踢。袋子里的东西发出一声闷哼。
胡亦知赶忙拉开袋子拉链,露出了被五花大绑的宁苇。
因为一天没吃没喝不停听网络恶评,脆弱的宁苇已经晕过去了,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裹尸袋里,犹如秋后的蚂蚱,再无蹦跶之力。
哪想到,冯定盛在看到昏迷的宁苇后居然毫无波动。
“宁苇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冯定盛的声音冰冷。于他而言,宁苇塌房后,他再也无法从宁苇身上榨取任何名利。他就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寄生者,当他掏空了一个宿主以后,就毫不客气的抛下他。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手里的录像。”冯定盛说,“剧组的录像交给我,并发誓不会泄露。”
凌宸思考数秒:“录像在电脑里,最早明天才能交给你。”
冯定盛的口器里发出呵呵笑声:“无所谓。你可以现在把命符拿走,我只要你一个承诺——如果明天我不能按时拿到你的录像,或者你向任何人泄露了这件事,我都会立刻对外放出你的死讯。”
“……”
“贺今朝,你的经纪公司迟迟不敢公布你的死讯,是怕影响股价对吧?”冯定盛的语气里透露出高高在上的傲慢,“那些都是你曾经的朋友、同事、战友,一旦你的死讯泄露,公司市值至少蒸发一半以上,他们可能都会失去工作……像你这样的人,肯定不舍得看到吧?”
在漫长的沉默后,凌宸点头同意了这单“交易”。
冯定盛把命符托在手里,让凌宸自己走过去拿。
它的触角招摇,看起来不怀好意。
胡亦知提醒他:“注意安全。”
冯定盛听到了,高声笑道:“贺今朝,你身边那个军师真是个软蛋,你有胆子和我叫板,不会没胆子从我这里拿走自己的命符吧?”
胡亦知立刻跳脚:“你、你才软蛋!”
凌宸说:“冯定盛,你在说别人之前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连人样都没有,应该也没蛋了。”
“你!”
凌宸冷冷一笑,迈开大步向着冯定盛的方向走去。
金色的命符就像是智慧树上的果实,人类对它的渴望与生俱来。凌宸一步步走近,恍惚间听到了一声声的鼓点在胸口鼓动。
与此同时,他右手小指隐隐发热,那条看不到的红线拨动着,好像在警示着什么。
终于,凌宸停在了冯定盛面前。
那团烂肉一般的怪物嘻嘻笑着,他的口器一张一合。
“贺今朝,你想要你的命符吗?”
“接受它,拿起它。”
“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伸手,触碰它。”
“贺今朝,这是你的命符,拿到它这个故事就可以结束了。”
“安心吧……”
那声音似远似近,似男似女,它并不是在凌宸耳边响起,而是在他的心底出现。
心底的鼓点一声强过一声,耳边的催促一声快过一声……凌宸像是被蛊惑了,忽视掉右手尾指的异样灼痛,慢慢抬起了手。
在他身后,胡亦知并不知道凌宸正在经历什么,他只能看到凌宸愣在原地停顿了将近一分钟,然后忽然抬起手,握住了冯定盛手里的命符!
冯定盛在头顶乱转的眼球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下一秒,冲天的黑火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凌宸!而那枚被凌宸拿在手里的命符,也在眨眼间从金色变成了黑色……
原来,这命符不过是冯定盛的诱饵而已。他知道贺今朝在意自己被偷走的命格,所以才会伪造了一个假命符,坐等上钩!
黑焰灼灼,瞬间遮掩住凌宸的身影。
冯定盛大笑不止:“贺今朝,跟我作对,你真是傻的很!你以为有那些视频就可以给我定罪了吗,宁苇、叶正弈不过是我的傀儡,没了他们,我还能换其他人!
“你挡了我的路,你就去死吧!我能拿走你的命一次,自然能拿第二次!”
然而他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远处的胡亦知居然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神色,仿佛隔岸观火,镇定至极;最主要的是,他居然没有听到凌宸的痛呼声!
难道是火烧的不够烈吗?
仿佛是在解答他心底的疑问,一阵夜风吹过,那看似厚重浓烈的黑火,居然就这样被吹开了一个缝隙!
在那缝隙之中,凌宸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时不时伸手戳戳那摇曳的黑色烟火。
“冯定盛,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手段?”凌宸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奚落,“声势倒是挺大的,但可惜对我没用。”
“你……贺今朝,你怎么……”肉块浑身抖动着,尖叫出声,“不可能!这是按照你的命格写的符,怎么会对你没用?!!!”
“吵死人了。”凌宸手指一撵,那枚被他攥在指尖的黑色假命符,就化为了一抹白灰,他冷冷一哂,“你一直叫我‘贺今朝’‘贺今朝’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是贺今朝啊?”
“什……”
最后一个字还没从冯定盛口中说出,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阴鸷的笑声:“冯总,没想到您变成怪物了还这么惦记着我,那我可要回送您一份好礼啊——”
话音尚未落下,一道锋锐的光芒就从冯定盛身后狠狠劈下!冯定盛根本来不及反应,他的两只触手就永远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那不仅是刀割带来的疼痛,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灼伤,疼的冯定盛浑身都在颤抖。
他受惊地转过身,赫然发现在他身后的半空中,居然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身影姿容双绝,凤眼里带着一抹凌厉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冯总,见到我这么惊讶吗?”贺今朝语气嘲讽,“我本来还担心,您要是看不到我的话,岂不是成了我的独角戏?不过现在我不用担心了,你都变成这幅怪物模样,还能使出花样百出的手段,这剧情才有意思嘛。”
冯定盛震惊无比,即使他现在根本无法维持人形,凌宸也从他肉块组成的脸上看到了惊异与惧怕。
冯定盛哑然失声:“贺今朝,你没有——”
“我没有什么?”贺今朝不疾不徐,向着他步步逼近,“我没有借尸还魂,我没有掠夺凌宸的身体,我没有利用别人的人生满足自己的愿望?
“冯定盛,你不要用你阴暗浅薄的想法去猜测我的选择,我贺今朝就算这辈子不能复活,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夺走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体。”
他每说一句话,都有一道电光从天而降,刺穿冯定盛的躯体!
他的躯体早已不能算是人类的躯体了,耸动的肉块和黑泥融为一体,刺穿后流下的也不是淋漓鲜血,而是充满恶臭的黑水。
经过这三个月的锤炼,贺今朝的实力越来越强大,每一次和鬼的斗争都让他变得更强大。
准确来说,冯定盛并不是鬼——他比鬼更恶毒,比鬼更危险。鬼因怨恨而生,冯定盛却是因为自己的贪婪,一步步让自己坠入深渊。
贺今朝的双眸不知不觉被血色浸染,怒火伴着攻击,毫不留情的倾泻而下。
“这一击,替枉死的武替李叔教训你。”
“这一击,为那些被你们榨干价值的粉丝。”
“这一击,代表着被你操控人生的所有人。”
冯定盛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他被切割,被凌迟,被一片一片削掉身上的肉块。因为纯粹的恶念而凝聚出的身体,就这样被层层剥去。
不知不觉间,他只剩下一团不到篮球大小的肉块,不停地颤抖着。他惊恐,他惧怕,他慌不择路地跑向了身后的建筑物,一头撞进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
房子里一片漆黑,肉块撞得头破血流,胡乱躲进一间“壁柜”里。
他以为他找到了暂时的掩体,却没想到他刚躲好,一股巨力突然从外传来,重重一撞,让他直接滚进了柜子中,下一秒“柜门”关紧锁死!
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嘴巴。
他想要看清这里的一切,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球。
现在的他,早不是衣冠楚楚运筹帷幄的冯总,而是一团……卑劣、恶心、令人生厌的垃圾。
紧闭的“柜门”外,凌宸面色肃穆地站在操作台前。
贺今朝静静漂浮在他身旁,听着那团肉块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柜门”。
这并非是普通的“柜子”,这也不是普通的“柜门”。这是殡仪馆内最肃穆、最庄重、最不可亵渎的地方。
这里比遗体告别室更加冷清,这里见证了更多的泪水与别离。这是生与死的交界,这是阴与阳的分割。
不论生前有多么伟大多么辉煌多么波澜壮阔的人生,在这里都被一笔勾销。
——这里是遗体焚化室。
贺今朝对着凌宸轻轻点了点头:“开始吧。”
“嗯。”凌宸脸色严肃,抬手按下了面前的按键。
烈火熊熊燃起,焚化炉里点燃的不是阳间的火焰,而是幽冥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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