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锻身,一切罪孽与污秽都无从躲避。
——那团不可名状的污秽之物,就这样消散在了焚化炉中。
……
“啊喏,这烟可真是好大啊……”
焚化室外,胡亦知手搭在额头上,抬头仰望着高大烟囱上冒出的黑烟。
实际上,凌宸和贺今朝点燃的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火焰,而是胡亦知从他外婆的笔记里学习来的引路冥火。
焚化室见证了太多□□与灵魂的双重消亡,在经年累月的焚化中,这里成为了通往幽冥的最近通道。
像冯定盛那样的怪物,心中早已被黑暗侵占腐蚀,只有冥火才能烧净它的罪孽。
只有胡亦知才能看到的黑烟顺着烟雾升入天际,不知不觉间,原本笼罩在天际的阴云散开了。
温柔的月光重新回到人间,照亮了安静的墓园。
一只小仓鼠从胡亦知的头发里钻出来,急得乱叫:“吱吱吱吱吱!”
“啊,小柴柴丸,你说什么?谁不见了?”
胡亦知低头一看,意外发现自己脚边的小推车上,原本应该老实待在裹尸袋里的家伙消失了!
如果这是漫画的话,那裹尸袋里一定要画出虚线,周围还要标上【空空如也】的拟声词和一串感叹号。最主要的是,胡亦知也会在漫画中变成瞪着大眼睛的□□人,惊讶得整个人一蹦三尺高
“宁苇他人呢?”□□人胡亦知赶快四处找寻。
还好,宁苇没有逃离太远——不远处的树林里,一道人影在地上扭动前行。
宁苇双手双脚被捆在身后。他就用身体像蚯蚓一样在地上顾涌顾涌顾涌。他之前一直在装晕,趁着凌宸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冯定盛身上,他就仓皇地从袋子里逃了出来。
冯总已经变成烤串了,难道他还要给他殉葬吗?不,绝对不行!!
他可是宁苇,不是什么张苇赵苇杨苇,没了一个干爹,他还有亲爹,不过是一次口碑塌房,他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宁苇原本秀美精致的外貌被泥土弄得脏兮兮,他顾不上那么多了,逃跑才是正经事!
他在泥土地上努力的顾涌顾涌顾涌顾涌顾涌着,直到天降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绳子。
“宁先生,你的事情还没结束呢,现在跑是不是太早了?”
胡亦知一把逮住宁苇,制止了他继续顾涌。
而他逮住他的位置,距离小推车原本的位置,只有短短十米而已。
宁苇这么努力的顾涌,不过顾涌出去几步路罢了。
一滴热泪顺着宁苇精致的侧脸滑落,他楚楚可怜地抬头仰望着胡亦知,鼻尖唇瓣都是一片通红:“大师,你……你就可怜可怜我不行吗?我是被冯定盛利用了,我最开始也是怀揣着梦想进入这个圈子,想要成为一个好演员、好歌手的……我也不想变成这样,我是被他威胁的!”
因为他的不停挣扎,他的衣襟被挣开,露出大片光洁的皮肤。
胡亦知吓了一跳,羞的脸都红了:“你、你别给我来这一套啊,我可是铁骨铮铮的纸性恋,可不是那对基佬鬼夫夫!”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把宁苇的衣服拽好。
结果他的手刚伸出去,就顿住了。
“……”他盯着宁苇的胸口,渐渐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宁苇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膛正中央,有一抹明黄色的东西将露未露。
那薄薄的一张纸折叠成菱形,一半藏于他的胸口,另一半则在努力向外顶钻。它好像自己具有生命力,在拼命地挣脱皮肤的束缚!
宁苇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侧身,含糊道:“你、你看错了!”
胡亦知怎么可能看错呢?
胡亦知努了努嘴,一道毛茸茸的身影从他的头顶嗖的一声跳下,精准地落在了宁苇的肚子上。
“有老鼠!!!”
“吱吱吱!”
“它才不是什么老鼠,它是仓鼠!”
那小仓鼠不过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大小,顶着一身卷毛,看上去软萌可爱,毫无威胁力。
软萌的小家伙鼻尖抽了抽,像是在用气味探路,只见它顺着宁苇的身体攀爬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宁苇的胸口。
宁苇尖叫着想要甩开它,可它多么灵活,四肢并用,紧紧地攀住他的衣衫。
下一秒,小柴柴丸张开锋利的小牙齿,紧紧咬住了黄符的一端。
“滚开,滚开!!啊——好疼!好疼!”
小柴柴丸浑身软毛炸开,它像是在拔萝卜一样,用尽浑身力气,把那黄符从宁苇胸口一厘、一厘、一厘的拽了出来!
宁苇的胸口明明没有伤痕,可他却觉得自己被剖开了胸腔,有什么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被夺走了。
噫——
小柴柴丸用力过猛,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顺着宁苇的身体咕噜咕噜咕噜的滚了下去。即使它摔得头晕脑胀,也没松口,死死咬住那黄符。
胡亦知眼疾手快,赶忙一手接住了它,另一只手取下了小柴柴丸叼着的玩意儿。
“呀嘞呀嘞……”胡亦知盯着那小小的黄符,恍然大悟,“原来贺先生的命符,在你这里啊!”
第67章
“这就是贺今朝的命符?”凌宸盯着胡亦知掌心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有些好奇,有些警惕,“这次是真的了吧?”
“绝对是真的!童叟无欺的真货!”胡亦知指了指摊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苇, 又指了指肩膀上神气活现的小仓鼠,“这是小柴柴丸从那家伙胸口拔出来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贺今朝微微蹙眉, 他凝望着那枚折叠成小小菱形的纸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澎湃的吸引力, 在心底反复奏响。
这种吸引力根本无法作假,明明贺今朝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小黄纸,但他立刻认定,它绝对属于他。
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符纸,书写了他的命运;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引起了敌人的觊觎。
三个月前, 冯定盛利用了宁苇的嫉妒之心,操纵宁苇把其中一张符纸藏在了贺今朝的沙发下。那一晚,恍然无知的贺今朝触碰到了符纸,阵法瞬间激活,贺今朝的命格被宁苇窃取,过剩的法力让他立刻心脏骤停, 就此命陨。
后来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了——在抢救无效后,贺今朝的经纪公司为了隐藏他的死讯,特地避人耳目把他送到了某座小城的殡仪馆。
在那里,沉睡中的灵魂再次被唤醒。
当贺今朝重新睁开眼的第一秒, 映入眼帘的唯有凌宸的身影。
他们因为一场阴谋就此相遇。
无形的红线牵住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命运, 亦是幸运。
凌宸迫不及待地催促贺今朝:“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把它放进自己的身体里!”
贺今朝一怔:“把它放进我的身体?怎么放?”
凌宸:“你是鬼还是我是鬼啊?你就没感受到什么命运的呼唤,灵魂的指引?”
贺今朝苦笑着摇摇头。
不过,他还是按照凌宸的期望,“拿”起了那枚小小的金色纸符。
这是他自变成鬼之后,第一次能够触碰到实体物体。之前他操纵物品,只能借用灵力让它们漂浮起来,并不能真正摸到它们,可是面前这枚纸符,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触摸。
贺今朝感觉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一次震动起来,他屏住呼吸,轻轻拿住纸符,往胸口一塞——“啪”的一声轻响,纸符穿透他的身体,直接落地。
凌宸:“……”
贺今朝:“……”
凌宸:“它为什么掉在地上了?”
贺今朝:“呃,因为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
凌宸:“……”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胡亦知,胡亦知顶着两人的死亡目光,慌张道:“别、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个三流大巫学艺不精,只传承了家族的一丢丢能力,每次遇到大阵仗,他都要把外婆留下的笔记翻烂,才能找到只言片语的应对之策。
凌宸眯起眼睛:“你不是说,只要拿回命符,理论上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理论上是这么说啊!可我、可我不是没学会怎么使用理论吗?!”胡亦知越说话声音越小:“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我们家的法术传女不传男,我硬件不配套,理论就算摆在我面前,我也根本学不会。就像牛顿三大定律大家都学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物理学家啊!”
凌宸忍不住往他的下三路瞄。
胡亦知赶忙夹紧双腿,补救般地说:“凌哥,就算我挥刀自宫也不算女的!”
贺今朝赶忙调停:“小凌,咱们能拿回我的命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于能不能复活……”他苦笑一下,“……再说吧。”
可是凌宸不想“再说”。
他觉得心口仿佛梗着一根鱼刺,咽不下去,更呼不出来——明明他们已经如此努力的闯关打怪了,为什么偏偏到最后一步卡住了?
当初的百日之约已经进入倒数,凌宸不想承认,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自恋鬼,每日在他耳边咋咋呼呼。
他弯腰捡起那枚金色的黄符,塞回衣兜里,勉强转移话题:“我先收好它。等处理完收尾工作,咱们再研究。”
“对对对。”胡亦知顺着他的话说,“凌哥、贺先生,咱们还有的忙呢。”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啊不对,这句话用在这种场合不太贴切。
应该说,杀鬼容易,但是在杀鬼之后用科学唯物的方法处理后续问题,实在有点麻烦。
冥火足足煅烧了许久,才把焚化室内那团烂泥肉块烧干净。等到焚化炉再打开时,饱受折磨的冯定盛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不过整个人眼鼻口歪,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盯着焚化炉外的凌宸他们。
虽然在炉中并没有真实的火焰烧在他身上,可带给他的痛苦比灼烧更甚,那是来自幽冥、深入灵魂的疼痛,只要他一天没死,那灼烧感就会如影随形。
“呜呼,他肮脏的灵魂都被烧没啦!”胡亦知双手高举欢呼,“现在他的灵魂只剩下一丢丢丢丢大,和一只小鸡仔差不多,没办法驱动人类的肉-体。他将终身困在这样的躯体里,不能动、不能吃喝拉撒,只有大脑还能运转,像个活死人一样。”
“还能喘气就够了。”贺今朝冷冷道,“只要他活着,就能接受后续的审判。”
他们把冯总和宁苇一起绑严实又塞回车子中,接着开始着手处理最重要的收尾工作。
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大战,凌宸望着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殡仪馆,觉得脑仁嗡嗡直跳,可是没办法,该做还是要做。
趁着太阳升起前,凌宸伙同贺今朝、胡亦知,两人一鬼抓紧时间把满目疮痍的殡仪馆恢复了原状,能烧的就一把火烧干净,不能烧的就用障眼法暂时遮蔽。
他们忙着清理现场时,园区里的流浪猫猫跑到树梢上围观他们,那只最有灵性的玳瑁猫一边盯着小柴柴丸,一边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小柴柴丸才不怕它呢,它大胆地站在主人的头上,对着猫咪隔空使出鼠鼠拳,吱吱乱叫。
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刚才打怪的时候你们这群猫儿都躲起来了,只有我这只勇敢鼠鼠帮主人排忧解难!跟我一起喊,万鼠万鼠万万鼠!
玳瑁猫两眼冒精光:“喵~”
小柴柴丸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呲溜一声又钻进了胡亦知的头发里。
胡亦知没注意到小柴柴丸和猫咪的官司,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提醒凌宸:“凌哥,我觉得你用‘伙同’和‘清理现场’这两个词好像不太对……咱们又不是什么犯罪团伙。”
贺今朝故作惊讶:“深更半夜合谋把人推进焚化室,咱们不是犯罪团伙那是什么,是太少老君吗?”
凌宸:“……贺今朝,我看你真是太闲了。”
贺今朝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其实凌宸也知道,贺今朝是故意说笑想要冲淡之前的紧迫气氛。如果不是冯定盛错估了贺今朝和凌宸的关系,也不会让他们拿到出其不意的反杀机会。整个过程太过惊险,凌宸回忆起自己伸手握住“假”命符时的种种情况,颇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凌宸摸了摸兜中的“真”命符,它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可却有千斤重。
时间流逝,太阳从山坳深处爬向了山顶。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晨雾落在他们的身上时,凌宸感觉郁结在胸口的那颗巨石终于松动了,有一颗萌芽从心底破土,顶开了压在心间的重担。
凌宸重重地、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炙热的呼吸撞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淡淡的水雾,贺今朝乘风飘了过来,他伸出指尖,点了点那团水雾——那是凌宸还“活着”的证明。
他们胜利了。他们战胜了异变的怪物,战胜了贪婪的野心家,战胜了一切。
真好,凌宸还活着。
贺今朝站在晨曦中,眼神怔然地看向他心爱的青年。是啊,凌宸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在迎面而来的晨光照耀下,凌宸被晃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偏头合拢了一秒钟眼皮,偏偏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痛呼。
“呃!”
凌宸心里一跳,强忍着生理性的泪水睁开眼——只见贺今朝脸色苍白,面露痛苦,身体比之前透明了许多!
暖橙色的晨光穿透了贺今朝半透明的身体,又发生了某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扭曲。
凌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住贺今朝,可是他的手刚一伸出去,就轻飘飘地穿过了他云一样的身体,甚至连温度都没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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